第33章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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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骏被任命为技术组长,李添为副组长。羊角寨山麓已平整出了几级台阶,正在运砖,同时开始挖基坑。冷骏看见台阶堆着远处拆来的老砖,便对洪范道:“砖够了。”“什么砖够了?”“不算路途中的,现场的砖已经够砌两座十米炉了!其他炉子还是建泥坯炉吧!泥坯炉就地取材,砌得快,出铁水也快。”洪范道:“出铁水快是一回事,日产量、月产量、年产量呢?”冷骏听着月、年二字,尤其对“年”感到大伤脑筋,压抑着火气尽量不要爆发。李添道:“我主张这里全部砌砖炉!砖炉容量比土炉大得多,至于砌炉材料的就地取材问题……”他见冷骏斜了斜嘴角,改口道:“冷组长你继续说。”冷骏便继续道:“至于产量问题,关键是矿石来源,高炉方面,需要的话,泥坯炉建两个或三个,容积可以超过建一个砖炉,而且省花销、省人工。”李添便又侃侃说道:“砌炉的材料问题,泥坯炉可以就地取材,这不算什么,我县有可拆的旧砖房、旧建筑,砖要多少有多少。要说人工,既然举全县之力大战钢铁,人力资源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李添没提泥坯炉炼铁质量差的问题,一来这边的矿石原料不同,二来怕冷骏的嘴,会泄漏出去。
冷骏对洪范冷笑说:“李添说这番话,在过去时代,那都要问斩。”李添听了差点跳起来:“问我什么斩?”冷骏继续道:“什么叫建炉炼钢的人力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过去皇帝老儿都要注重休养生息,像你说把百姓当牛马来驱使,甚至连牛马都不如,咋不该问斩!”洪范岂容得这种无谓的争吵继续下去,大声道:“你二位不争了!其他都是次要,重要的是,我县高炉产量要争取在全省放卫星!冷骏,现在正砌砖炉,你建议改土炉,你敢不敢立军令状?”冷骏只好叹口气,把头摇了摇。
羊角寨大炼钢铁基地乃赶砌高六至九米不等的十座炉子,将要同时开炼,争放全省各县土高炉日产量第一的卫星。制作十只长两米至两米半、宽九十公分至一米的大风箱遇到难题。风箱材料主要是硬木和公鸡毛。公鸡毛专门是指公鸡颈、背和尾巴上的“三把毛”,风箱拉杆的圆盘边沿要扎上这种公鸡毛才扯得起风。一只风箱便需硬木一立方米,公鸡20只。
但现在那里找这么多公鸡?指挥部开会讨论这个问题时,会场目光乱晃像都在寻找公鸡而没找着,人声错杂像满场子的公鸡叫,不知叫些啥。只有在进门口坐着的一个人气定神闲,露出微笑。范指着他问:“喂,那个在笑的,你这种态度是觉得事不关己呢,还是有解决办法?”此人是小队长李洪四。本来至少要大队干部才够格来这里开会,封土觉他脑筋灵光将他带着。李洪四站起先来句:“豆腐多了一包水,艄公多了打烂船!”洪范想必定是喝过诸葛亮洗脚水的人,才会在这时卖关子,乃向着会场双臂展开像大雁翅膀一样上下按,喊道:“雅静!雅静!”李洪四道:“风箱拉杆就是不扎公鸡尾巴毛,扎别的啥子,也不是扯不起风,只是风力弱。”会场先是被迫雅静,现在全场真的静若空山,包括洪范都在沿他的思路去思索。李洪四继续道:“所以,一个炉子配两个风箱就解决问题。”全会议室除点头喝彩外没有其他,事情就这么简单!
