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天·黄昏

我发现雷古勒斯还真是不断地带给我惊喜，好吧，我得承认其实是惊吓。

        站在冰淇淋店门前，他掏出一大堆金灿灿的硬币，脸颊红红的，一脸无辜地笑着看我，带着歉意道：“那个，我只有这些了，你看够不够？”

        我极度怀疑他此刻是喝醉了，毕竟凭我多年来接触各类珠宝的经验，我能断定他手里拿着的是真的金子。他手里的这些大概足够他吃一辈子的冰淇淋了，我走上前连忙把金子通通倒回他的口袋里，没好气地道：“你还真像是那些不知道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傻瓜，那些金子足够让你请格里莫所有人吃冰淇淋了。”

        他眨着好看的灰色眼睛，脸颊好像变得更红了，足足静默了三秒才应道：“噢，是吗？原来冰淇淋是那么便宜的吗？”

        此刻我可以十分肯定地说——他醉了。他果然是不喝酒的，不然怎么会只喝了一杯气泡酒就变成这个样子？我忽然想起上年夏天，我和西里斯像两个不良少年般坐在河畔，喝着他从不知道那里偷来的威士忌和什么黄油啤酒，吃着一堆我没见过的精致点心，满嘴脏话。他跟我抱怨他疯狂的母亲、愚蠢的父亲、事事顺从的弟弟和唯血纯论的亲戚，我跟他数落我的控制狂母亲、暴力成性的父亲和软弱的自己。

        我记得我看着满天繁星，用我那晕晕的脑袋想要尝试分辨出天狼星和狮子星，跟躺在旁边的他说：“你起码还有弟弟，说真的，我知道你不恨他。我啊，谁都没有了。”

        “那我把他打包送给你吧。”他朗声大笑，脸颊少见的带着红晕，懒懒地道：“不过如果他还继续这样，那我宁愿没有这个弟弟。”

        “那你把他变成事事顺从你的弟弟不就行了吗？”我拿起草地上的威士忌正想要灌一口，却笨拙地倒落在下巴和胸口处，惹得他再次大笑。

        他缓过气来时，用手撑起身子，完美地灌下一口酒，挑眉笑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如果他认识你的话，也会喜欢你的。”

        所以我现在趁着雷古勒斯眼神四处乱飘的时候仔细打量这个西里斯口中也会喜欢我的人，不得不说微勋或者醉掉的他比早上那个倨傲的少年顺眼多了。他收敛了身上的锋芒，也没有惹人厌的语气和眼神，此刻乖得像极了我曾经养过的小狗。我终于能想像到西里斯所说“他小时候明明很乖巧可爱，怎么长大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的原因。

        “喏，给你。”我把手中的冰淇淋递给他，在他身旁坐下，打趣着说：“海盐焦糖是西里斯最爱的口味，而开心果则是我最爱的。”

        他被凉风吹了一会儿，红晕似是消散了些许，皱着眉有点疑惑地道：“我看上去有那么喜欢西里斯吗？”

        我挑了挑眉，忍着笑意逗他道：“对啊，你看上去就像超级崇拜哥哥的小弟弟。”

        “不，我不喜欢海盐焦糖。”他闷闷地道，一手揉乱自己的头发，神情带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喜欢巧克力。”

        我向来是个对漂亮男生没有抵抗力的人，当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时，脑海里想的只是他的眼睛比西里斯还要好看，也让我感到更熟悉，像是我曾经在镜中看见的倒影。我把我的巧克力球用匙羹刮起放到他杯子中，再把海盐焦糖放到我那里，无奈地笑着对他说：“那给你吧，我喜欢海盐焦糖。”

        他瞬间扬起个灿烂的笑容，眼睛也亮亮的，眉眼弯弯，开心地说：“谢谢你，克萝托。”

        该死的，我感觉我的心脏在这秒漏跳了一拍，或者好几拍。真不争气。

        我为了掩饰这种尴尬的感觉，便开始随便扯点东西和他聊天，“这里夏天很热闹呢。我们除了去冰淇淋店，还会去不同餐厅和甜品店，有时候还会偷偷溜去酒吧玩呢，玩得累了便坐在河畔旁聊天。说起来，他没有你这么傻呼呼的，至少，他对附近都很熟悉。你看上去和他说的真的完全不一样。”

        他托着头，听得十分专注。我猜这可能是他唯一可以靠近和认识西里斯的方法。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们的关系会变得如此陌生，毕竟就算我看人的技巧十分拙劣，我也能看出来他们还是很关心对方。也许下一次见到西里斯时我可以问一问他，顺便做个传话人。

        他踌躇半刻，轻轻地、有点失落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暑假经常不在这边过。”

        “嗯哼，漂亮男孩，那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了。”我挑眉道，拿出一张昨天街边小孩塞给我的传单，狡黠地道：“今天市中心有嘉年华会呢，要去吗？”

        他拿过单张扫过几眼，眸中似乎闪过很多莫名的情绪，随后有些抗拒道：“我快要回家了呢。”

