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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七章 破寨


二百五十七章破寨
    青岩寨是个有近四千人的大寨,也是通往五峰山核心阵地的第一关。寨中老幼已被转移到大山深处的天门寨,寨主采臧领着千来名山民留寨据守,主力则是奉安邦彦之命由歹费率领的四千水西援军。
    前次杀退了安云翱的进攻,采臧本想乘胜追击,被歹费拦住了。自从在六冲河接应奢崇明开始,先是织金老寨被孙杰趁虚连根拔除,然后柔远所、鸭池、陆广、赤水、永宁等地连遭败绩,尤其是乌迷和阿蚱怯等头人在己方的绝对优势兵力下被打得全军覆没尸骨无存——据逃回来的人说,与他们交手的仅仅是一两个营而已,而且对手竟几乎没什么损失、联军中最为勇悍的奢寅和安效良至今不知所踪……这一连串接二连三的惨败,叫歹费不得不心生谨慎。歹费注意到,这次发动主攻的只是镇雄府的无甲土兵,一个明国兵也没见到,生怕中了汉军的诱敌之计——若是稀里糊涂丢了青岩寨,这个责任谁也扛不起,所以拉住采臧,牢牢地守定了寨子。
    无论是歹费还是采臧,都对那座碉楼很有信心。谁也没想到为了坐稳镇雄府,安云翱竟硬是用几百条人命的代价把它生生填了下来。因此,听到刘铁牛的炮声时也只当是汉军在徒劳地强攻。
    天刚蒙蒙亮便接到报告,大队明军已向这里开了过来。歹费和采臧这才意识到碉楼必然已被攻克,但此时已顾不得考虑其他,最要紧的是守住青岩寨,二人立即集合了全体苗兵整军备战。
    寨门已被安云翱烧了,不过那是为了吸引他冲进伏击圈临时安装的两扇单薄的新门,此刻已经更换完毕。不仅特地做了加固处理,为了迎接这场恶战,寨门和寨墙都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湿泥。
    汉军们肯定早已从安云翱那里听说他中过伏的事,这次应该不会再贸然往寨子里面冲了。这样最好——不同于镇雄土兵,明狗们都有铁甲,在短兵相接时会占很大的便宜。歹费决定御敌于寨墙,凭借防守的优势给来犯者最大程度的杀伤,同时寨墙也可以相当有效地抵消掉明军的披甲优势:不仅能为己方的防守者提供全方位防护,高高的寨墙对汉军来说也是一道很难逾越的障碍——空身攀爬丈许的寨墙都绝非易事,何况穿了一身铁的明狗们?
    沿着寨墙内侧是一长溜一人多高的脚踏板,站在上面,防守者肩部以上便高过寨墙,可以居高临下地投石、戳刺、劈砍,略矮一下身形便可掩身其后,躲过明军步弓的羽箭——那东西很厉害,苗兵们普遍无甲,若是挨上一记,纵然没被射中要害,人也差不多废了。脚踏板呈阶梯状,共有三层,最高的一层上还间隔着堆了很多石块。苗家的竹弓对披甲构不成多大伤害,歹费不止一次亲眼见过汉狗战兵铁甲上歪七扭八地插了七八支箭依旧生龙活虎地砍人。对付他们,还得是用石头死命地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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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甲叶的摩擦声穿透朦胧的晨雾,寨墙上歹费和采臧便知道,这次开上来的是明国的正规军。待他们走近些,映入眼帘的是清一色的铁甲铿锵,军旗如林。第一次见到这般阵仗的采臧舔了舔嘴唇望向歹费,歹费阴沉着脸定定地望着已开到百丈外的明军,心里在飞速地盘算着:无甲对披甲,开门迎敌是绝对不行的,眼前这支明军更远非其他废柴汉狗可比,战斗力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阿蚱怯和乌迷便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还是以逸待劳,让他们主动进攻爬墙吧——穿了几十斤的铁甲行动肯定受影响,就算一口气架上几十架梯子你们也得一个个往上爬不是么?不信大石头砸不死你们这帮汉狗!
    领了安长老之命守青岩,歹费已存了赴死的决心:豁出性命,只要在这里消耗掉两三个营的汉军,整个局面便很可能会一举彻底扭转过来:安长老和奢王定会倾全军之力乘胜追击,沿着来路杀回去!川军还在永宁,贵竹司那里只有朱老狗光杆一个,即便临时拼凑些人,明国绝大部分军镇都如张芳黄云清解忠仁之流,刘超已经算很不错的了。眼看着帝国最精锐的军镇在大山里被打断脊梁骨,其他人谁还敢不顾性命地挡路?打光了血本便不如一条野狗,你们敢和咱的勇士们换命么?黔省还不依然是咱们苗子的天下!
    明军还在大踏步地逼近,歹费目不转睛地看着。寨外能够集结部队的空地并不太大,勉强能容下两个营而已,再后面的人便都要挤在狭窄的山路上。这种地形显然不利于明军发动一波接一波连续不断的攻击:伤员后撤必然会对投入新攻击力量造成妨碍,而且,看着血肉模糊哀嚎不止的伤兵,也一定会给刚刚开上来的家伙们心理造成很大影响,每个人都会琢磨着如何自保,免得自己落到这种生不如死的田地——这将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攻击强度!
