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嘲风
尤茶此刻目光失焦,眼瞳涣散,但身子却乖巧地端坐在朝风对面。
“喂,你娘是申纤儿对吧”
朝风专门等尤茶失去意识后才开口询问,脸上一副不屑却又很想知道的模样。若是尤茶现在还醒着,绝对能看出这表情绝对和自己那爱八卦的师姐一个样。
但现在饮了龙血的尤茶早就全然不知,任人摆布了。她闻言木木地摇了摇头纠正道:
“她是我师尊。”
对面的朝风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全然没有了方才揍尤茶时的暴虐气息,看起来似乎只是在与尤茶闲聊。
他听了尤茶的回答恍然大悟道“喔,她让你叫师尊啊也是,毕竟你们合欢宗不让有子嗣的,公然破戒是影响声誉”
“唉,就是可怜了你,好歹也是剑尊之女,怎么混成这幅模样”
说着,他伸手用力揉了把尤茶的脑壳,然后拍拍手像是在训练小动物般激动道:
“来,站起来转两圈我看看,你刚才能接我三掌说明资质还不赖。”
尤茶闻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身体没完全恢复的原因,还踉跄着绊了一下。
“啧,你师尊怎么教的,只会守不会攻啊。”
“师尊只教我防守之道,让我凡事先保住命。”
听了尤茶的话,对面的人却皱眉疑惑道:
“几百年不见申纤儿怎么怂成这样了,当年她与天道对峙可是连天雷都不带怕的。”说着目光一转看向尤茶,眯起眼睛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将脸凑近笑道:
“那你可愿拜我为师?我能教你天地日月之道,蛊惑人心之术,以及所有你想学的东西,绝对比申纤儿教的强百倍。”
他见尤茶毫无反应,两眼一转又继续道:
“幻境里那妇人你定是恨她的吧?你若是肯拜我,我可以帮你杀了她。”
话音落下,尤茶却依旧是跪坐在地上,一个表情都没有。
“喂,喂”他伸手在尤茶眼前晃了两下,尤茶依旧毫无反应。
“切,不识货的家伙”
“”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后,朝风忽然嗤笑一声,转身将掉在一旁的白雷拾了起来将剑刃对向自己,将尤茶手指一个一个掰开握住剑柄后再挨个合上。
“既然不肯跟我,那我也没必要客气了。”
他用巨大的双爪就这么握住尤茶的手,对准自己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那原本坚硬的鳞片此时竟是如薄纸般被轻易捅破,直直穿透了漆黑巨大的身体。乌黑的血液顺着剑身流向尤茶的指尖,她无神的双瞳似是轻微颤动了一下,随后又转为平静。
朝风保持着这个动作任由血液低落在地上再发出滋滋的响声,周围原本在尤茶看来正常的一切景色瞬间化为乌有。
再一转眼,四周原本腥浓的血液气息开始变得甜腻起来,从尤茶脚底处开始,所有的灵植都变成了一种褐色小花,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风将它们的香味灌入了尤茶鼻腔。
血液一滴滴的落下,却再无法浸染到这些小花分毫,怪物环视周围,眯了眯眼忍俊不禁道: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将一只爪伸向背后,不知从哪里也变出了这样的一朵小花来,但这多花的香味似乎比这一地的花都要香甜浓郁。他想把花放进尤茶的衣襟中,但看着她方才被自己揪的凌乱的衣领,手停在半空片刻还是转了个方向,别在了她的发髻上。
“既然没有师徒情谊,那就当做交易好了这次就算你欠我的。”
说着,他又握回了尤茶的手,紧接着向前迈了一步将剑刺的更深,弯下腰抵住了尤茶的额头,与她目光相对道。
“记住,这都是你和尤松年欠我的,等真相明了,我便会杀了你。”
“在此之前,这条命由我保管。”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听不到,也不会记得这些,但他还是要说。千年前尤松年用这种没有意义的手段牵制主他,那千年之后,他也要用同样的方法束缚尤松年的后代,这是尤松年背叛而应得的报应。
漆黑巨大的身影伴随着低沉的誓言开始缓缓融化,蒸腾出的黑雾徐徐飘向尤茶手中还滴着着血液的白雷。
通体纯白的剑身随着黑烟的融入颜色逐渐变得浑浊,直到整只剑都变得漆黑透亮,原本的淡紫色暗纹也转变成了金色,显得格外惹眼。
待黑雾散尽,周围的花海连带着甜腻的香气瞬间一扫而空,随着幻境的消散尤茶身体一软栽倒下去,手中的剑也应声落下。
秘境重归黑暗,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这样说道:
“白雷已经走了,以后这把剑就叫嘲风吧。”
一切就在这话音落下后归于寂静,尤茶在这期间一直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说话,却像是隔了一层纱,看不见应听不清。她似是有一瞬间的晃神,像是有人触碰到了自己,但却不像是身体,像是灵魂,又或者是精神,在这短暂的触碰之下将很重要的什么连接了起来。
随后她便闻到了清甜的香气,像是在药王谷山下种着的那种花,可过不了一会香味就消散了。
紧接着浓烈的困意便席卷了尤茶的大脑,她在香甜的余韵中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进合欢宗之前的事了。
尤茶一睁开眼,便是在她熟悉的瓦房顶上,而自己的母亲则站在身后一言不发。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还没等反应过来,身后便有一则力道将她猛地推下。