为赶时间,决定统一制作这二十只风箱。负责此事的刘团长雷厉风行将当地两架古老水车拆了,火速沿路挨家收购做棺材的“二木料”,又挨山挨村去拆庙门和祠堂门。
县供销社接受了限期收购鸡毛任务,分解到各区和公社供销社。供销社领导职工八方出击,竭尽所能收购公鸡母鸡和阉鸡。供销社院子连夜拔活鸡毛的场面惨不忍睹,鸡叫声人喊声混成一片,天亮后地上汪一滩滩鸡毛鸡血。
公鸡毛等材料运到后便七手八脚赶造风箱。到开炼的大喜日子,五辆报喜用的卡车已在高炉群外山下临时公路边结扎停当。二十只风箱各将风嘴对准了炉进风口。洪范令旗一挥,十座炉子同时装料、点火,风箱同时有力拉动,“嘣—哒,嘣—哒”,风箱手就像划龙舟一般地身体前合后仰,手前推后拉,一条条精瘦的手臂因全力拼搏而鼓起一砣砣鸡蛋大小的肌腱。于是,从众炉顶喷出的多股火焰迅速变粗并呼呼一直往上窜,汇成一片火阵。咦,火阵中窜得最高的不是火舌,是火鸦和火鼠!火鸦生于烈火,盖因万物有灵,而风、云、水、火之灵可与生物之灵通往来也。火鸦翅带火口喷烟,火焰所以能飞檐走壁、如有轻功,从这院落跳向那院落,是其助阵也,是火鸦在飞也。火鼠窟在焰火之山,火鼠形类鼠而大,体被长毛,毛亮如电灯丝。火鼠嗜食火,然其于烈火中成群结队,上窜下跳,倒令火势更烈。火灭而火鼠火鸦兴不减,则复燃。
经通宵冶炼,炉门陆续由两人乃至三四人合执的钢钎捅开,有六座炉子炉门如火球明亮耀眼,流出通红的铁水,在沙模里凝结成铁块。铁块尚未完全冷却,张宇便急着用人工抬上公路,装车往省上报喜去了。洪范主持对六座高炉奖励232人,奖毛巾232张,发奖旗10面,奖状50张。但冷骏未去领奖,人问他,他没好气:“领什么领!”人还以为他嫌奖少了。
冷骏和李添查四个炉子失败原因,是调风未过关。经修改内炉堂、调□□嘴的角度,下次点火全都流出了铁水。
其余在砌的炉子节节拔高。周围矿坡、大树、庙宇、老屋渐渐萎缩,缩得没有,缩为了坑。
伍元甲押马车出山转运粮食,转运站在一条溪水边,汽车运来的粮食——糙米、胡豆和包谷籽等下在对岸,再由肩扛涉水过溪,堆在岸边楠竹搭建的平台上。因涨大水山溪变成能放筏子的河流,平台下面是河。马车转运未及,伍元甲和几个民兵就睡在装粮麻袋上。夜幕里稍有动静,枪栓就拉得哗哗响。因为只有三杆枪,独当朝河这面的伍元甲无枪可使,每当醒来,听见身体下面有戳穿了口袋在接粮食的悉苏声,他便趴着探身将头勾下去叫道:“行了行了,再偷我要开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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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川夺土高炉日产量全省第一,省报以《钢铁卫星灿烂升空》为题做了报道。指挥部乃讨论如何放土高炉日产量全国第一的卫星。李添站起,将手中报纸展示一下说:“外省3000人苦战半月,堆成一个大炉凼,能容铁矿3000吨,石灰石1000吨,木炭3000吨。我想的话,我们完全可以翻番,利用在矿石、木炭方面的优势,建个万吨大炉凼!”
他的话引起了热议。冷骏趁人不注意,用食指在他后脑勺上一敲,他扑在地上,爬起来一摸后脑和前额各肿起一个包,找冷骏扯被拉开。
针对李添建议有人道:“修三千吨大炉凼用半月,修万吨大炉凼要用多久?形势发展很快,太久了不切实际!”李添换个座位道:“我继续说。县城以东的圆丘,陵不是陵,山不像山,是个四不像的东西。我粗略计算,将它挖空了,做成大炉凼,刚好可容纳万吨……”话未竟,见冷骏走过来,夺门便逃。洪范站起:“冷骏,想不到你一个知识分子,还动手打人!有何意见你说!”
冷骏被李添将圆丘挖空了做成大炉凼的鬼主意气得要疯,若不是有异于常人的特殊定力的话,早已大吼一声腾空而起,将这屋顶冲出个大窟窿,再冲向那小高炉群横扫千军如卷席去了!那是他兽性发作到极端,方至于此。他此时忍着气道:“洪县长,圆丘已有上千年历史,加上雨田先生的乡建运动和平民教育,都是谷川的宝贵财富。李添技术员说把它挖了,不是该挨打的问题,应该问斩!”洪范道:“又该问斩,你把李添都斩过两次了!这个问题上我同意李添,保钢铁元帅升帐,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圆丘算什么东西!”冷骏道:“你既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手指着窗外:“这些土疙瘩算什么东西?所谓的土高炉,炼出些鬼母子砣砣,硫、磷含量严重超标,锰、硅含量几乎为零,连打锄头镰刀都不行,拿去回炉都没用!”他说完还仇视地盯着窗外,全不知当他声音如轻雷滚过后,会议室已成火药桶,引信安在每个人的头顶上,而可由每个人引燃!
