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廷夜宴
“你们待会可得给我放机灵点,好好跳,别惹出乱子,好处自然少不了你们的。”
东京最大歌舞坊千花楼的徐妈妈喜气洋洋的穿梭在各位姑娘之间,今天她打扮的格外的花枝招展,心情好的眉毛都要飞到太阳穴了。她歌舞坊的舞姬虽然也参加过不少达官贵人的宴会酒席,在东京也算是排得上名号,可何尝有过这样的机会,殿前献舞,就不说得到的赏赐了,就这份荣耀都够她显耀一辈子的了。
有这次机会,这可多亏了平常常来光顾的御史中丞王京的从中斡旋。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对于官场的那些弯弯绕绕,人情世故,她深谙其道,而她的姑娘们都是她精心挑选的,舞也练得炉火纯青,别出心裁。这次殿前献舞,她滴水不漏,就算无功也不可能有错,但是右眼皮为什么一直跳?跳着跳着,她就啊哟一声,想起来为什么了。一定是因为那个丫头。
“夜安,夜安,路夜安,你在哪?”她在人群中嚷了起来。
有一个舞姬站了出来,她穿着绿色的舞衣,化着时下流行的妆容,娇媚可爱,美艳动人,但是这美艳中又夹杂着几分英气,不会让她和其他的舞姬一般,显得过分柔弱。
“徐妈妈,您叫我?什么事?”叫做路夜安的女子走到徐妈妈面前,脸上赔着纯真的笑。
“你——”徐妈妈本来想训斥她一番,但是看她的装扮,看她的身姿,的确不比她楼中其他舞姬差,她于是不甘心,不情愿,瓮声瓮气的说道:“待会,你可给我机灵点。别给我惹麻烦。”
徐妈妈如此担心她,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事还得从一个星期前说起,不,或者从半个月前说起会更明白。那是徐妈妈接到殿前献舞圣旨的半个月后,当时她正在指导姑娘们紧锣密鼓的练舞,而这时平常负责给厨房送菜的小厮就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丫头。当时那个丫头灰头土脸,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像个叫花子,让人看着就想避而远之,唯一讨喜的就是那双眼睛了,灵动活泼,不像是那些下人丫鬟的眼睛,那些人的眼睛不管生得怎么好看,都藏着几分怯弱和不安,而那个丫头,表面上毕恭毕敬,但是那双眼睛一点都不老实,东看西瞧的。
小厮从他的父亲那代开始就给千花楼送菜了,所以虽然徐妈妈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对他还是有几分信任。当小厮说明来意,把那个丫头身世说得很惨,想要给那个丫头找个活干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怀疑,她告诉他,去找蓉妈妈,如果蓉妈妈说缺人她就留下。
然后那个丫头就留下了,负责院内院外的打扫,徐妈妈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没有停下来正眼看她,正经的和她说过话。眼睛再灵动有什么用,终究只是一个下等人的命。
再接着就是一个星期前了,那个丫头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个星期前,万事俱备,只等最后的殿前表演,但灵儿忽然得了怪病,下不了床。而这支舞,缺一不可。眼看着灵儿一病不起,献舞日期越来越近,徐妈妈不得不在楼里挑选其他的姑娘替代灵儿。但是当初选出来的舞姬就是楼里最优秀的,如今这么短的时间,要找到一个百分之百替代灵儿的人谈何容易。
在徐妈妈急的夜不能寐,头发都白了好几根的时候,那个丫头站了出来。
“妈妈,能让我试试吗?”
她穿着粗布麻衣,拿着一个笤帚,一点舞姬的样子都没有,但是却就这样走上了舞台。她命令乐师奏乐,翩翩起舞,一丝不差的跳出了灵儿的舞步,甚至,比灵儿还多了那么几分神韵。
那一舞让千花楼所有人都记住了那个丫头的名字,路夜安。那一舞,她顺利的取代了灵儿的位置,成了殿前献舞的舞姬中的一员。
但是也是那一舞,让徐妈妈隐隐的不安,这支舞是她和乐师们精心编排的,就连她楼里最好的舞姬千雪也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记住了舞步,而路夜安,她是什么时候偷学的,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却做得如此出众,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吗?