        此刻的感觉要我形容就像是表白时被人拒绝的难过和失落，我萎下脸看着他，再把传单推到他面前，却没有说话。

        他清了清喉咙，笑叹一口气，道：“我猜我还是可以晚点回家的。”

        夜幕低垂。嘉年华会的七彩华灯早已亮起，乐声也萦绕着四周，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还有不少摊贩卖着各种各样的小吃和啤酒。他很明显地对逼仄的环境不太习惯，我一把拉着他的手臂左闪右避，来到一处正在卖果酒和椒盐卷饼的摊子，给他买了杯苹果酒和椒盐卷饼，扬起嘴角在他耳畔道：“相信我，这家店是最好吃的。”

        他闻言轻轻一笑，一咕噜把酒全都喝下去，把卷饼捌开一半递给我，“给你。”

        我伸手接过，虽然这只是我买给他的东西他再分给我，可是我还是有点见鬼的怦然心动。好吧，还是他的那张脸在作怪。我也学着他一口把酒灌下，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时使我忍不住战栗，我得承认伦敦的夏夜还是有点儿凉的，而我愚蠢地只穿了一条极其单薄的裙子。

        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披在了我的身上，低头一看，发现是他帮我在系一件样式古怪的披风，淡淡的雪松香气传到我的鼻尖。我知道我的脸颊正在渐渐泛红，但我决定将这归究成酒精的祸。

        “别着凉了。”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显得我不那么紧张，只得呢喃道：“谢谢。”

        最后还是他看到鬼屋觉得蛮有趣，把我拉过去排队，结束了我的胡思乱想。老实说，我最不喜欢的绝对是那些胡乱尖叫吓人和扑前的鬼怪，可是我还是乖乖地站在这里，也许是因为看到他带着些许好奇和期待的眼神让我舍不得拒绝。

        快要进去的时候，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我能拉着你手臂吗？那些鬼有点野蛮，我怕它们打我。”

        对，除了害怕，我还夹杂了我的私心。

        他思索了一会儿，正当我以为他要拒绝时，他才颔首道：“好啊。”

        只是，在我还未拉着他的手臂时，他的手已经牵着我的手了。微暖、干燥、骨节分明，这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错得刚刚好。

        走完整趟行程我还是晕呼呼的，耳边还隐约听到那女鬼的尖叫。我气愤地揉着耳朵，惹得他低声失笑道：“刚刚的鬼怪都很假，不是吗？”

        “我就是不喜欢。”我撇撇嘴道，趁着他还有些笑意时问他：“不如我们去跳舞吧？”

        不得不说，他能跳出最标准的华尔兹，也能随着快节拍的音乐摆动，优雅高挑的身姿在舞池中十分出众，引得不少女生频频打量着他，我也不例外。我该庆幸他看上去有点冷漠，并无情地拒绝了几个女生的邀约，使得我可以独霸他一整个晚上。

        跳毕一曲后，我感到后背微微沁出些许汗水，但我却不想把袍子脱下来，对上他询问的眼神时，只得胡诌乱道：“都是酒精，我一喝酒便会脸红。”

        他早上那股精致严谨的劲儿全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普通少年，领着我跳一支又一支的舞蹈，不时还从不知道哪儿拿来几杯酒给我喝。我们就这样胡闹着，直到被人拿着钥匙赶走，才嘻笑着离开。

        他走在我旁边，抬头看着星空。我走在河畔的草地上，看的却是他。我希望这条路可以走得更漫长，我希望这一天可以永远不要完结，我希望这个假期可以不会完结。我也可耻地因为他不熟悉这区的道路而偷偷地绕了一个大圈，可是现在格里莫广场就在我们面前了。

        “我很喜欢这条裙子，看来以后没有机会穿了。”我站在喷泉旁，有点失落，只得没话找话。我总感觉他已经清醒了，却不知道为何他双颊的红晕不曾消退。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你闭上眼睛。”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依言把眼睛闭上。他似乎还是怕我偷看，把手轻柔地覆在我眼睛上。他轻声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才道：“好了，睁开眼睛吧。”

        裙子的黑印不见了，什至好像变得更为洁白。我惊喜地道：“噢我的天，这真像魔法。”

        他微微一笑，看着我说：“这就是魔法。”

        我被他逗笑，对上他的眼睛道：“谢谢你，雷古勒斯。”

        “我们还会再见吗？”我突然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因为和西里斯分别时我们从来都不会这样问。

        “你回家吗？”他没有答我的问题。

        “不，我在这里坐一会儿才走。”我指了指旁边的长椅。如果可以，我什至想坐一辈子不回家。我知道他应该要回家了，也没有继续不识相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坐，只是对他道：“晚安，雷古勒斯。”

        他轻声道：“晚安。”

        我压下心中晦暗莫名的情绪，转身走向树荫下隐蔽的长椅。

        “克萝托。”

        他清冷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嗯？”我没有回头。我希望他不是找我要回袍子和手帕，因为它们会是我寡寥可数的快乐回忆之一。

        “我陪你坐吧。”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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