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房间没有开灯，顾烟靠着床坐在地上，月光从没落窗帘的窗户里洒下来，今夜似乎是个农历十六夜，从室内都能窥见圆月的一角。
钟庭深去训练的这几年，顾烟最多的是从公司的自制节目上见到他。顾烟看着他在综艺里从一开始的背景板到逐渐站到了中间，在舞台里从一开始的伴舞伴唱变成了可以承担高难度单独part的主演。
顾烟不知道如何跟着苓姨一起看节目时该如何反馈，也不知道苓姨递过电话说“桃子，跟哥哥说会话吗”后该如何寒暄，所以干脆装作不关注，然后晚上在房间偷偷的用平板看。
公司的自制节目更新频率有限，顾烟总会反复看，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记住了钟庭深说过的每一句话，唱的每一首歌，但无从提及无法验证，只是架着幼时的回忆，拖着现时的陪伴，假装没有分开过。
月亮摇晃，被远方的高楼遮去了半边光亮。顾烟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然后拿上最近新整理的知识点和练习册，继续去给钟庭深补课。
——
时间临近四月底，钟庭深即将迎来二模。
高考倒计时紧迫，又被模拟考试拆分出七零八落的里程碑，压得人一刻不得松懈。
顾烟没再去广场玩滑板，就在家等着他回来。
钟庭深到家的时候，有时顾烟就坐在自家的沙发上陪爸爸们看新闻，有时刚出电梯就听到顾烟正试图耍赖想要悔一步棋，有时会听到李云萍催着顾烟去洗水果而某人哼唧赖赖的一动不动，更有时哪里都没见到她，推开房间门才看到她躺在小沙发上睡着了。
钟庭深把书包搁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的魔方，无意识的随意拧乱。顾烟总忘了拿回去，就干脆丢在了这里。
沙发上的顾烟睡得很乖，自己抱着小毯子，腿伸直了搁在脚凳上。钟庭深借着客厅的灯光看到她后，就没开灯，但本就在等人的顾烟使命感作祟，有了点声响后就醒了，却发现一室黑暗。
顾烟忙摸索着找手机，她有点怕黑，钟庭深先出了声：“桃子，我在这。”
“啊。”顾烟有些懵，听见钟庭深的声音后镇定了些。
“我在这，别怕。眼睛适应了吗，我要开灯了可以吗？”
“哥~”顾烟没回应，还是在喊他。
钟庭深返身去门边打开了卧室灯，然后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桃子，我卧室的床头灯是限时的，十分钟后会自动关掉。”
顾烟怕黑，总得在屋子里安置一点光亮。钟庭深想她不可能关着灯睡的，那大概率就是床头灯自动熄灭了。
被握在掌心里的手细细软软的，钟庭深的指腹饱满，压在手背上一团热意明显。顾烟顺着力道把手滑出来，然后抓住了钟庭深的小拇指。
男生的手指关节明显，钟庭深站在旁边反着手，任由顾烟卡着小拇指的关节吊着。顾烟抱膝坐在沙发上，头顶的一撮头发又竖了起来，长发披散在怀里白色的毛绒毯子上，整个人软软的。
吊着手指的力量逐渐滑落，顾烟没有动，只说着：“哥，我好了，我缓过来了。”
钟庭深没忍住，伸手揉揉了她的脑袋，把那撮头发压下去，才回了书桌前。
——
四月底全市二模结束，学校还是仁慈的给了高三学生们一天的假期。
考完的下午，顾烟还在从俱乐部回家的地铁上，就收到了安心的连环问候。
顾烟看着未接的语音电话后面跟着满屏的语音条时，莫名的起了激灵。顾烟连忙退出对话框，生怕语音一个不小心外放，真就是社死现场了，慌忙掏出耳机才重新点进了对话框。
“袅袅你不爱我了。”
“我每天水深火热的数理化，手机都摸不到，美食也吃不到，你都不关心我。”
“这书你是怎么读得下去的，我怕我熬不到高考就要疯了。”
“你怎么回事，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哦对，你有你那哥哥了，哼，我生气了。”
“顾袅袅，快想想怎么哄我！不然我们要绝交了！”
五分钟前，“顾袅袅！”
“你人呢，你哥也要高考，你可别乱来啊。”
“完了完了完了，你一个高材生毁人前程，然后远走高飞抛弃没能金榜题名的他。”
“天哪，你不是人。”
“不爱不要伤害，他还可以属于万千少女。”
顾烟训练结束就简单换了衣服来赶地铁，上了地铁才检查手机消息，没想到安心已经脑补了一出大戏。
一只可达鸭的嘴被捆住，配字闭嘴的表情包甩过去，先扼杀住安心这充分发散的狗血编剧脑。
地铁上电话或者语音都不方便，顾烟开始打字：“安小心，我在训练啊，训练怎么看手机。”
“你水深火热的，我不好意思约你出来玩啊，你考上了我们有的玩呢。”
安心高中是十三中的，和顾烟的一中是两个学校。不过安心打算报考s大的美术学院，如果都考上了两人就能在大学成为校友了。顶级的美院对文化课的要求也比较高，安心也是铆足了劲拼一次。
“还有，我就是给哥哥补了数学，你瞎想什么呢。”
安心大概被学习折磨的有些崩溃，不管不顾的声音传来：“顾袅袅，你明天陪我出去玩！”
“我不管，你明天就是我的。”
周师傅五一打算带着家人去旅游，顾烟本就没什么安排，立刻回了个“好”。
——
