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笑我命志在千里兮
伍子戈抱着萧烛，咬紧后槽牙反驳道：“我不是敖锐，也不是龙。”
“那你是什么？”龙影的身子在后方黄金地面上拖了极长，看不到尽头。
伍子戈再次不说话了，但是巨龙撩起一丝灵息，挂在爪子边上吹散，然后咂咂嘴，说：“哦……你是仙啊。”
伍子戈的身份被戳破了。
巨龙对于他的愤怒完全不能感同身受，还在他旁边想些别的。
甚至近乎天真地数着说：“神魔、神仙、魔龙、神龙……为什么没有仙魔，没有仙龙呢？”
“因为堕了魔，就不是仙了。”伍子戈一字一顿地回道，“凡人可以修成仙，也能修成魔。但选了仙，就不能入魔。”
龙影说：“这是仙魔的问题，你还没答仙龙去哪儿了。”
伍子戈：“……”
问灵问到这一步，他真的无法解答了。
龙影瞧着他。
“前辈……”伍子戈感到萧烛还有呼吸，只能求道，“前辈……帝君，我本无意求取笑命刀，他也是。我答不了您的问，您准许我放弃吧。”
龙影胡须全都倒伏，龙角也向后，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认出本座的？！”他还颇为奇怪。
伍子戈心道你是帝君一丝遗志啊……刚才都骂不肖子孙了，敖锐总不能是一把刀的孙子吧？
这不难猜。
“笑命是上古神兵之主，本座许你破万仞、穿万甲的能力，真不要？”龙影索性也不藏自己身份了，依旧洪亮地说道，“你都破掉七十二阵了，此时走掉，岂不是前功尽弃？”
伍子戈有自知之明，他的知识只能支撑他走到这里，还夹杂了运气成分。
他知道八卦合九宫，能藏甲子，有万般变化。
接下来是三百六十局，再往深了去，甚至有四千三百三十分支，一步踏错便可能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大概就像萧烛现在这样……
“我……放弃。”伍子戈定了定神，“我想救他。”
“真的？”
伍子戈再次笃定地点了点头。
龙影在半空打了个响指，所有金色锁链立即掉落在地，萧烛的身躯跌了下来。
伍子戈如今还是少年体态，没有师尊高。
萧烛穿得单薄，环到腰间时能摸到他瘦削却苍劲有力，皮肤下薄薄一层肌肉，和前世一样的触感。
伍子戈抱了满怀，差点撑不住，让萧烛伏在自己肩头，这就想走。
“烛龙可以出去啦，一命抵一命。”龙影讲笑话似的，乐于看到伍子戈上套，这才解释道，“方才小小龙，也是这样放出去的……”
电光火石之间，伍子戈乍然明白了什么！
萧烛不是不会破阵，而是为了救敖锐才被困在这里。
而现在为了救萧烛，他就是下一个被锁在此地的人！
一股巨大的力道把两人分开，萧烛被撕扯着抛到虚空，伍子戈则被狂风刮倒，四周景象再次疯狂变化。
他好像落入了时光长河，就像重生之前一样，看见错乱的光影，听见扭曲的嗡鸣。
紧接着，大地脉搏跳动，南境寸草不生，伍子戈的背后就是行刑柱。
赤发鬼邀他来观刑，他走到此地才发现柱子上空无一人，等待着他的是拿着剜骨刀的四殿魔君。
“我师
尊呢？”伍子戈这样问道。
下一瞬间，赤发鬼张开袖口，从里面涌出饿鬼和怨灵，扑上来与伍子戈缠斗。
此时此刻，他又看见了……
他回到了行刑柱前方的空地上，赤发鬼踩着木屐，从对面一步步走来。
他的红色发丝让整个人显得凶恶异常，面颊上肥肉横生，可憎可恶。
赤发鬼浑身都是起伏的恐怖肌肉，再宽大的衣衫也遮掩不住，腰侧挂着几种剜骨刀，还有剖肉的小刀……
重生以后，这个梦魇反复出现。伍子戈最初只会发抖、惧怕，而后发展为奋起反抗。
可是在梦里，他没有哪一次逃出了掌控，依然被绑缚起来剖丹。
万蛊蚀心之痛！
赤发鬼笑意盈盈地走来，比梦境里更加真实。
伍子戈甚至能够从他身上闻到四部那种腐臭的味道，当即想要拔剑。
可是他的玄剑不见了，天吴鞭也不在身旁。
狂风吹来的时候，赤发鬼发丝飘散，忽然化作万千红毒蛇，张着口齿狂乱涌到伍子戈面前！
伍子戈不敢退，身后就是行刑台。
他完全忘了自己在阵中，右手挡蛇的时候左手摸到了一把刀的刀柄，想也没想就要将刀拔地而起！
那刀陷在了石头缝里，仿佛英雄迟暮、老骥伏枥。
一把刀竟然也能传导给人充沛的感情，它还有志向，有想要书写的恢宏理想，不肯就此沉寂。
伍子戈想拔出刀。
毒蛇蓦的散开，身躯纷纷弓成弯折的形状，成了整整三百六十局，化作腥风扑面，赤发鬼被护在背后。
伍子戈的潜力在生死之间被无限激发，他想起父亲画出的繁复迷宫，在一瞬间推演到极深的地步，拔刀指向赤发鬼！
正中眉心！