    一队明军径直开到寨墙外百来步远,然后随着一声哨音,四路纵队向两翼展开,延伸到空地边缘,列出了三四排纵深的一个横阵。这队明军大约六七百人,应该是一个营,从旗帜上看也是如此:一面丈许的游击旗和六面千总旗。不过他们带的号旗很多,前两排的甲士几乎人手一面,一个个左手擎旗右手叉腰大马金刀不可一世地站着,下巴简直要骄傲地扬到天上去。
    在没有即时通讯和望远镜的年代,为了标示战场态势,兵士们要携带大量号旗。这样,后方的将领便可以通过观察己方号旗的多寡(哪里号旗多便是己方占优,哪里少便是兵力不足——人被砍倒自然就看不到旗子了)判断局部的战斗进展并作出及时调整,再通过旗帜(令旗)、金鼓或传令兵(为了防止敌人冒充或变节,需要手持令箭)向一线指挥员下达命令,前面的将领则会通过“应旗”(自己的指挥旗做出规定动作)向主将表示收到命令、向自己的部下传达对应的命令。为了腾出双手搏杀,兵士们便将号旗插在后腰里——这也是京剧中武生行头“护背旗”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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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明军摆出这般阵仗,歹费有些糊涂了。孙杰竟如此托大,难道以为你一个营的冲锋便可攀上寨墙?可是,这里又不是旷野,目标就是个再显眼不过的寨子,带那么多号旗做甚?或者……这些家伙是孙杰的精锐,只是给后面真正的攻击部队指引进攻方向自己做督战队?是了,没人携带攀墙的梯子,只有第一排的百多人带了弓,这就是一个标准的野战营!嗯,这是防御部队,他们的任务是防止寨子里的人冲出来打乱攻击部署,他们不负责进攻!歹费心里想着这些,面容上不觉露出决然之色:来吧!管你是谁,咱们准备好了,定要叫你们在这寨墙下撞个头破血流!与身边的采臧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转身大吼道:“备战!”
    二位头人的情绪迅速感染了全体苗兵,寨墙上的人们手搭在身旁的石堆上,纷纷露出半个头向寨外观察着、擎枪持刀者则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胸中的战意汹涌激荡,几乎要破体而出、墙下的人群跃跃欲试地挪动了几下脚步,准备随时冲上寨墙接替受伤的兄弟,叫来犯的汉狗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
    又是一声悠长尖利的哨音,那队衣甲鲜明的汉军竟然变阵了!阵线最中央的明军分别左右转向,然后向两翼开去,整个战兵营一分为二,沿着两侧的山脚向后面退去,露出了刚刚被号旗遮挡的空地……
    歹费和采臧目瞪口呆地发现,一排黑洞洞的炮口森然地指向自己。
    排山倒海般的轰鸣声震撼着山谷。青岩寨前百五十步,十二门虎蹲炮一字排开,一枚枚铁弹如同愤怒的雷神从炮膛中疾射而出,划破氤氲林间的缈缈晨雾,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被骤然撕裂,发出恐怖凄厉的尖啸声。翻腾奔涌的热浪瞬间将谷间夜晚留下的冷冽驱赶得无影无踪,地狱之门仿佛被打开,无数凶神恶鬼骤然扑面而至,贪婪地攫取着眼前的一切生命。
    海碗粗细的木制寨墙在铁丸的轰击下瞬间分崩离析,到处是横飞的断木,踏脚处码放的投石,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石子,与参差着断茬的寨墙碎片一起向后漫无目标地激射开去,当者披靡。寨墙上凌空飞起一具具人体和断肢,空中飙起一道又一道的血箭,鲜红的血珠在阳光里洒出一连串晶莹如红宝石项链般的圆弧,散落在地上,随即被扬起的尘土吞没,宣告了一条生命就此消逝。
    头巾上高高的白羽让歹费和采臧在人群里格外醒目。第一轮炮击过后二位头人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半根殷红斑驳的断羽被气浪裹挟着蹿飞、跌落。
    聚在墙后的苗兵队伍里,惨嚎声骤然响起,其中的绝大多数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巨大的冲击波击倒在地。到处是泥土与鲜血交织的面孔,他们挣扎着,呻吟着,抽搐着,伤者在翻滚,在爬行,在哭泣,死者则瞪大了无神的双眼,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如野草般卑微生命的悲伤。
    四五轮直瞄炮击过后,当面的寨墙已支离破碎,粗大的木墙上到处是一个又一个露着触目惊心断茬儿的大豁口。透过豁口,寨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与挣扎奔逃的人影一览无遗。然而铁牛并不打算就此罢手:“换霰弹,继续施放!”
    弹如雨下。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炮阵被淹没在炮口喷出的硝烟和后坐力扬起的烟尘里。浓厚的烟尘遮蔽了射手们的视线,但无所谓,现在是概略射击。听着碎石铁丸砸在竹楼、土屋上骤雨般的噼啪声和惨呼,炮手们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飞速地装填、点火。落弹处碎片崩飞,尘土翻涌,一处又一处蹿起一片片尘团,翻腾着蔓延开来;随着大地一阵接一阵的颤抖,一簇簇尘云翻腾扩散,连接在一起,遮蔽了湛蓝如洗的天空,笼罩了整座青岩寨。不久前还生机勃勃的苗寨,此刻已被全然吞噬,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延伸射击!”
    炮口在慢悠悠地抬高,继而将成百上千的弹丸洒向寨后四散奔逃的人群。与此同时,刘超刷的一声抽出长刀向前一指:“入寨杀贼!”言毕,一马当先领着大队明军从寨墙豁口鱼贯而入,烟尘里不时闪烁出点点耀眼的白光,那是铁甲的反射和利刀锋刃的寒芒。
    午时不到,青岩寨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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