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四章 幽兰逸韵落人间
兰心怡好奇心一时大起,不禁追问道:“然后呢?”
“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后来就被一位远自鲁国而来的商人明媒正娶了。嫁娶的时间和那高僧预言的一样,正好是次年的春正。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位少年男子姓林,名春兒。也真的是一生共育四子,并无姑娘。”
“那也不对呀,不是说相隔一年之久吗?怎么半年之后的春正就遇到了她的梦中情郎呢?”
“是的呀,后来大家一琢磨,也许一春秋作一年,但不过人家的名字里只有一个上半年的春字,并无下半年的秋字嘛。”
“这个也算讲的过去。那林春兒的兒字,下面一个儿字,上面的那一块儿也不是四呀?”
“哎呀,兒字上半中间的两个小短横立起来,不正好是’立四儿’的喻意吗?”
兰心怡被小丫鬟珞英说的若有所思:“编故事而已,要真的有这么准的梦,这么准的高僧,我也去求他算一卦。”
侍女珞英望着郡主狡狎地挤挤眉眼,但笑而不答。
兰心怡奇怪地看着她的鬼表情,好象突然想起来什么:“鬼丫头,大心眼儿没有,小机灵鬼倒还不少。”
珞英慌忙辩解:“小主子,丫头我,可就是讲个故事而已呀。”
小公子李慕白出了尚书府南大门,循着那夜走过的路,不觉不知就到了紫石桥。历尽沧桑的紫石桥,横跨秦淮河,默默无名,却见证了金陵多少世事浮沉,春荣秋落?。
自那夜从此邂逅了郡主兰心怡,李慕白陡觉平添万锺情愫。司空见惯的一座石桥,蓦然有了难以言说的寄托和憧憬。
他凭栏远眺,苍茫葱茏的南山,悠然北去又回环,形成一带藏风纳气的回形小平原。几声深沉的锺声从那丛林掩映的深处远远传来,回荡在波澜不惊的秦淮水面。
信步行来,去西南半里,霍然一座精致的庙宇。山门正额,上书三个篆字“兰花庵”。开满兰花的勾栏小路,将他引向禅院深处的大雄宝殿。
顺着殿门望去,一个妙龄少女的背影映入眼帘。她正虔诚地双掌合什,仿佛静静地向佛祖倾诉着她内心的小秘密。
院外掩映的兰丛蹊径,偶尔有年轻的沙尼匆匆走过。大雄宝殿里早课已毕,因而并无高僧颂经。
那位虔诚礼佛的妙龄少女,失望地环顾一周庄严肃穆的佛像,轻轻叹了一口香气,就飘然出了殿门。
小公子看个正着,但见她一袭白色拖地烟笼兰花小长裙,内衬粉色水洗红锦缎抹胸,袖甩处绣着一支淡雅的墨兰花。
妙龄少女渐渐走近,小公子看的愈发真切,果然十指如玉,柔荑纤长。一双如雪耳垂,戴着淡蓝的缨络坠,熠熠生辉。乌发高绾,云眉淡描,杏眼含饴。如镌刻段挺拔的小瑶鼻,舒缓地镶嵌在细腻雅致的面庞。柔润性感的唇瓣,嘴角微微上翘,透着淡雅尊贵的笑意。
一朵出水芙蓉?分明幽兰逸韵落人间。
这神态韵味,竟然与他那夜舍命搭救的郡主姑娘兰心怡,如此神似?
妙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小公子热切的窥视,酥首微微偏向路边,就要急匆匆躲过。
李慕白正将那块紫血玉珮,绕在手指把玩,也许是出于心有灵犀,就轻声吟道:“胭脂浓,心阑珊,为谁守到兰花淡?”
这姑娘,正是诚王府的小郡主兰心怡。蓦然听见这句无头无尾,不诗不词的感叹,入耳如此似曾相识,就扭头看了一眼“出言不逊”的小公子。
朗日映照之下,紫色的血玉焕发出耀眼的光芒。单凭这血玉的光芒气质,兰心怡一瞥之下,就断定此玉珮正是她的祖传之物!
兰心怡心头大惊,却又不敢贸然造次,就试探地问道:“小公子莫非是?”
李慕白也半含半露地试探:“榴月夏至放莲灯,紫石桥头偶遇,,,”
兰心怡听了眼前的小公子,说出那夜邂逅的情境,芳心一阵鹿撞:“请恕小女子冒眛,敢问公子阁下把玩的手中紫玉,上面可是雕有一枚兰花?”
李慕白道声正是,遂将手中紫玉递于她仔细察看。确定无疑之后,她又慌忙行礼,再三致谢,并口口声声怪他既不告诉我尊姓大名,府上哪里,又为什么不到我家里来说明当时状况,也好让父王登门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小公子仍然淡淡婉拒兰心怡真挚的谢枕。
金风习习,二人相离如此之近,少年男性的阳刚气息,一时“逼”得兰心怡娇羞不已。
“不如这样,天色尚早,如蒙芳驾不弃,咱去兰花庵门左禅斋小坐一会儿。那里有茶,也有素点,边品边聊可好?”