腥风散去、山体嗡鸣！
大地发出脉搏，赤发幻化成一枚红色棋子，忽然砸落在地。
伍子戈手里握着环首刀，回看刚才莫名其妙进入的深局，忽然发现自己竟被那龙影指引着，连三百六十局也破了！
这刀触感优越，刀柄的地方不知是什么皮造就。刀背厚实，雕琢着浪纹，竟在他手里隐隐焕发灵光。
但伍子戈知道，他不是把真的笑命握在手里了。
因为环上的小白龙不在，他举起来的只是一个工具，一堆精铁。
“孙子啊……你似乎还没体会到力量的好处。”
龙影张狂地笑了起来，似乎能够看透他心中所想。
空洞的笑声传播在虚空当中，不断发出回音，这把刀能带来的力量不断引诱着伍子戈。
“莫怪他人欺你、骗你，若是你有绝对的实力，无人敢伤你分毫！”龙影环绕着伍子戈，铿锵有力地说，“神，也该臣服在本座脚下。”
“哈哈哈哈……”他笑得放浪，甚而编了一首歌谣，把自称又换了，以方便伍子戈共情。
“吾有一把笑命刀，可搬山移海破万阵。”
“神祇少昊不为惧，天道含情敬三分。”
“斩尽六界浊恶事，还君紫霄与清尘！”
他念着念着便化出实体，那是一条浑身焕发银光的白色苍龙，仿佛一个劝人向善的老辈，把伍子戈卷在自己的身躯里，带到高处。
“你还没答，仙龙何在？！”
伍子戈陷入了思
考……
如若他前世有足够的实力，那就像方才一样，赤发鬼奈何不了他。
正如今生的演武场上，他能打败敖锐，就不用忍受欺凌！
此后还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如有笑命在手，不必时时惧怕慌乱。
白帝说着世间最残酷简单的道理，正如他虽是魔界帝君，却有足够的实力与神族一战！
无人不敬，无人敢置喙，六界至今流传他的威名。
伍子戈被白帝的遗志托到空中，忽然间，对于方才问题有了答案。
他是仙，敖白是龙！
若有笑命伴他走天下，一仙一魔刃，何必在乎这是哪族利器？
萧烛收了他的金乌剑，他却不敢要笑命刀，为什么？
碍着面子、规矩、还是畏惧？
前世他就是太守规矩，太过本分。而今他被白帝的磁场影响，竟头一次生出那种感觉——
他想要成为订立规矩的人。
甚至，他想要成为能对强大的萧烛为所欲为的人！
“仙龙在此。”
伍子戈终于说出了白帝遗志满意的答案，满空棋子掉下，像落雨一样砸在身上，噼里啪啦不断作响。
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铺成了巨大的法阵。
“仙龙、在此。”巨龙再次笑了起来，好像看见了自己教出的后辈，亲自造出了最后的迷局。
四千三百三十局，笑命刀灵隐匿其中，等待有缘人来寻。
伍子戈拿着环首刀，被苍龙再次抛入繁复棋阵，开启了漫长的破局演算……
……
萧烛在棺椁旁边醒来。
身子底下触到了实体，他当即坐起确认这就是在缚武宫里。
方才敖锐被困八门，连第一关卡也未能突破，反而演算错了，跳入惊门。
绳动三下，萧烛硬闯八门，把敖锐找了出来。
而后，他被埋入七十二龙脉阵中，拉动绳索告诉伍子戈赶紧去找帝君。
此时此刻，却莫名其妙醒转在室内，身旁空无一人……
敖锐应该是已经出来了，而如果帝君寻他，会渡他魔息和他一起破阵。
可是他单独在外面，只能说明伍子戈跳入棺椁，将他换了出来。
萧烛心间微动，想起方才的某些片段，眸色藏在细密的睫毛下，微暗几分。
——伍晔竟肯以命抵命，为了他被锁进白帝的虚空里？
在幻境受的伤还隐隐作痛，萧烛撑地爬起，准备去白帝城找帝君求援。
他下到一层，便见缚武宫的大门再次开启，敖锐已经寻来了他的君父，刚刚踏入瑞龙殿。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敖桀帝君微微蹙眉，低问道：“牧之，你破了本座君父的阵？”
然而他低头时，又见萧烛手上没有环首刀。
敖锐率先反应了过来，跳起来喊道：“伍子戈不会进去了吧？他不是龙族会被吃掉的！”
帝君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伍子戈身为仙族质子，万不能这样出事。落霞山掌门会怀疑他们故意把光明之子投入白帝棺。
三个人脚步都加快了几分，萧烛缓声说：“别急，应该不会。他破了八门阵法，进入七十二局才找到我的。”
帝君听闻愣了一瞬，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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