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初春05
楚雁林接到命令时，她正在帮顾归检查牙齿。
顾归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双腿和脚跟都牢牢得贴在一起，蹦得很紧，双手都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放在大腿上。
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但却乖顺的仰着头。他的眼睛紧闭着，嘴巴却顺着楚雁林的意思张得很开，牙齿和舌头都无害地暴露在空气中。
楚雁林举着手电筒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射进了顾归的喉管。
她按灭了手电筒，平淡地开口：“你的牙齿长得不太好，有点像人类的幼齿，平时不要吃太硬的东西，时间久了就会长好。”
顾归揉了揉因为张久了有点酸的腮帮子，小声地道谢：“谢谢姐姐。”
“不用谢我。”楚雁林冷淡地说，沉默了许久，她又说，“你把衣服脱了吧。”
顾归已经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又想到这是间玻璃房，外面的霍航一和司乐乐也可以通过玻璃看到他。
手上的动作有些迟疑。
他磨磨蹭蹭地脱下了上衣，不敢去看楚雁林，伸手又想去解裤子扣子。
楚雁林制止了他：“不用脱裤子。”她又用手指指了指旁边的床，表情冷淡，“趴上去。”
顾归赤裸的上半身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实验品，一视同仁之下楚雁林的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顾归脸上的红色也漫漫退散了，最后归于平静，像是褪去了红色的玫瑰。
司乐乐忍不住吹了个吊儿郎当地吹了个口哨，用手肘撞了撞霍航一：“别说，这个吸血鬼长得真好看，你别看他现在年纪还小。”
他又竖起四个手指：“我发誓，青出于蓝有点难，但估计这张脸能勉强和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爹的哈里森拼一拼。”
霍航一睨了他一眼，帮他按下了一根手指：“记得下次发誓举三根手指。”他摩挲着下巴，眼神专注：
“不过我赞同你说法。”
司乐乐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不过这双钛合金的狗眼看人还挺准。
顾归听不到外面的对话，他乖乖地趴在床上，双手不太安分地揪着床单。
他侧了侧头，看到楚雁林拿着一个注射器走了过来，里面有翻腾着的红色液体，上面贴着一个标签，有签字笔留下的潦草痕迹，顾归眯着眼睛看了看。
他看不清。
好像是CE-Y，又好像是CF-Y。
顾归收回视线，他眨着眼睛问楚雁林：“姐姐，这是什么？”
楚雁林垂着眼睛，浓长的睫毛扫了下来，挡住了她眼里的情绪：“营养液。”
顾归没继续问下去，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楚雁林坐到了顾归床旁边的椅子上，少年的背清瘦无害，她带着口罩无声地叹了口气。
像是惋惜，又像是可怜。
她推着注射器，随着挤压器的压力，药剂注射进了顾归的躯干骨里，试剂从他的躯干骨漫开，一缕缕侵入进他的血管、五脏六腑和每一滴血液当中。
顾归自己看不到，他只能感受到背上的骨头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然后是绵延不绝的暖意，最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霍航一的怀里，他睁开眼时视线还是被兜帽遮挡着，下意识地晃了下脑袋，帽子从头上掉了下去。
然后他看到的就是霍航一的脸。
按理来说，从下往上看一个人的时候，往往是那个人最丑的时候。可是从顾归的这个角度，霍航一还是让他移不开视线。
硬朗的下颔，高挺的鼻，霍航一长了双很好看的眼睛，英气十足，像是狙击枪上的瞄准镜。
他垂下眼，正和顾归对上视线。
霍航一问：“醒了？”
顾归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兜帽掉了，手忙脚乱地急得想把帽子重新带回去。
霍航一却说：“不带也没事。”
他们还在研究所里，旁边路过的人时不时会把目光停在顾归的头发上、眼睛上、耳朵上。
顾归被盯得不太舒服，他发现霍航一又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很宽大。
他试探地拉开了霍航一的风衣，看霍航一没什么意见，就干脆一下子把头藏进了霍航一的风衣内。
霍航一的身上没有什么味道，他贴得霍航一那么近，也只闻到了若有似无的薄荷味。
霍航一见状伸手理了下风衣，把他盖得更加牢牢实实。
他轻笑了一下。
本来因为担心把顾归吵醒走得很慢，现在看顾归醒过来加大了的步伐，风衣的下摆一下一下地落在他的小腿。
顾归感受到了明显的颠簸，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霍航一公主抱着，耳根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
他埋在风衣里瓮声瓮气地说：“把我放下去吧，我自己走。”
霍航一道：“不用，你很轻。”
这是实话，顾归和他的体型本来就差很多，他只用一只手都可以把顾归抱起来。
只是想到那样子太像抱小孩，而他怀里的吸血鬼本来脸皮就薄，随便逗逗就要红脸。
霍航一又把顾归抱着放到了副驾驶。
他这几天抱顾归都要抱出习惯来了，像是抱只随他摆弄的洋娃娃一样得熟练。
顾归也快被他抱出习惯来了，他刚开始还会觉得害羞，现在已经能够坦然处之了。
霍航一帮顾归寄了安全带，目光触到了顾归脖子上挂着的黑线，问道：“你脖子上那块宝石是怎么来的？”
顾归脱下短袖的时候，他和司乐乐就注意到了这颗宝石。趁他昏睡的时候，他们把宝石取了下来，做了各种各样的成分分析。
事实证明。
这就是一颗普通的绿猫眼宝石。
顾归握住了心口的宝石，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落寞地道：“这是我姐姐给我的，我从小带到大。”