兰心怡素首微红,气吐幽兰:“但随公子之便。”
小公子从兰心怡的深谷幽兰气质,聊到诗词歌赋,郡主虽然一介深闺女子,自然少不了涉猎,今古才子佳人的唱答典故。一时娇莺恰恰,妙语连珠。
小郡主先悲东坡早丧爱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自量,自难忘”的悲伤凄凉。又悼前朝崔护应试不第,借水桃园,偶遇心仪女子。因被她人面桃花之风姿所倾倒,于次年寒食节再访,结果物是人非,当年的女子于今不再。因题相思,于其家门,感叹“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千古遗憾。
说起男子那种相思酸楚,悔恨痛惜之处,几次香腮凝泪,似乎是感同身受。
小公子心下暗暗感叹,真是一位奇女子也。这种急丈夫所急,想丈夫所想,既贤淑又痴情的女孩儿,若能娶她为妻,一定会倾注平生心力,呵护她幸福美满,周全她三生三世,以尽亘古爱恋。
兰心怡一咏三叹,李慕白如醉如痴。一来二去,愈发消弥了彼此之间,那份本就并无多少陌生的隔阂。
也许是相知相惜,激发了兰心怡少女心底,那份少为人见的一段天然豪情。
才刚悲春悼秋,忽又眉绽英风,话锋一转:“小公子,心怡观阁下气宇轩朗,有金锡之质,秋霜玉剑之象。岂是久居人下之士?当今国难当头,内忧外患。大丈夫豪情在天,当得建功立业。一为报效君国,二为舒展个人平生之志。”
小公子李慕白突然起身行礼,慨然叹道:“郡公主真巾帼不让须眉,女中丈夫也。在下深感敬佩,受教,受教。”
人生几何,知音难觅。于是讲起家世渊源,二十年来的修习所学,以及平生志向。“大丈夫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激仰之处,不禁拍案击节,慷慨淋漓。
小郡主突然莞尔一笑,忽又萌发了俏皮可爱的女儿家情态:“呵呵,请恕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阁下原来是,当今兵部尚书李云阁李大人之子,真将门之后,大有虎父英风。雏凤清声,久必不可限量也。”
李慕白一听,不觉两耳飞红,长叹一声,面起忧容:“既然小郡主已知我家世,也就不必刻意隐瞒。不吐不快,索性将我心中所忌,一并说予你知。”
于是就从云水湾,父母嗣子三宝郎,世伯鸿阁老先有前言欲为义弟,向诚王府郡主兰心怡提亲一段,一一讲起。
且说三宝郎为免娘亲复明之后,见了自己被毁容致残之事而徒添伤心。就偷偷溜出红楼,与娘亲不辞而别了。
因大雪纷飞,不辩路途方向,至涿郡与金城叉道上,稀里糊涂也奔京师金陵而来。
也就在白高国公主蓝冰菲商队前脚刚出“聚仙洒馆”,三宝郎恰好后脚刚入。
一路风雪侵袭,他是又累又饿。此时若有一碗热羊汤,再泡上一个硬疙瘩馍,暖乎乎吃下肚去。这样浅浅的要求,于他而言,真正是天大的美好愿望啦。
他摸摸自己丝丝缕缕,残破不堪的麻布褐衣,却是文钱也无。闻着“鱼咬羊”汤的诱人鲜味,他象一个乞丐一样,拖着残废的右腿,踟蹰在一桌桌坐满商客的酒席之间。
饥肠辘辘,冻饿交加。不由心内哀伤“异乡此日谁相慰,只似天边孤雁飞”。
一念及此,心中悲酸难抑。最值得珍重也最不值钱的,两行男儿英雄泪,赖赖而下。口中不因不由地哭出声来:
人在三春花已残,
酸甜苦辣未尝完。
谁舍三宝一碗汤,
世上最数活人难。
“滚开,你个臭乞丐!生的瘆人也倒罢了,还他妈出来吓人!这’聚鲜馆’也是你一个穷B乞丐能来的地方吗!真你妈晦气。”穿梭席间的店小二一边扬声臭骂,一边推去搡来。
三宝郎腿瘸脚不便,加上腹内饥饿,根本已身无四两缚鸡之力,脚下哪有半缕生根之基?经他这么猛力一推,一下子就跌出酒馆的大门之外。
若是跌扑在雪地里,也算幸运了。好巧不巧,却一头撞在一位俊逸英朗的书生怀里。门两边的食客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好了,饭没乞讨的来,怕不又惹一顿胖揍?
三宝郎低着眼睑粘连的脑袋,面上皮肉痉挛不停。对着来人,忙不迭声地道歉:“兄台见谅,兄台请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千思万谢,千恩万谢。”
来人少年飘逸,骨格清奇,眉目如画,举手投足,意气风发。
三宝郎偷偷抬眼看去,吃惊之余,愈加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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