这种怀疑伴随着不安直到现在夜宴前的一刻。她不信任她,但是她需要她。
“徐妈妈,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都快说一百遍了,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得点赏赐而已。我之所以会跳舞,是因为我母亲生前也是一名舞姬,从小耳濡目染而已。”
路夜安嫣然一笑。站在主舞千雪的旁边,她居然也丝毫不逊色,这个姑娘,经过她的一番包装,也一定会成为千花楼最受欢迎的姑娘的。在看姑娘这方面,徐妈妈从来没走过眼。不过要驯服她应该不是易事。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殿前献舞要紧,徐妈妈赶紧回过神。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我不怕告诉你,凭着我在东京城这些年的经营,要弄死你还是轻而易举。”
徐妈妈正一会喜一会忧的坐立不安,殿前的李公公前来传话了。这位李公公年纪颇大,一看就在宫里待了很久,说话颇有分量的那种人。徐妈妈很懂礼数的立刻带了姑娘们来请安,顺便还塞了一锭银子。
“姑娘们,前头准备着吧。”
于是在他的带领下,徐妈妈和姑娘们低着头疾步前行。她们开始兴奋,开始忐忑,开始不安,等待她们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他的大臣们都已经坐下了,每个人都举杯祝贺老寿星高太后千秋万代,老太后也笑呵呵的回应众人,一切看起来和乐融融,一团和气,但是端坐在龙椅上的炎帝眉宇间却藏着心事,这位睿智的皇帝知道,这和气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惊天危机。
高处不胜寒,这满堂的大臣,每个人都说着愿意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真正能相信的又有几个。
他是一个好皇帝吗?后世会怎么评价他?一直以来他都勤勤勉勉,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相比于祖宗先烈们,他不是最好的,但是也一定不会是最差的。但是,有一件事让他动摇了,他开始怀疑他的决定,如果——
“皇上——”坐在皇上右边的高太后低声呼唤儿子,炎帝回神,才发现各位大臣端着酒杯,等着给他敬酒。他喝过了大臣们的敬酒,重新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
“这次辽人不顾和平条约,侵犯我边境,幸得宁郡王带兵出征,力挫辽兵,大获全胜。如今班师回朝,又恰逢太后寿辰,双喜临门,不得不贺。宁郡王——”
“在!”从座席的左边走出一位男子,一身戎装,风流倜傥,气骨非凡。在这满朝的老臣面前,沉稳气度也不输半分。他双膝跪下,叩拜君王。
“宁郡王,你这次平定战乱有功,朕把这杯酒赐给你。你还要什么赏赐尽管说。”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他的皇叔,面带微笑,心情大好的看着他。
“臣——不敢居功,臣此次能够大获全胜,全靠钟将军,钟将军才是真正的一等一的功臣。”
“此次出战你是主将,钟听只是副将。他有没有功劳,朕心里清楚,现在朕赏赐的是你。”
宁郡王赵旭晨接过杜公公递过来的酒,看向自己的父亲冀王。冀王正值壮年,但是精神和身体却看起来欠佳,才不过坐了一会的工夫脸上就有了疲态。后者向他微微点头。他一口把酒干掉,拜倒在地,多谢皇上的赏赐。“谢皇上恩赐,能为皇上效力是臣的荣幸,臣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再拜。
“你呀,朕明白,是个可造之材,就是平常的历练少了些。也怪你父亲太宠着你些了。以后再接再厉,多些历练,朕相信,你依然可以成就一番事业。”
皇上又赏了一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便让宁郡王退下了。接着受赏的是一起出战的副将钟听,他年纪虽然只有三十出头,但是却有十多年的征战经验了。他出生将军世家,从祖父那一代就为炎朝效力,在军中颇有威望,难得的是他为人很低调,不争功不图名,平日只痴迷武艺和兵法。炎帝知道他的秉性,所以只赏了一件外国上供来的利器。钟听自己倒是挺高兴的,而跟随在他身边不久的副将容信却为自己的将军不值。此次他也跟着一起出战了,那位郡王的表现他看在眼里,身为主将,表现的却像是一个孩子,事事都要过问他们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将是他们将军呢。
“将军,这太不公平了,力全是你出的,风头却全是他郡王的。”待钟听坐下之后,容信口无遮拦的小声抱怨了一句。
钟听平日里最不喜欢这些争风吃醋的事,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副将一眼,容信便什么都不敢说了。不过从在场人微妙的表情可以看出很多人都这么想,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炎帝当然明白这对钟听不公平,但是这种不公平却是他故意为之。他需要这些不公平来证明和获得一些东西。
“皇上,这次宁郡王平定战乱,得胜归来,实在可喜可贺,但是我炎朝军队能够兵贵神速,威震四方,却是皇上您的功劳。是您英明神武推行新政,对军队进行改革,才让我朝军队士气大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枢密使柳青白虽然没什么大的才干,但是却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炎帝心如明镜,也并非一个喜欢听人溜须拍马的人,但是他需要支持。炎帝有自己的野心,他不想当不好也不坏的那种君王,因为不好不坏的意思是平庸,不是最好,宁愿最差。而且炎朝表面上繁盛,但是只有他这个帝王清楚,这偌大的江山,藏着怎样的积垢。这些年国家积贫积弱,国库空虚,外敌又频频试探。再不采取措施,他赵家的天下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于是三年前,他思虑再三接受了宰相王寅提出的变法的提案,决定变法。而正是从这开始,事情发展到不受他的控制。
“此言差矣,皇上英明神武,自无需多说。但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欺瞒圣听,是何居心?”站出来的是太师蒋超,他也是朝中的一员老臣。他先拜过皇帝,接着义正言辞道:“此次出征十之八九是我中央军,如果老臣没记错,这支中央军之前是由老将岳林岳老将军训练的,和新法可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你把此次的胜利全都归功于新法,是想让殉国的老将军泉下寒心吗?”