“砰——”
沉闷的巨响以及巨大的震荡将她撞得支离破碎,周围的嘈杂声静了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杂乱剧烈的嗡鸣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倒在地上如面条般瘫软的孩子身上,那些人站在尤茶旁围成了一个圈,却无一人敢上前。她听见了那些人的议论,还有母亲的推责。
是这孩子自己爬到高处摔下来的
这场景尤茶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她至今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就这么躺在冰凉坚硬的泥地上,等待着师尊偶然路过,然后将她买下。
尤茶记得,师尊当时给了那女人整整一袋灵石将自己买下。她其实一直想告诉师尊,买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或许只要半个灵石,抑或是一个铜板,那女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买出去的。
但这次的梦境,却和以往的不同了。
鲜血从她的眼睛鼻孔流出蔓延在地上,包围圈也随着血液范围的扩开始逐渐扩大,到最后,周围人走光了,血液干涸了,那女人才出来拽着她的头发如垃圾般丢进了泔水桶中。
尤茶没有等到来带她走的师尊,待她被收泔水的人倒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瘦小的身体踉跄着奋力从脏污中爬了出来,收泔水的人也吓了一跳。
天色昏暗,儿时的尤茶又太过瘦弱,那人误以为是偷吃的流浪猫狗,狠狠地将她一脚踹翻在地,随后骂骂咧咧地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尤茶的意识犹如一个旁观者般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分毫,只能看着儿时的自己一瘸一拐地颤抖着爬起来,一手捂着刚被踹过的腹部,一手将糊在眼睛上的血渍抹开后迷茫地四处张望。
这次的梦持续了很久,她梦见自己在晕头转向找不到回家路时饿晕在了巷子里,还梦见了自己在与流浪猫狗抢食,或是偷偷摸走路边小贩的馒头而被打的浑身是血。
在梦中的她甚至想着如果能快点死掉就好了,被狗咬死,或是被街边嫌弃她的人打死。但不知为何,不论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到最后却都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小尤茶在某天偷了一位女子的荷包后当场被抓住了,但那女子却并没有大喊大叫或是训斥她,而是温言软语地询问着她的情况,不仅如此,还微笑着递给她了一块蜜饯。
尤茶只有饿急了眼时才会去偷抢,也正因如此,那女子仅用了一块蜜饯便将尤茶骗进了百花楼
待她发觉异样时,自己早已被两三个壮实女人围着按进了木桶,粗暴地搓洗着她身上的伤口和脏污。
那些人一边骂着她恶心一边狠力地搓着,将她细小如柴般的胳膊搓出了血来,尤茶一挣扎,她们便薅住她的头发将尤茶按入水中反复来回。
她在水中听见了外面朦胧的男人女人的调笑声,她呛了一口水,随后便在水中开始疯狂咳着,在即将窒息时,才终于醒了。
尤茶猛地睁眼,脑部的窒息和眩晕感的余韵还未完全消散,新鲜的空气灌入腹部让她瞬间清醒,支起身来环顾四周,梦中暖黄的色调和娇美低吟的笑声早已消散。
那是什么太可怕了
这次的梦做了很久又太过真实,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喘着粗气,冷静了许久才惊魂未定地撑着旁边的数勉强站起身来。
“啪—”有什么东西从尤茶的怀中滑落摔在了地上,吓了精神紧绷的尤茶一个激灵。
她低头看去,那竟是一把通体漆黑,流转着暗金色纹路的黑色佩剑,剑身修长闪着寒光,隐约有丝丝黑色烟雾在剑尖流转。
白雷
尤茶愣了一瞬,但这好歹也是她佩戴了十几年的剑,光从外形纹路她就能看出这把剑绝对是白雷。
她到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完全清醒,抑或是还在幻境里。毕竟她还依稀记得有一个疯子不仅抱着白雷又哭又笑还将自己打了个半死。
虽然刚才那个梦不怎么愉快,但自己现在也确实是正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气息经脉都很平缓,五脏六腑也都待在该待的地方。
若不是现在眼前白雷那诡异的颜色和周围一片狼藉的景象,她可能真的会认为连那个疯子也是自己在做梦了。
尤茶试探着伸出脚碰了碰地上的剑,发现并无异样。她环顾周围仔细思考,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在这秘境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没有武器傍身确实很危险。
她又俯下身子盯着幽幽散发着黑气的白雷看了半晌。
这也太诡异了
在怎么说这和她印象中的白雷出入也太大了,而且唯一的可能就是白雷被那个疯子动了手脚。
在她犹豫之际,忽然听见不远处依稀有杂乱的人声,像是在争吵,又像是在呼救。她屏息凝神仔细辨位,竟发现是从自己原先与众弟子失散的方向传来的。
师姐!!
