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十个小时后，“中曜光能”的总部高层已经来到现场。
当地救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已经在各处救出了被困人员，但是基地中心始终没有突破口。明晓加入现场指挥部做志愿者，负责伤员对接，乔丽藩协助做记录工作。
明晓虽然忙碌不停，可是思绪还处于混乱之中。
她听到周围的人谈论着河谷其他村落，说已经有几例的身亡，还有很多没找见的人。发电站的四十八个学生若是出事，那将是最悲惨的一幕。
明晓本想制止他们传谣，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拎着药箱冒失地跟行人撞在一起，对方身着深蓝色制服，头戴盔帽腰间系满了工具，应该是救援人员。他制服的胸前，还印着一朵梅花。
明晓盯着那朵梅花看了许久，直到对方多声呼唤才回过神来。
她呢喃：“你们是？”
对方回道：“你好，我们是中曜光能救援队。”
发电站总部的驰援已经到位，很快的，便有各个城市的救援分散到河谷上下游。明晓在人群之外，看到了肖虎领着几位陌生面孔经过，她留守在物资的集装箱附近，多次起身但没有轻易上前。
通信恢复的时候，明晓终于等来了肖虎的消息。
他说基地下面传出了求救信号。
明晓继续等待着。
十七个小时之后，压埋之处人声鼎沸。
二十四小时之后，有探测到生命迹象。
三十六个小时之后，挖出了生命通道。
明晓一直没有合眼。
到了第四十个小时，肖虎给了明晓一个确切的回答。
基地中心盖有地下室，现在百分之百确认当时现场所有人都躲藏在下面。明晓盯着手机屏幕，久久不动，直到泪水一滴一滴打在上面，她缓缓弯腰蹲下，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乔丽藩就站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晓无法靠近救援区域，她爬到了集装箱的最高处，眺望着那边。
她一遍一遍地擦拭着泪水。
本来不哭的，远远听见清脆孩童的哭声时，她怎么也忍不住。
涌动的人群中，明晓看到了许疼，他挣脱救援人员的怀抱扑向焦急等待的父亲。
一个又一个小孩，与自己的家人团聚。
明晓下了集装箱往区域跑去，她踮起脚尖站在警戒线之外，想要从众多高大救援人员的缝隙中寻宋眠的身影。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踩在刀刃上。
直到看见从通道上来的最后一人，是完好无损的宋眠。
是她的宋眠。
明晓抓住疼痛的心口处，剧烈地喘息着。
宋眠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同时也看见了这片疮痍的土地。
地震前，他本来要留在十里村等待组件的到来，可是想到孩子们难得参观，便临时赶回来亲自带着他们学习。众人进了基地之后，宋眠选择先去地下室给孩子们放影片，却没有想到刚关上门便发生了地震。
基地中心的地下室本是储藏室，建造坚固耐用，还留有特定的逃生通道。
宋眠在灾难发生之时，带领李芹三位教师还有发电站两名员工，将学生们很好地保护在一起。因为逃生通道被堵住，所以他们只能耐心地等待救援。
四十八名学生，除了受到惊吓外，身体没有任何的损伤。
宋眠将所有人安全送出通道，最后一个上来。
他终于能松口气。
灾难来得突然，他又是唯一的主事人，外面还有无数件事情等待着他。
肖虎看到宋眠无恙后，上去就是一个紧密的拥抱。
宋眠笑了笑，说了声没事。
肖虎也松了口气，示意后方：“你看谁来了。”
宋眠这才发现肖虎身后还站着一人，来人穿着休闲装，眉头紧锁，眼圈氲着淡淡青色，完全没了以往盛气凌人的模样。
宋眠朝他走去，轻声喊出口：“爸。”
宋尚琛眉间略微舒展，只是搁在口袋中的手心却攥了攥，他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嗯。”
宋眠跟着宋尚琛往外走，余光在四周寻了寻，他低声问肖虎：“保护站那边怎么样了？”
此时宋尚琛突然回过头来，肖虎压着声音说：“放心，一切安好。”
宋眠便没再问。
明晓隔着层层人群看着宋眠走远。
她仰头试图让泪水涌回去，眼眶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刺痛。
发电站的生命救援结束之后，还有诸多问题等待决策。
宋尚琛带着总部高层，还有昭苏本地工程师开了很久的会议，制定出人员安置和工程检测的方案，结束后，又同宋眠沟通修补重建的细枝末节。
效率极高，但很熬人。
