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想让您注意我
“叮……”
铃声来得突然。
在陈青勉丝毫没有做准备的时候，它就响了。
下课了？
他还煞有其事地抬起手腕，非要亲眼确定一下。
“把试卷往前传……”女班长站起来招呼着。
不到2分钟，试卷就全部回到女班长手里，她麻溜地点好，确定没有遗漏才送到黎敏枝那儿。
黎敏枝朝她点点头，接下试卷就走了。
这算是她在学生心里为数不多的优点，不拖堂。
下课10分钟，走廊上塞满了学生，往哪儿走的人都有，哪怕是朝办公楼去的也不少，她抱着试卷，艰难地在人群里面穿行。
人的方向不会总是一样，在逆流的时候被阻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是群在狭窄走廊都能风风火火打闹的男孩子，黎敏枝抱在手里有点突出的试卷被他们的手臂一撞就斜斜地歪了出去。
黎敏枝还没来得及反应，试卷就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直直地垂落，像一团雪球砸下，最后散落。
她呆了几秒，眉头跟着皱紧。
回头去看了眼，那群学生早就被蓝色的海洋淹没，她纵然是想找始作俑者算账都不知道找谁。
不快地撇撇嘴，她只能蹲下去一张一张地捡起来，可她刚伸出右手，甚至还没碰到落地的试卷，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
那是只漂亮的手。
呆愕笼罩黎敏枝的脑袋，她抬起眸子。
瞧了对方几秒，又重新垂到手下。
两个人都持有一半试卷，并且同时站起来。
“黎老师，试卷。”陈青勉把试卷整理好递给她。
黎敏枝没说话，只是看看他，然后接下。把两叠试卷抱紧，确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后，她就漠然地转身走了。
“黎老师……”
陈青勉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亦步亦趋，他跟得很紧，好像一只猎犬，尽管她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可他始终围绕在视线周围。
“你有事吗？”黎敏枝终于舍得抽出一分气度来应对他。
“当然有。”陈青勉用力地点了下头。
她递来一个轻视的眼神，没说话。
但她没讲叫他走，说明对话她是允许的。
于是陈青勉快速说：“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什么不给我试卷。”
进入办公楼，跟教学楼一个宽度的走廊忽然变得宽阔了许多。
“你就是想知道这个？”黎敏枝问。
“唔……”陈青勉轻轻答。
黎敏枝瞥瞥他：“这需要问我吗？”
“因为我翘课？”陈青勉跟她攀谈起来。
“你好像对这件事很自豪。”黎敏枝嗤之以鼻地说。
“第一次。”这淡然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初次的胆怯，也听不出说假话的慌乱。
所以，这是真的。
“您没问过我为什么？”陈青勉说。
为什么三个字在黎敏枝的嘴边打转，但她把它们咬碎，用淡薄到极致的口吻说：“我不想知道。”
“我想让您注意我。”
这话是从陈青勉的嘴巴里讲出来的，因为黎敏枝的前后左右没有别人，连半条影子都没有。
她转头去，正视他。
“您忽视我很久了，从上周开始。”陈青勉迎上她的双眼说道。
他那双眼睛实在过于清澈见底，她觉得自己好像撞进了圣洁纯白的雪山里。
“哦？”黎敏枝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我并不比他们差吧？”陈青勉眨了两下眼睛，继续说，“我不晓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如果有的话，还请您直接告诉我。”
到办公室门口了，黎敏枝抬手撑住门，慢悠悠地开口：“还有讲的吗？”
“还有最后一句。”他真是说得不卑不亢。
“您还没给我试卷。”
所以他絮絮叨叨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这张试卷？
黎敏枝在心底无奈地摆摆头，随后从怀里那堆乱糟糟的试卷里抽出一张空白的递给他才算把他打发走。
正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黎敏枝的脑子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儿子，该不会是个书呆子吧？
……
陈青勉摸着课程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划过，每划过一节就意味着他又平安无事地度过45分钟。
这是件让他乐此不疲的事情，就是在没事干的时候去看课程表，然后计算自己经历了多少时间。
指头慢慢地停下，因为他刚才划过了每一周最在意的90分钟，它们在不久前结束了。结束得很平常，一道下课铃就给它画上句点，其实每节课都是这样。
只是他格外对这90分钟在意，它让他过得跌宕起伏。