想到刚才师姐也疑似进入了幻境,尤茶也顾不得多犹豫,立马将白雷收回腰间转身往声音的方向赶去。
情急之下她都没有发现,此时自己的五感比以往要敏锐许多。
尤茶本身不会御剑,而秘境深处又昏暗无光,再加上她路痴,在声音这附近弯弯绕绕了好几圈才看到了几个昏倒的修士。
倒下的几位中有凌霄宗的法修也有自在大殿的小佛修,几人修为都在金丹乃至更上层,但眼下的他们却都双眼紧闭面露痛苦之色,还有的摇摇晃晃直立起身,跌撞着不知要跑去哪。
尤茶左右环视想寻找师姐的身影,但奈何这周围的修士们个个都已神志不清,有的还用最原始的方法相互撕打起来,完全没有一点修道之人的模样了。
这些修士有的尖叫怒吼有的抱头畏缩,还有几个甚至已经倒地不起口吐白沫。尤茶心下一紧,赶忙呼唤师姐的名字,却毫无应答。
之前自己遇到的那疯子这里根本没人能敌得过,若是师姐遇到了不测
就在她心乱如麻毫无头绪之际,一阵轻弱和呼唤声透过这杂乱的哀鸣传入尤茶耳中。
“尤茶尤茶来这边”
尤茶循声望去,就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狭小的石洞旁探出一张白皙的脸来,伸出手试探着朝她招了招。
“席凉?!太好了你”
“嘘!!!”
看见还有个神志清醒的人,尤茶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下意识就直扑上去,结果就被席凉一个闪身躲开并反手按在身下。
“你小声点,那边有几个弟子攻击性很强,别把他们引过来了。”
“唔唔”尤茶睁大双眼用力眨了两下表明想法,毕竟她现在嘴被席凉捂的严实,双手还被席凉一只手擒的在背后动弹不得。
席凉见状也反应过来,赶忙松开了手将尤茶拉起来拍了拍她的衣服尴尬笑道:
“不好意思,刚才我太用力了,没弄疼你吧?”
尤茶看着席凉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内心百感交集。
不愧是万剑山,就这身法且不论修为,光是肉搏绝对就够打我十个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她摆摆手压低声音凑近席凉耳边问道: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席凉,你看见我师姐了吗?”
“你是说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弟子么?我之前好像瞧见她了,不过她的行为有点奇怪,失控后没什么攻击性,就是在到处躲,但感觉情绪很激动。”
席凉抬眼看向尤茶,见她眉头紧皱正欲拔剑冲出,立马眼疾手快按住了她。
“你别冲动,你师姐现在可能就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那边有几个弟子修为很高,你现在出去再受了伤可就得不偿失了。”
席凉这人虽然看起来娇小,但掌力却着实的大,尤茶肩膀被死死捏住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尤茶觉得席凉说的有道理,但被她这么按着,尤茶忽然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疑惑道:
“席凉,他们都中幻术了,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听了这话,席凉竟也瞪圆了眼睛皱眉看向尤茶:“说来也奇怪,这次出任务之前父亲专门为我渡了一道剑气,之前雾气变浓的时候这剑气刚好帮我挡住了什么”
说道这里,她又将尤茶拉近了些,表情犹豫道:“倒是小茶你,刚才去哪了,怎么”
见席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尤茶心里也有点发毛,见她不说话了,小声催促道:
“我我怎么了?”
席凉眯起眼睛将尤茶从上倒下扫视了一遍,担忧道:“你遇到妖兽了吗?流了那么多血不要紧吧”
“”
尤茶耷拉着眼皮看了看衣着利落整洁的席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混杂着血液话污泥的衣袍,心中五味杂陈。
她理了理衣服将浮在表面的尘土拍下道:“没事,刚才中幻术自己摔的,别在意。”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师姐,自己遇到的事短时间内也讲不明白,便也不再多言。
毕竟尤茶没有剑尊父亲,也没有时刻都护着自己的师兄。能与她亲近的,只有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尊和一个不靠谱的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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