这个时候，宋眠喝了点水，没有怎么吃东西。
肖虎左右听着没有意见，但只有一点不满意。
他鼓起勇气，忍不住说出口：“董事长，能让宋工休息一下吗？”
宋尚琛这才看向宋眠，宋眠没有多余的话，手中的笔不停，还在记着会议的重要点。肖虎见状夺了过来，又说了句：“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都是什么工作狂啊。
宋尚琛看了眼宋眠，随后说道：“你去休息吧，救援队划了一片安全区，所有的物资都是新的，你正好审查一下。”
肖虎暗自感叹，怎么感觉休息了又好像没休息？
宋眠面对宋尚琛的安排没有异议，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
安全区已经扎好了帐篷，皆是纵向排序，后方还在继续搭建。食物与药品物资单独安置在集装箱中，宋眠疲惫地往那边走去，只觉得额头微痛。
他终于有空拿出手机，边走边翻动着。
信号还是没有回来。
也许在地下室时被磕碰到了。
宋眠揉了揉发痛的眉间，准备去向别人借手机。正当他转身的时候，看见了明晓。
她从集装箱的阴影处走到光下来，冲宋眠一笑。
宋眠缓缓垂下手，心间涌出无人可知的疼惜。
他沉默着朝明晓走去，将她拥入怀中后便俯身亲吻。那些他度过的黑暗时刻总是惦念着一个人，无数次默念对方的名字，希望唤住她，恳求万物别伤害她。
宋眠想要将她揉进身体中，化为自己血液的一部分。
明晓回应着他，不带丝毫的犹豫。
他们在绝望之际相逢，命运让其安稳再遇。
这是多么美好的瞬间。
明晓没有哭，她很幸福。
宋眠捧着她的脑袋认真认真，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明晓却撒娇般地贴在他的怀中，笑着说：“我很好，就是有点想你。”
“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明晓紧紧抱住宋眠，回着他的话：“我也没有很担心，我知道你没事的。”
她通红的眼睛，身体的温度，还有缓慢的语气。
都让宋眠感知到了那些隐藏的难过。
宋眠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傻瓜。”
明晓抬起头，弯了唇角：“对，我是个傻瓜。”
宋眠吻了吻她的额头。
“宋眠。”
“嗯？”
明晓的声音小小的，却比任何一次都有力量。她说：“我爱你。”
宋眠依旧是那般隐忍，将心痛咽下，他点点头：“我知道。”
“你这辈子不能离开我，能做到吗？”
“能做到。”
“你发誓。”
宋眠抵着她的鼻翼，发着温柔的誓言：“我发誓，永远永远，在我的阿晓身边。”
她想要一个誓言。
在这个多舛的人间中，紧紧抓住。
那天晚上，宋眠枕在明晓的膝盖间有短暂的昏睡。
他握着明晓受伤的指尖放在心间。
他们没有激烈的痛诉悲伤，而是在平静的夜晚紧紧依偎在一起。历经的痛楚都被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因为没有什么比怀中的人更重要的了。
明晓看向暗淡的天空，远方的星子正缓缓发亮。
发电站压埋人员危机接触之后，明晓和乔丽藩回到保护站。
阎言已经和林业局沟通过，保护站的楼暂且不能入住，在清理了积压碎石之后，塌陷的二楼需要修补。
明晓望着自己一塌糊涂的房间，有些感慨。
乔丽藩在阎言的搀扶下坐在葡萄架旁，盯着串串发紫的葡萄端详：“再等几天，就把它们收掉。”
这场地震来得突然，他们此刻还心有余悸。
冷静下来，也有些不适。
阎言抿抿唇，看着她们说道：“局里给我们分配了屋子，让我们过去住。我想着你们先去，我就扎帐篷在院中把鸡鸭看好，正好村里还需要人手帮忙。”
明晓想了想，朝乔丽藩望去。
乔丽藩在发电站的时候请医生检查了双脚，说没有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她揉揉胳膊揉揉腿，也没说什么话。
明晓说：“这样，你陪着乔医生去局里住，这边交给我。”
乔丽藩没有拒绝，目前她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阎言神色倒有些纠结，明晓没有感知到细节，以为他只是不放心。待她离开去后院的时候，阎言这才跟乔丽藩坦言。
“乔医生，那天在二楼的时候，我听见你喊我了，可是我……”阎言羞愧难当，低下头来，“我只顾自己逃跑，没有去拉你，对不起。”
乔丽藩知晓他内心的纠结，也很重视这个问题。
她回答说：“阎言，对于这件事情你不要耿耿于怀，在危急关头，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先保护自己永远没有错。”
“可是我还是很愧疚，我应该去拉你一把。”