张宇扫视会议室,见每个人的五官都缩成一堆,蹙额咬牙,眼缝中火星四射,在准备着爆发。急问洪范:“什么砣砣,他说的?”二人座位旁的窗口伸进来一张脸,却是刚才跑出去的李添,大声道:“他说‘鬼母子砣砣’,就是黑糊糊的像鬼一样的烂砣砣!他这些话,是去外省学经验时,从造谣分子那里听来的,是传谣!”
李添此言属实。冷骏在外地看见土高炉炼出的铁块堆在码头,已开始长草,而各地来观摩学习的队伍络绎不绝,心里连呼荒谬!他这时碰到个老实人,这人又很内行。所谓豪杰之间,三言两语,便可互相交心是也,这人便朝着他们自己炼出的黑糊糊的铁块踢一脚:“这些鬼母子砣砣,百无一用!”
冷骏看着李添,俟他说完,便接着道:“洪县长,我刚才说李技术员该问斩的话收回。当前发生的一切,刑该上大夫,罪不及庶民。我说完了。”
他这些话既带给人们感性的焦虑,有的人脸都吓白了,但也带给人们理性的思考。于是,欲爆炸的会议室坍塌成了幽邃的墓穴,思想在这里恰好得到了解放,可以大胆喘息和自由活动,不可能被统一!很难想象连墓穴中的思想都要统一,也很难想象有什么力量能统一墓穴中的思想!会议室里鬼影幢幢,这便是各种思想的影子,得到了展示的机会。张宇声音幽幽,从圹穴深处传来:“冷骏,去年刚反过右……”李添尖锐的声音接上:“他是□□机会主义!”洪范恨恨道:“岂止是□□!”爆炸!从众心理之下,人们的叫声掀翻屋顶:“□□!”“把他捆起来!”“拉去敲沙罐!”等将冷骏结结实实捆起,张宇道:“枪毙,倒是成全了他。”“此话怎讲?”有人嘀咕。“死痛快了”,揣摩领导意图的人道,“先吊起!”“关水牢!”“还要先辩论!”“辩论!”“辩论!”“辩论!”喊声雷翻阵仗,震耳欲聋。捆冷骏的是两个土改时的骨干民兵,捆人有术,被捆的都会缩成一团,可冷骏站得笔挺不说,还面带鄙视的神色。这人兽蛋儿!小兽不知何为死,他这时就那样,心中就浮起一片苍凉,苍凉是那以食为天的白白瘦瘦的羊群,是的羊群,州牧这是自古的说法,圣经里也叫牧师,意思有所不同。
李洪四单独走出去哼起戏文来了:
云掩柴门,
钟儿磬儿在枕上听,
柏子座中焚,
梅花帐绝尘。
果然是冰清玉润,
长长短短有谁评论?
怕谁评论?
洪范已经气昏,没听懂张宇刚才的意思,只知道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叫道:“推出去!”
李添在外面听李洪四哼哼,牛头不对马嘴,又有所启悟,进去在洪范耳边道:“洪县长,不如叫他将功赎罪!”又跑来对张宇说。张宇叫洪范一起走出室外道:“李添这家伙又想整倒冷骏,又怕单独负不起技术责任。先关起再说!”
次日,洪范来到关押冷骏的地点。见花香果在这里,花香果现在是羊角寨基地的后勤主任。洪范怒形于色:“你怎么在这里?”花香果故意顶撞:“我给冷技术员送饭来,不可以?我负责的供应,都不缺。多了,明天这里像鸭嘴山那样说撤就撤,怎么办?”洪范过去是仇鹰潜伏的情敌,现浮出水面,花香果职务就是他安排的,所以花香果敢这么说。
洪范不接她的话茬,叫看守将小桌搬到外面,把冷骏叫来一起坐下。说张书记和李添搞万吨窑去了,棋分两步下,这边还要建两座土高炉王。把两座18米高的土高炉王的图纸铺开给冷骏看。冷骏大吃一惊说太高了!洪范最终同意减成15米,不能再减。建材问题,洪范道刘团长意见,蜈蚣岭古寨门,拆了就是砖。冷骏道:“蜈蚣岭太远,不如就近开条石。”刘团长这时也来了,就站在背后,说道:“远怕什么?肩头就是车,脚板就是路!”