五一的早晨，将将五点过，顾烟就被闹钟吵醒。掐掉闹钟打算睡个回笼觉，脑子里瞬间浮现安心喋喋不休的吵闹场景，瞌睡瞬间消失，顾烟一鼓作气的爬起来，今天她要陪着安心去寺庙祈福。
新时代的优秀青少年安心同志，于昨晚睡前突发奇想决定今早去拜佛，美其名曰“心诚加上早起去祈福一定更灵，保佑她顺利考上s大。”
国清寺在s市的东南角，以祈求功名最为灵验而出名。两人出现在寺庙门口时大约六点过半，已是人流攒动。
“看来好不容易的假期，大家都来拜佛求保佑了。”顾烟戳了戳身侧傻眼的安心，“快进去吧，再晚你的祈福就被淹没了。”
寺庙在进门处给每人发了三支香，顾烟和安心站在寺庙中心的香炉边，学着旁边的人转着东南西北四向举香俯拜，然后规规整整的插回香炉里。
两人说是祈福，顺着人流倒走成了观光客，许久不见便是东拉西扯的闲聊也是一种放松。
人群在一处庙堂前汇聚，便是文殊菩萨的道场。站在台阶下远眺庙堂内，文殊菩萨顶结五髻，手持如意，全身镀金，背后的同色镀金屏风刻满经文，恍若周身散发的智慧光芒。
眼前的人流安静的排着队，等着进殿跪拜。难得的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安心贴着顾烟的耳边轻声道：“来都来了，我打算排个队，你要是无聊可以去转转，一会来找我。”
安心谨遵中国人“来都来了”原则，站直了身，目光仰视，从这一刻就开始表示她的虔诚。
顾烟四处张望着，左侧顺着台阶下去的小厢房里坐着一位僧侣。顾烟用手指了指左前方，示意安心接着排队，自己朝着左侧走去。
厢房的内里实则更小，一张蒲团上跪坐着闭眼诵经的僧侣，有一些年纪，身形瘦长，粗布麻衣，胸前合掌，掌心捻着佛珠。面前是另一张蒲团，室内再无其他空间。
顾烟站在门边，犹豫着该如何打招呼。僧侣睁开眼睛，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沟壑清晰，慈眉善目，向顾烟点头示意，头微侧时耳垂几乎碰到灰色的粗布裳。
顾烟跪坐在蒲团上，迟迟未开口，僧侣笑意加深，“姑娘，有何求吗？”
“无所求。”顾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跪坐在了僧侣的对面。“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求什么。”
“那便说说这一刻心里的期望就好。”
“我。。。我希望家人和朋友身体健康，希望钟庭深和安心的高考顺利，希望自己五月的比赛顺利，希望。。。”顾烟一时讲不出更多的期望。
“这些期望，怎么会说无所求呢，还是你不相信因果保佑。”
顾烟惊住，忙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不敬之意。
“无妨。说一切法，莫离自性。世间万物，皆取对法，来去相因。天与地，日与月，阴与阳，明与暗，辩证看待，保守中道，也不过求一个平衡客观。且随你心，尽力而为，量力而行。”
僧侣递出来一颗褐色的珠子，“今日与姑娘有缘，这颗佛珠送予你，愿得偿所愿。”
顾烟双手接下，看着僧侣撑起身子走到厢房外，回身作揖后翩翩然向后院走去。手心的珠子是透光的褐色材质，细看似有水纹流转。
顾烟认真的收进包里，这才起身。双腿有些发麻，撑在门边轻轻活动膝盖和脚腕，视线内已看不到僧侣。
刚才的一切有些恍然，无所求与无所答，不知所谓还是无谓。尽力而为，量力而行，顾烟觉得自己的十八年就是在尽全力而后顺其自然，却再也想不出更多。理不清头绪，干脆拾级而上去找安心。
从文殊菩萨殿里出来，安心正在殿前广场上张望着。看到顾烟在台阶上出现，忙奔了过去，压着嗓子却掩不住兴奋：“桃子，我拜了很久，详细的讲了我家地址和学校地址，我连我的座位都说了，我还指着自己详细讲解了我的长相，文殊菩萨一定可以找到我，保佑我考试顺利。”
顾烟满脸写着莫名其妙，忍不住抖开抓着自己小臂的双手，她想远离这个奇怪的人。
安心毫不在意的又抓上来，为自己天才的祈福方式沾沾自喜。顾烟抽出右手揽住安心的肩膀，借着力把自己的重量压上去，又迅速用左手捂住了安心的嘴，及时刹住了“你给我放手”的怒嚎，然后强迫安心转过身，两人下了台阶，准备从厢房侧的小路出寺庙去。
下了台阶，顾烟就放开了安心，忘了刚才的打闹又开始手牵手。
“桃子，你刚才干嘛去了？”
“我在前面那间厢房遇到一个师傅，他给了我一个珠子，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什么珠子啊，我也想看看。”
行至厢房前再次张望时，里面只有一个小僧弥正在清扫。
“请问，刚刚在这里的师傅呢？就是那位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好像有一些年纪了。”
僧弥立稳扫帚，作揖回复：“这里是思过的厢房，您说的应当是静圆法师，今日是他来训诫。”
两人作罢，双手作礼道谢后便离开。安心也没在执着于珠子，一段别出心裁又机缘巧合的寺庙之行，但愿能各有所得，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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