划过的那一瞬间他有点空虚。
黎敏枝的课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可以说有点枯燥，这枯燥当然有学科特点的嫌疑，不过有一点无法否认，那就是课堂的索然无味跟她本身也有不可剥离的关系。
可是，陈青勉很适应，而且那样的适应里还有一点奇奇怪怪的期待。
他期待她的刁难。
在那样的刁难里，他能找到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
时间总比思绪快一点。
难得的体育课，虽然天气冷了点，但胡范等人还是决定去踢场球，忙忙碌碌换好球鞋，他抱球就跑，可这刚刚跑到门口就紧急刹车。
“陈青勉！”胡范大叫他。
陈青勉没理他。
胡范把球丢给几个要出门的朋友，用眼神示意他们先走，而他则从教室门口折返走向陈青勉。
“陈青勉！！”
“啊？”陈青勉懵懵地抬起头，这才看见胡范单手叉着腰站在他的课桌旁。
“你在干什么？叫你好几声了！”胡范不快。
陈青勉用笔尖敲了敲面前的笔记本，解释道：“我在抄这个。”
“哎……”胡范揉揉太阳穴，顿了好久才颇为同情地开口，“你说你，干嘛要惹她呢？”
不是别人，就是让整个2班闻风丧胆的黎敏枝，就在昨天，陈青勉的知识点背差了一点点，那女的就让他抄书。
这谁都知道，她那是借着抄书的由头对付陈青勉呢。
就是少几个可有可无的字，换了别的老师，打个马虎眼就过了，也就她这么较真。
“你找我什么事？”陈青勉问。
“本来想问你要不要去踢球的，现在看来，算了吧……”胡范耸耸肩说，黎敏枝可不像别的老师那样，看在陈青勉刚刚痊愈的份上总是很宽容，她从不心慈手软，而且还罚得比一般同学还重。
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胡范就急匆匆下楼了。
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只留下一小半，大家该学习的学习，该睡觉的睡觉，各司其职，很是和谐。
陈青勉握起笔，继续埋头写字。
要抄的东西还有很多，如果他再放任时间流动而不加以作为，那他会被这个圈套牢牢地捆住。
这一页写完了，他松了松手指，想在翻页里短暂的一秒钟让它喘息几口。
纸面凹凸不平，那都是笔尖与时间相互缠绵留下的痕迹。
他没有马上下笔，而是抬起头往教室外面望去，看见一角天空，灰茫茫的，厚厚的云层堆得好像快要把地球埋葬。
很适合踢球。
呵。
他弯弯眼角。
也不是了。
其实无论风霜雪雨，只要想踢球，任何时候都是适合的。如果不是被别样事务绊住脚，他一定会跟着胡范一起去足球场奔跑。
奔跑是身体最纯粹的时候，他可以跟一切较量，包括风。
但这样的机会对他而言并不多，他很少被母亲允许进入足球场，哪怕他只是带着球去里面颠几下她也如临大敌。
现在他都是瞒着他们偷偷踢，要是叫他的母亲知道他去踢足球，恐怕他的耳朵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安生。
笔尖在横线格上游走，墨水如同溪流蜿蜒激荡。
他用笔画让自己陷进另一个平静世界，那儿的时间流逝会比平时快很多，但他也会记得抓住它的尾巴。
下课前5分钟，陈青勉终于停下笔。
笔管空了，他想等一下换一支新的笔芯进去，这一会儿，他有别的事情要做。
“呼。”
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放松地呼气。
最近又变忙了，要兼顾的事有好多。
不友好的天气让教室外的走廊空寂无人，他随意地搓搓手，把手指积攒了40分钟的酸涩都排出去。
铁栏杆很冷，搁上手掌仿佛被粘住一样，他远眺着，目光聚焦在足球场，从这儿只能看见半个，里面有急速移动的身影，他们跑得很快，脚底带球的技术也很好。
陈青勉自愧不如，他踢球很菜的，技术完完全全落后于他们，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可这些并不妨碍他去踢球。
他歪着头，甚至踮起脚来去探索更大的视野。
“叮……”
巨大的下课铃声敲醒学生的灵魂。
走廊有了微微的震动，前后左右的教室门被人拉开，对下课过度向往的学生从里面冲出来，安静被踩在脚底，无人在意。
陈青勉缩缩身子，因为有几条身影正飞快地穿过他，被卷起来的冷风全部打在他的耳朵上，冷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该回去了。
他想。
手从铁栏杆上收回，他打算转身回教室。可一颗火星却在此时趁乱跳进陈青勉的眼睛，他猛地愣住，双手牢牢地将铁栏杆把住。
他又看见她了，在高一年级的教学楼，她抱着书，从一个班的教室里走出来。
她总能被人注意到，即使她在无数的人中行走。
因为她的漂亮和美丽。
瞳孔随着长长的走廊而挪动，或者更直截了当一点说，他的视线跟着黎敏枝的身影，从走廊的一头到另一头，直到她消失。
消失。
浑身上下也有一样东西消失了，但陈青勉不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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