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虚惊一场
听这三个字,似乎是某个人的名讳。因着谢濯声音暗哑低沉,周围的人听得不甚清晰。
只是他们两人只见的距离有些暧昧,加上月色朦胧,越发让苏暮莞心里疑窦丛生。
她的目光在二人中睃巡。
这时候是万万不能让谢濯说出他的身份,林云疏急中生智,索性贴得更紧些,仰头看他,凛然目光之下声音却异常轻柔,还带着一丝丝颤音。
“大人,莫非您认得妾身的兄长?”
他赶紧匍匐在谢濯脚下,身子不住颤抖,让众人更为迷惑。
谢濯的手紧紧握着刀柄,蹲下身子抵住他的下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下一句话:“他是姑娘的兄长?”
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即便是带着一张面具,那双眼睛已暴露所有。他万分确定,眼前之人真是从小到大的挚友,晋王林云疏。
他知道云疏行事向来没有章法,男扮女装也并非头一回,可这一次却是瞒着他以女儿身潜伏在苏宅,日夜与苏暮莞共处,不由得有些懊恼。
林云疏双眸半眯,黛眉微蹙。
两人视线相对,气氛愈加暧昧,一时间鸦雀无声,周遭的人都没看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苏暮莞视线紧紧锁住谢濯,等待一个答案。
片刻后,谢濯缓缓扶起林云疏,喟叹:“原来姑娘便是晏弟常挂在嘴边的小妹……”
他嘴脸微微抽动,悲恸道:“他因公殉职……”
呃……
林云疏尴尬一笑,装作低头擦泪。
倒是编个好点的借口不好吗?非得说兄长已逝,生生断了他后路。将来不知该编个什么理由离开苏家。
谢濯没有当场拆穿,已是极给他面子,他低声道:“谢谢。”
他睁大眼睛,做惊讶状。
“大人的意思……哥哥他已经……”他佯装哽咽难言,断断续续道:“难怪……难怪我怎么也找不到他……请问大人,他……他葬于何处?”
黑暗中,谢濯嘴唇轻轻扯动,只好配合他扯了个慌,“他当时坠入山崖……尸身也无处可寻,还请姑娘节哀。”
“山崖?”林云疏双手捂脸,默默退后,陷入极度哀伤似的将头埋到苏暮莞肩膀,恸哭起来。
余光瞥到某人冰柱一般的视线,赶紧挪开头。
听二人所言,苏暮莞鼻尖深深一吸,轻叹道:“这实在是……”心弦一紧,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转念一想,又多了一分疑惑,“只是为何你兄长姓林,而你却姓王?”
“兄长是随养父姓,而我——”林云疏声音渐小。
苏暮莞心里一紧,见林云疏黯然,不再吱声,轻轻拍他的后背:“姝儿莫哭,林大哥泉下有知,定是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她走到谢濯跟前,将声音压得很低。
“这些人险些要了姝儿的命。可我并不记得她与谁结过如此深仇大恨,有劳谢大哥替我们查出他们的身份。”
说完,她又靠近了些,道:“菀菀怕是那杜南亭使坏,报复姝儿,这事儿我们防不胜防,委实不太安全。”
轻轻“嗯”了一声后,谢濯拱手保证:“菀菀放心,这些日子我会安排些人手暗中护送,直到这事结案。”
得到他的保证,苏暮莞松了口气。
“马车一时半会走不动了,”谢濯瞥向陷入坑中后轮,“还请菀菀和林……王姑娘稍等。”
遂转身吩咐身后几个随从将马车修缮一番,才拱手告辞。
谢濯如此细致温厚,令苏暮莞感激不尽,再次福礼恭送他们后才躬身上马车。
她甫一回到苏宅,诗圣就递来晋王府的帖子,道是府上需林云疏明日去一趟。
劫后余生,苏暮莞实在没有心情理会,她拧着眉摇头。
她明日要去一趟静安伯府,姝儿今夜受到如此重创,也不适合安排去王府量体裁衣,便吩咐诗圣明日一早找个由头退信。
不一会,沐浴后从内室出来,她穿着中衣坐在美人榻上歇息。温热的晚风从窗外拂过脸颊,驱散身上的湿热之感。
她微微偏着头,用毛巾擦拭发上的水渍,洁白的玉颈,越发显得纤长。
心情渐渐平复,也不知姝儿如何了。
她正欲起身去看望林云疏,就听到一声“姐姐。”