这位老臣是新法的反对者,为了反对炎帝执行新法,曾经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痛斥炎帝,烧毁朝服,闭门不出,绝食抗议,势要皇上收回成命。为此炎帝一怒之下,差点斩了他。后来是炎帝的坚持,让他看到大势已去,他才停止了无理取闹。但是这也只是明面上而已。
“太师这是什么意思?太师难道是想说军队是他岳林的军队,功劳都属于他岳林,和当今圣上没有一点关系?——”
很快有其他的大臣站出来反对蒋超,而有人反对蒋超,就有人支持他。炎帝的脚下跪了一排人,每个人都争论不休,不肯认输。
从推行变法之后,这种场面炎帝见怪不怪了。炎帝曾经想通过新法改革,让他的江山更稳固,让他的大臣更忠于他,但是事实却相反,新法把他的大臣分成了两派,他们争论不休,明争暗斗。
炎帝曾经以为这只是刚开始时候的不适应,等到过段时间,等到他们看到成果,就心悦诚服了,但是如今,他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寒了老臣的心?是不是会毁了他赵家的万代江山?
炎帝感觉自己端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他用左手紧紧的握住了右手,让杯中的酒不再起涟漪。
“住嘴,你们当朕不存在吗?”他大怒,把酒杯摔向跪成一片,争论不休的朝臣之中。大臣们吓得立刻噤若寒蝉,纷纷请罪跪拜。
炎帝看向自己的右手,虽然没了酒杯,但是它依然在颤抖。如今他不过43岁呀,难道——他不怕死,只是——他看向坐在右下方的世子,他一生儿子虽多,但是不是早夭就是病死,而如今仅剩的血脉却是一个10岁的孩童,如果他忽然撒手人寰,10岁的小儿要怎么收拾眼下的这个烂摊子?
世子之后再往下是冀王和燕王,他们都是他的兄弟,其中冀王还是他同母同父的亲兄弟。如果不是他的儿子,这两个人中最有能力继承他皇位的是冀王,这个年纪只比他小三岁的同胞弟弟,军事能力出众,立有战功,而且爱好医术,深受百姓爱戴,但是不行,他是旧派支持者。
他怀疑,但是他还没有对新法失去信心,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承认他是失败了。而且他知道,他这位兄弟看着仁慈,但是也不是善类,如果他登基,他是不会留下那些和他政见相反的人的。恐怕他唯一的血脉也难逃其手。
至于燕王,倒是一个彻头彻尾真的大善人,但是也是一个无能之人,他从来就没有当帝王的才干。
还有——他的目光扫过了坐在最末端的那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少年。炎朝有两大附属国,辽和夏。但是辽经常言而无信,带兵挑衅,屡犯边境,而夏,谦卑忠诚,除了岁岁朝贡,更是派了自己的王子来炎朝学习。这个异服少年就是夏的二王子赵归。平日里炎帝丝毫没有把这个小国的王子放在眼里,但是今天却觉得他很碍眼。
怎么办?怎么办?他这赵家的天下要怎么办?他真的老了么?真的无能为力了吗?真的——
一旁的高太后早已感觉到了炎帝身上今晚不同寻常的愤怒,她怕他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今天是哀家的生辰,什么旧法新法,都放在一边去。哀家就想开开心心的过个生日。皇上你也不要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大臣们说错话,做错事,罚他们就是了。你们都别跪着了,哀家做主了,每人罚三杯酒,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众人惶恐不安的看向炎帝。他们也感觉到了这位帝王身上的戾气。
“还跪着干什么,难道还要皇上亲自下旨不成,哀家听说今天请了外面的歌舞坊来给哀家表演,老是看这宫里的那些把戏,也的确早就看腻了。众位今日也宽宽心,瞧瞧这新玩意,就当陪我这个老人逗乐了。”
众大臣赶紧说着过场话,表达自己的忠心,惶恐的退下了。李公公看准时机,传唤千花楼的所有姑娘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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