他又期期艾艾地望向霍航一，眼神里夹杂着很多情绪——希冀、纠结、犹豫、难过。
霍航一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顾归这次是真的哭了，蔷薇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水汽，他又努力憋回去。
想哭又不敢哭。
想哭是因为真的难受，心上的情绪像是一只只蚂蚁一样啃噬着他，而不敢哭是因为怕霍航一不要他。
怕又变得无家可归。
他极力压抑着哭腔，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划过唇瓣：“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姐姐的消息啊？”
他上次也问过霍航一，但是霍航一拒绝了。而现在，他又问了第二次。
霍航一没有哄小孩的经历，他其实很烦别人哭，特别是性别为男的一切生物。
不管是还小的男孩，还是像顾归这样的少年，又或者是像他自己这样的男人。
他都觉得都不该哭，流血不流泪是他的宗旨。
但他莫名觉得顾归哭得又好看又好听，霍航一的车上没有纸巾，他用手指帮顾归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良久，他妥协道：“我帮你查。”
手指擦不干净他的眼泪，他又用风衣的袖子把他擦眼泪，满是纵容地道：
“听话，别哭了。”
霍航一这次恐怕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心软了。
顾归终于止住了眼泪，只是因为刚才哭得太凶，现在还会时不时的抽噎一下。
眼睛也哭肿了。
霍航一开着车，余光却时不时地往旁边的顾归瞧。
他还在平复自己的心情，眼里还是水雾弥漫。
霍航一把车停在了路边。
旁边有家奶茶店，外面排队的人还挺多。霍航一的大手罩在顾归的脑袋，安抚性地揉了揉：“我出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顾归低着头“嗯”了一声，听到霍航一关门的动静，用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航一的背影。
他看到霍航一三两步跨过台阶，到奶茶店门口排队，在一堆青春洋溢的女孩子之中他硬挺的气质格外出众又明显。
像是两个人世界的人。
他又看到霍航一提着袋子后来，手上的袋子是和他不想搭的粉色。
霍航一上了车，把袋子里的奶茶取了出来，插上吸管递给他：“喝。”
听说，心情不好时喝奶茶心情就会变好。
顾归接过吸了一口，咽下去的那一刻，他又听到霍航一问“好不好喝”。
他其实是没有味觉的。
顾归分不清人类口中的酸、甜、苦、辣，也分不清嘴里的东西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捧在手上的奶茶有点冰，化成了水的凉意传递了过来，
他弯着眼睛，肿了的眼角弯成了一个弧度。
顾归说：“好喝。”
霍航一看到顾归终于笑了，淡淡地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道：
“喜欢就好。”
到了家的霍航一和顾归一起坐到了沙发上，他撑着腿问顾归：“你姐姐叫什么？”
顾归想了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姐姐和我一样姓顾，我的名字还是她帮我取的。”
霍航一又问：“你是和你姐姐一起生活吗？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顾归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那你姐姐出门前有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顾归摇头：“没有，和以前一样，她说自己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让我一个人乖乖待着。”
霍航一咬着烟，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他想抽烟，抽烟能让他的思路更加广阔。
他转着打火机，却对上了顾归朦朦胧胧的眼睛。让他意外的是，顾归拿过了打火机，用细白的手指帮他点了烟。
“你抽吧，姐姐偶尔也会抽。”
霍航一渡了一口烟，问道：“和我说一下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吗？”
“我姐姐……很漂亮！”顾归肯定地说，“也很温柔，对我很好，姐姐不让我出去，她说我和别人不一样，但她会教我认字，教我做题目…”
“我饿的时候，姐姐还会让我咬她……”顾归又哭了，“我不想的，我怕姐姐疼，可是我…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啊！”
他偏过头来，因为身高原因仰了仰头，他问霍航一：“我是不是真的怪物啊……我咬你的时候是不是很疼啊？”
霍航一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哄人的那天，还是一天哄两次，哄得还是一只吸血鬼。
他把顾归圈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顾归的银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和别的怪物不一样，你可以选择不成为怪物。”
而且其实被顾归咬得时候不疼。
顾归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吗？”
他圆润的鼻尖和苍白的眼角都染了红。
头发是月光的银，皮肤是素雪的白，眼睛是蔷薇的红，他的每一个五官每一块肌肤都像是造物主的恩赐。
他不像是吸血鬼，更像是湖边的精灵。
霍航一鬼使神差地低下头亲了亲顾归的眼睛，没带任何情欲，只是单纯的安慰：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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