林云疏走过来,放下贴子,自然地接过毛巾替她绞干头发,边道:“姝儿明日去晋王府。”
“今夜发生太多事,你该好好休息。”苏暮莞不赞成地摇头,“实在推不掉,我替你去。”
她往旁侧挪了挪,示意坐下。
林云疏不好拒绝,女人身上皂荚的清香扑鼻而来,心神为之一颤。又因个头比她高,低头就瞟见交领低垂处露出的雪白,不由得耳根滚烫。
她不知他是男儿身,可他不能因此乘人之危,连忙转移视线,看向美人榻的扶手:“姐姐,姝儿想着,晋王那边还是需好生伺候,能得到官家赏识总归是好事。”
这些道理苏暮莞如何会不明白?晋王不是她能得罪的,说不定还能依着晋王照拂重振苏家的生意。如此一来既不必卖了淮州的商铺,又能重开另两处铺子,好让九泉之下的阿爹安息。
“你去一趟自然最好,”她担忧地看着林云疏:“其他人去王府我实在不放心,只是……”
林云疏拿起梳子为她梳头,笑道:“姝儿不是姐姐想的那般脆弱。多年找不到哥哥,我其实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
深思熟虑一番,苏暮莞“嗯”了一声,随意将乌发拢好,用玉簪别在云鬓里,垂眸说着话:“只是,明日我要去一趟静安伯府,你一人前去当真没事吗?”
“不妨事的,安排李叔陪姝儿一同前往可好?”林云疏明亮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
苏暮莞揉了揉眉角,声音缱绻温柔:“甚好,这样我亦放心。”
翌日,谢濯在寿安堂与长辈们问安后,便欲往晋王府去问个究竟。
昨夜离影传了口信,把事情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林云疏今日会在府中等他,再将详情告知。
走到门口时正遇上苏家的马车。
帘栊轻撩起,苏暮莞躬身下车,双目相对时,微微愣住,旋即颔首微笑,“莞儿见过谢大人。”
她略施粉黛,不似平日浓妆艳抚时美艳不可方物,神情更为灵动,眼中隐约闪烁荧光辉。
自知失礼,谢濯将目光移开,拱手行礼。
见他往外走,苏暮莞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他,“今日特来登门致谢,不想谢大哥有事,菀菀就不打扰谢大哥了。”
听他一口一个“谢大哥”,谢濯心里高兴,面上不显,将东西递给身后的侍从。
二人叙话片刻后,苏暮莞随手把垂到额前的碎发撩耳后,询问昨夜之事可有眉目。
想起昨夜,便想到林云疏以女子之身留在苏家,为替他瞒着,谢濯有苦难言。
“还未曾查出幕后指使。”
“有劳谢大哥了。”苏暮莞垂眸,喃喃自语道:“姝儿兄长曾在府中当差,想必谢大哥了解姝儿家世,也不知有些事该不该问。”
谢濯眼眸微眯,“菀菀尽可问我。”
苏暮莞便将心中疑团告知,只是隐了林云疏与李叔关系微妙一事。
闻此,谢濯未做过多犹豫,按照离影交待的话替林云疏遮掩道:“王姑娘养父酗酒无度,自养母过世后,两兄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说完,他忍不住心虚地看了苏暮莞一眼,只愿今后真相暴露时她不要怪罪。
许是有他担保,苏暮莞神色陡然放松。
他怀着万分愧疚目送她入府,才躬身上马车。
约莫一刻后到晋王府,他径直踏入达观轩。
达观轩是林云疏的书斋,一般不见外客。推门而入,一派疏朗清雅,一张大漆红木书案,一旁香几的小炉里则焚起了松沉旷远的檀香。
林云疏坐在书案后,专注地看着近日送来的卷宗账册。
抬眸瞥一眼来人,食指拂过纸张,淡笑:“自便。”
一只猫的脑袋从他怀里探出来,蓦地跳起,往谢濯这边窜。看了他一眼后,未曾靠近,缩成一团躺在紫檀椅下。
谢濯落座,脸上的表情和身上素色深衣一样严肃晦暗。他将指骨分明的右手只随意地搭在了扶手,冷锐的视线落在林云疏脸上。
“我出门时遇到了苏姑娘,她顺道向我打听某人之事。”说到此处,他刻意停顿,再次望向案上之人。
林云疏掩卷,抬头看向他脚下的猫,“夜尾,过来。”等猫儿上了膝,才悠悠猜测:“看来,菀菀还是对我起了疑心。是因昨夜的事吗?”