冷骏感到十根手指都痒酥酥的,互相咔咔嚓嚓碰撞摩擦,这种情况还从未发生过,包括李添建议挖万吨炉窑,他都是心痒而后用指头出击,不像现在指头在主动请战。这一下去刘团长将会脑浆迸裂。当然他也就会真的挨枪毙。他左右手交换着打响指,一阵疾风骤雨,情绪才平静下来。洪范犹记得美娟说的冷骏是“硬头黄”之语,为免再次闹翻,说道:“开条石、运砖,同时进行!”
二人正要离开,冷骏突又道:“洪县长,蜈蚣岭古寨门砖不行,太古老了,有上千年,而且风吹雨淋。”刘团长哈哈一阵笑,说道:“冷技术员,不知你对这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为啥恋恋不舍,听说早先你那个找矿组在蜈蚣岭根本没有开展找矿,你就打招呼,这里没有矿,走啦走啦!那些古寨门砖古老,没有长城古老吧?长城砖还拆来建房修猪圈呢!现在有没有拆来修高炉的?肯定有!”
冷峻第一次像现在这样气得晕倒,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看守要叫醒他,花香果打手势叫不必。刘团长率队在蜈蚣岭拆古寨门,恍觉冷骏站在面前,神色冷硬:“刘团长,砖够了,不拆了!”天幕合围,群山轰鸣,回声如雷贯耳:“刘团长,砖够了,不拆了!”刘团长又见冷骏手爪伸出,五指如金钢杵,吓得四体乱颤,目眦溅血,喉头呜呜,冲着尘土飞扬的群山哼唧:“哦——哦——”眼一睁醒来,周围人已散尽。“是你叫不拆了,说砖够了。”最后离开的人对他说。刘团长运砖的队伍是带去的,叫来拆砖的都是蜈蚣岭当地农民。古寨的楼台墙垣早坍塌了,归土了,这些古寨门还屹立着。当地人从来不动这些古寨门,无论建房、修圈、砌坎,这么现成的料。他们并不是懂得保护,懂得欣赏,就因为祖宗八代都没有动它们,可拆的军令如山倒!过去成立互助组、合作社,粮食统购统销,建公社食堂,现在炼钢铁,无不是军令如山倒!刘团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四顾看见天朗气清,惊鸟归巢,剩余的古寨门屹立如画,搞不清此前的乌烟瘴气场面是自己叫停的还是被农民撂下的,只得恨恨而返。
两座土高炉王建成。试炉装料时这天,冷骏也被叫来了。刘团长发令点火时,冷骏正闭目养神。他睁眼看见双炉吐火,天空如染。天空有许多火把——不,是长火翅膀的鸟在飞,又有许多浑身是火美得眩目的小兽“咝咝”地窜来窜去。忽雷霆贯耳,金星满目。急睁眼,见天空如泄、十日俱下。蜡烛似的人影踉跄奔逃。二火人——冷骏和刘团长被火鸦、火鼠托起在低空飞。冷焉纵是赴阴曹,也耻与那厮为伍,凌空一脚,将其踹开。
冷焉被抛在布满荆棘的山坡上,从坡顶滚往坡脚,滚熄了火,滚一身刺,变成个黑糊糊的刺猬。
刘团长掉进水涧。他像个几乎烤熟的肉球,被水一激,滋滋有声,身体收缩只剩二分之一。
水中游魂由罔象、蜮拿办。蜮又名短弧、水弩,口为弩形,含沙射人影,人所著处发疮,重者死去。蜮将刘团长魂魄拿住,叹道:“老天不公!此二人犯下人命,为何独拿他下地狱,而那个却舒适躺在草笼中!”罔象道:“尔言非是,那个保护了许多座山林和古寨门!”“人命重于山,我没听说过山林重于山!”“人命重于山,那你说蒙恬修长城,白骨成山,为何也未获罪?”“那那那……”蜮喉咙卡壳,环顾道:“呀,那家伙好厉害,还好端端坐着,听我们谈论呢!”蜮智商甚低,或分不清灵与肉。“可不是?看来他真不该死!”