乔丽藩反问他：“那你要是拉我一把，被砸中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策？”
“阎言，你是个好孩子，你经历了这场很多人此生都可能不会遇到的困难，没有人能保证在事件的关键点做出所谓正确的选择。我希望在未来，你不要再遇到这样的瞬间，但如果不幸还是碰到了，你只需要明白，生命从来都是平等的，先保护好自己才有能力去保护别人。”
阎言微微红了眼睛，难过的点了头：“对不起，乔医生。”
乔丽藩坐在葡萄架下，朝着他笑了笑。
乔丽藩和阎言去了林业局之后，明晓又听从上级安排，作为志愿者被分配到了其他需要协助的地方，到了站点才知道，正是十里村。
十里村建在山腰处，因为地理环境较为特殊，地震时林中不少野生动物都被泥石击中，继而在村中乱窜。明晓到了那才听说，二期发电站所运输来的晶板组件，有一小半被冲到了山下去。于是她除了探测受伤的野生动物外，还帮忙去处理毁坏的晶板。
宋眠需要坐镇总站，来负责十里村工作的则是肖虎。
那天明晓给肖虎送了些水，看着他们系着绳索滑到山底，将损坏的蓝色晶板一块一块背上来。明晓干不了那种技术活，只能将碎片集中到一处，再让车辆拖走。
中途休息的时候，明晓寻了处平地发呆。
而后，她看见了一位女士想要跨越障碍到崖边去。
“不好意思！”明晓高喊出声，大步往前走去，“你好，这里不能靠近，危险。”
那位女士闻声止住脚步，回过头来。
当她漏出面容时，明晓心中暗自惊叹。
好漂亮。
女士穿着休闲装，看着约莫四十来岁，但她保养的极好，皮肤白皙发亮，双目漆黑有神，头发只是随意挽着都是扑面而来的雅气。
明晓在村上没有见过她，想着也许是外地游客。
但这个时候游客还滞留此地，又不太像。
秦媛离开沟渠，往平地站了站，她礼貌性的颔首：“好的，谢谢。”
“没事。”明晓劝阻后想要离开，但看着美丽的女士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您是来旅游的吗？”
“我是看到昭苏地震信息，跟着志愿者过来的。”
“那您也是志愿者？”
秦媛依旧浅浅笑着：“算是吧。”
明晓顿时肃然起敬，能第一时间远赴千里赶到这里的都是朋友。于是她引着秦媛热情的说着：“姐姐，辛苦了，跟我到那边吃点瓜果吧。”
这声姐姐叫出口，反倒让秦媛有些不好意思。
秦媛无法推诿这份地主之谊，就跟着明晓过去了。
发电站在村中搭建了几个落脚点，明晓跟工人们打了招呼之后就让秦媛坐在帐篷下，她递了瓶矿泉水过去，便去一旁将甜瓜给切开。
甜瓜拿过来的时候，明晓发现这位美丽的姐姐拧不开水，她径直拿过来啪嗒拧开。秦媛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晓。”
秦媛接水的手一顿，有片刻的愣怔。
明晓不明所以，秦媛很快回过神来，接过水喝了一口，随即静静看向明晓。
甜瓜散着芬芳的香气，明晓挑了最大的一瓣递给秦媛，自己也捧了一瓣。
“姐姐吃，别客气。”
“好……”
秦媛默默地咬着瓜瓤。
正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远处有人喊了明晓的名字，她赶忙放下甜瓜跑了过去。一户牧民外出回来，跟明晓约好了帮忙看一下家中羊羔子胀气的问题。
此时明晓蹲在圈外，正要把羊羔子翻个肚，就被羊蹄猛的一踹。
秦媛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蹲下身就帮忙压住。明晓抬头弯了弯唇角以示感谢，随后便给羊肚子按摩，期间和牧民说话的时候，秦媛的目光落在了明晓那双伤痕累累手上。
顿了顿，秦媛轻声说道：“原来你是兽医。”
明晓将羊羔子又翻了个身，接上话：“嗯。”
说话间，羊羔子尾部发出噗的声响，眼见一个神秘黑坨物体直直喷向秦媛，稳稳黏在了她的膝盖上。
“哎呀！”明晓气得拍了羊羔子两下，“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的。”
秦媛还是帮忙按住四肢，她并没有生气，反而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明晓也顿时觉得很好笑，咧着嘴，正当她乐得欢的时候，背后有人喊了一声。
来人是宋眠，他看到秦媛和明晓紧紧凑在一块，有些诧异。
接着，他又对着秦媛喊了声：“妈。”
明晓咧起的嘴角瞬间僵硬。
妈……
难道这位姐姐是……婆，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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