“她问起你家长的一些境况,并不像是怀疑兄长之事,只是想要打探清楚些。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一直有所怀疑。”
暗中观察林云疏的反应,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反倒令他好奇起来。
“她不信任你,你好像并不惊讶,也不气恼?”
林云疏放下手中的公务,抬头笑道:“人之常情。”
他越同苏暮莞接触,便越能发现她外表看上去柔弱易碎,但骨子里聪慧倔强。收留他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打听他的过往,才是聪明之举。
谢濯望着他,心有不甘,复问:“朝夕相处,她不相信你你也不恼?”
林云疏的眼神掠过微不可见的动容,撑头笑他:“你这激将法对我可有用处?”
“没意思。”谢濯身子前倾,“只是,菀菀如此聪颖,竟会被杜南亭一再蒙蔽,看来还真是用情太深。”
听他一声叹息,林云疏的心不禁抽痛一瞬,有些难以释怀。
为她一片痴心喂了狗而惋惜,也为自己不能以男儿身照顾她而遗憾。
他兀自苦笑,“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云晦隐瞒此事。”
云晦,谢濯的表字。
少顷之后,下人便端来深青茶盏,放在了谢濯身旁的梨木高几上。
他伸手持起那盏茶,用眼神剜了林云疏一下,“殿下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只能大公无私了。”
只有二人时,他向来无需敬称,今日连着两回称他殿下,看来真真是有些置气。
想来也难怪,被从小到大的好友耍的团团转,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懊恼。
林云疏踱步坐到对面,亲自为他奉茶,“我为查科举舞弊一事扮作杜南亭外室,如此这般才认识菀菀。”
谢濯眼神一凛。
“她心地善良收留了我,我委实是不忍见她受欺凌,才开一场赏花宴,借此照顾馥郁堂的生意。没想到一不小心成了绣娘,便更加脱不开身了。”
绣娘?谢濯一口茶水险些喷涌而出。他愤而提高音调,“林清晏,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馥郁堂,留在菀菀身边?”
忽然想到那夜审问他时,心里更气,“你明知外室之事,为何还要我查?”
林云疏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回答他哪一个问题,大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耐着性子与他掰扯。
“你放心,解决此事后我自会离开,在此期间我绝不会伤害她,更会恪守君子之礼。至于外室那一边我原本是想亲自揭发,却不曾想走到这等尴尬境地,只好拜托你。”
谢濯轻哼一声,“以你的性子会仅仅因为一个女子善良就这般花精力相助?我看你不是想照顾馥郁堂,是想照顾她。”
他的直言不讳出乎意料,林云疏愣了半晌,尴尬一笑:“我怎会夺云晦所好。”
“那倒不必,公平竞争。”谢濯撩袍,一脸自信。
林云疏垂眸喝一口茶,将夜尾放下,它便嗖地出了门。
“这事暂且放一边,审到昨夜的幕后指使了吗?”
谢濯轻敲桌面,查到黑衣人收钱办事,至于指使者他们并不知晓。就在林云疏眼眉划出一丝失落时,故作神秘道:“你可知柳轻烟的常客是谁?”
林云疏眉宇微皱,持起茶盏啜了一口,淡淡说出三个字。
“这么快就猜到,你这人忒没意思。”谢濯玩转茶盏,“下一步如何?”
“既然如此,不如利用她将杜南亭引出来演一出戏。等他们自乱阵脚,我们便有缝可钻。”林云疏拨弄手中扳指,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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