冷骏来到关押他的后勤处。花香果二话不说,赶快收拾起一包东西,叫他跑,说道:“你是技术负责人,说是被关押,但是给你看过图纸,出事你也在现场,不要把责任推在你脑壳上!”冷骏接过包裹后发起神来,原来林下之风拂入他的鼻孔,令他全身感到清爽和舒适,一种说不出来的吸引,竟恋恋不舍起来。花香果看出来了,哭着说:“我也想跟你一起跑,我怕反而害了你,我跑不快,你是神我晓得你是神!”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出来,这其实冷骏也明白,就是她不见了洪范会发疯,天涯海角地追赶。
7
这天中午,孙小宅夫妇从坡上回来。孙小宅种庄稼是把好手,土改评为富裕中农,又叫上中农。夫妻俩不幸儿女早夭,现孙小宅已年近半百,妻小几岁。
他们见自家门前柳树下坐着两个女子,二女均穿的素花短襦,下着一色束腰长裙。较年长一个还披件丝绸披肩,将发分股编结,倾斜置于头侧;年轻一个头上梳个单环的云髻,束发及腰。两个看去就像画中人,年轻梳云鬓的怀中并抱了个婴儿。
孙小宅将疑心揣着,上前笑着问:“二位姑娘,你们是城里剧团演戏的吧?”年长的站起笑着答道:“回二老,我姊妹俩不是演戏的。我们来这里……”回头把妹妹看着一眼。妹妹怀中婴儿,才两三个月大,正在吮手指头,看见头上身上都是草屑的老夫妻俩走过来,便眉花眼笑,将两只小手臂举起,手儿张开,抓捏着,踊身要孙妻抱。孙妻虽诧异,还是连忙把浑身的草屑泥土拍了拍,上去把他从妹妹怀中接了过来。
妹妹站起,对一脸疑惑而又带着惊喜感的老头儿道:“老人家,我是专门给你送宝宝来的。你家姓孙,宝宝未有名字,请你去取。说来宝宝可是你家长辈,嘻,你这神气,信不信由你吧!到他能说话了,就喊你们爹娘吧,没办法的事儿。”孙妻正与婴儿额头贴着额头,摇着他的小身子逗他玩,听说这话,将婴儿从脸面前放下来抱着,夫妻俩表情都惊讶万分,而且疑心重重。姐姐接着道:“要说你们孙家,属这孩儿同一支派的,有好多房。因你家没有小孩,所以才给你抱来。其实是你家老祖宗呢!”
二女中送婴儿的是如愿,姐姐是紫姑。老头一时间将怀疑惊讶都丢到爪哇国去了,嘻笑着从妻怀中把婴儿抱去,双手举起来:“老祖宗!老祖宗!”他这是开的玩笑,哪里当真!孙妻却正经地说:“二位姑娘在说笑吧?现在兴食堂,我家两双筷子两个碗,屋头锅灶粮食都没得,拿啥子喂他呀?”老头逗着婴儿玩,轻轻举过头顶又放下好几回,婴儿咯咯地笑,他脸上笑容也就一直抹不下来。他把婴儿小屁股放在自己一只肩头上,双手扶着,说:“好是好,就是干部要问起,咋个说呀?”
姐姐笑着对老头挤眼睛:“编呗。”与此同时,妹妹对孙妻笑道:“嘻,他就吃你的奶呀!”此前,在孙妻说出“拿啥子喂他”这句话后,便觉□□在变大、变饱满,直欲解开看一下。她现在听妹妹如此说,马上就转身进屋,连门也不掩,客都是女的嘛,就解衣裳纽扣,看见早已像对老茄子似的干瘪的双乳正在鼓起,整体已经变得椭圆,尤其□□已骄傲地变回成了两颗饱满的樱桃,乳汁一个劲地滴滴嗒嗒。顿时间,她泪珠也滴滴嗒嗒,敞襟露怀地就跑了出去,从傻盯着她波涌着的胸部的丈夫手里抱过婴儿,向脸上又亲又咬,随即一屁股坐在二女站起空出的石头上,纯熟地以二指缝夹着一只□□,送进婴儿张圆了的嘴里。
姐姐拍老头儿一下,老头儿将脸转过来,她道:“我妹妹名字叫如愿。为了谢你——”眼观着妹妹,用说私房话的声音:“哼,还谢他,不知该哪个谢哪个呢!”乃又对着老头儿:“她为了谢你,你可跟她说一个愿望,包你兑现。”老头儿痴呆的面孔立马变活泛了:“真的?”
“真的,”如愿过来站在他面前:“你说!”
老头这时想的是叫说愿望我就说,管他是不是在做梦!但一时间多得不得了的愿望,挑哪个说呀!瘪早了点的嘴巴嗫嚅:“我也不想要地要房子,说没收就没收了。要钱,现在也买不到东西……”老妇把头从怀中抬起,充满幻想说:“我们也不想别的,就想不吃食堂,自家儿烧火煮饭吃。”
老头儿听了,顿时觉得妻头脑之灵光,己不如也!但既然面对仙女——真能实现愿望不是仙女是什么,愿望还可提高点儿:“那还要有米有瓜菜,还想有口肉吃!”
妻子再加码:“还要有自留地!”
老头儿踩刹车问:“多了?多不多?”
姐姐在旁边微笑着,因妹妹没回答,代答道:“不多,这些加起只算一个。”
如愿从来对向她提出的愿望,都应答如响,这时怎么了?她过来将紫姑挽着,一同将身背过,走了两步。
紫姑道:“七妹!他就是要广厦千间,要块地方当国呀王的,你都不成问题!这些芝麻大点儿的愿望……”如愿食指在她太阳穴上戳一下:“唉,四姐!政策摆在这里,他一家人要这样,说白日梦,才真是白日梦!”
纸上画的人儿紫姑脑容量少一点儿,反不如七妹考虑周全。轻声问七妹:“那咋办?”七妹道:“自从盘古开天地,愿望都是听人家说,还没有由我说出来过。你转告他们吧,进城当工人去!”紫姑便转身笑道:“变通一下吧,进城当工人去,怎么样?”
二老正互相望着撇嘴,意思来了两个撒谎精。老汉听了摇头:“我只会种庄稼,当农民。别的都做不来。”
紫姑食指在额上七妹指头戳过的地方,钻了钻,说道:“有了!换个地方,政策宽一点,也不胀人眼睛,还是犁田栽秧如何?”“好呀!”老两口同时回答。
钱娥忽从墙角边走出,那里转过去就是让给她住的那间小屋,她已在那里伫立多时了。她道:“二位仙姑,我也去!”
钱娥自与赵子强发生那件事之后,虽不后悔,却祈愿事情就此为止。可事与愿违,那厮后来小动作不断,还时不时把“结婚”挂在嘴上,万不得已之下,钱娥只好强忍羞耻对钱婉容说了这件事情,想让钱婉容去教训他。谁知听的过程中钱婉容虽面带同情,却无愤怒之色,还隐隐地带着微笑,听过之后,评论的第一句是:“赵子强其实长得很伸抖,像妈,脑壳朝爹。就是成分不好。”两个是并肩坐在块瓜子石上说这件事情,钱娥听了站起就走。钱婉容赶快拉着她问:“你觉得怎样好,是将赵子强抓起来,还是别的?”钱娥转身说:“别的。”“怎么个别的?你说!”“你帮我警告他一下!”“光警告有屁用,我就说,你再找钱娥说一句话,就叫民兵把你抓起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怎样?”“要得!”钱婉容便跟她来了个击掌为信。
两个便又坐下,钱娥问钱婉容:“骆小红和李敏章这次走,本有你的,都说是封社长不放你走?”“算是吧。”钱婉容淡淡地说。“我听到一些你和封社长的风言风语。”“钱娥姐,现在为止,还没有哪个当着我说这些。我娘和我爹,问过我一次,我说不要你们管,他们就再也不说了。我现在就对你说,我觉得封社长也不是坏人,有情有义的。我只是在敷衍他,我还想读书,读个中专、师范,或者我想要个县上的干部指标。”“幸好封李氏……开明。”“就是……我也不会对不起她。”
这时,二位仙姑对视着笑了笑。如愿对钱娥笑道:“正要个年轻帮着抱老祖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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