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夜醉酒
薛灵祈拿过桌上玉壶,倒了杯酒,慢腾腾抿了一口。
清酒入喉,醇香微甜,却似一把烈火灼得他胸腔都疼起来。
他眼眸覆盖了冰霜,手中薄胎瓷酒杯险要被他捏碎。
薛灵祈长睫垂落,遮掩住了眼底的狠戾,在心底慢慢刻着那人的名字。
李衍。
官居二品,都察院左都御史,乃是李尧的堂弟。
虽出身太后本家,却与李尧一脉素来水深火热。当年他父亲因冤案枉死,便是李尧父亲一手促成。
李衍后来投靠内阁首辅张正阳求得庇护,在朝堂上渐渐站稳了脚跟,但却没有过多掺和太后与皇帝夺权之争。
这人素来洁身自好,在朝堂中有口皆碑,他与妻子举案齐眉,家中仅有一位侍妾,怎么看都不像是贪恋美色的人。
难不成……只是他多想了?
薛灵祈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匀称五指紧紧收拢,攥成了拳头。
他未曾料到,只因为有男人多看了宁晓芸几眼,他竟会如此心神不安。
抓心挠肺的,似一只饿狼蠢蠢欲动,想将那个小姑娘一口叼回窝里,藏起来再也不许别人看到。
宁晓芸全神贯注玩着掷飞箭,全然没留意到身后的交错目光。
她喝了酒正在兴头,玩心大发,又因心中郁结,不免想借此纾解一番。
宁晓芸双手各抄五支羽箭,回旋身子脱手而出,只听得“嗖嗖”几声,羽箭摧枯拉朽般直击箭靶,稳中红心。
“少夫人好生厉害!”宜静公主在一侧抚掌大笑,兴奋得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与寻常高门贵女不同,宁晓芸将端庄拘谨全然抛之脑后,出手干净利落,飒爽英姿惹人注目,分明是迎着朝阳傲然绽放的玫瑰。
李衍不经意地抬起袖口,挡住外界目光。
他指腹慢慢摩挲着酒杯,一双温润眸子藏在袖摆后面,细细打量着那笑得甚是灵动的绯红身影。
“如此明艳飒爽的美人,薛侯倒是有福。”他心底蓦地起了感慨。
他向来自持,从不耽溺于男女之事,即便对家中发妻也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相敬如宾。
可不知为何,他察觉到这小姑娘后,便再难以将目光移开。
确实生得漂亮。
但若只是如此,李衍不会留心。他是听闻北夷使者前来和谈时,薛少夫人挺身而出削了北夷威风,才略上了心。及至后来听闻薛灵祈冲冠一怒为红颜,更生了好奇。
薛侯那般桀骜不驯的人,怎会为区区小女子做出不理智的事,怕是寻个借口罢了。
今日见了那小女子,他方才知晓,有些事……理智是压制不住的。
恰如他心底如丝般缠绕上的念头。
宁晓芸和宜静公主玩了小半刻钟,已是尽兴。
“方才有人看我这边么?”宁晓芸凑近宜静公主,一边小声问道。
宜静公主朝薛灵祈那边挑了挑眉,局促笑道:“自然有啊,薛侯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你身上。”
话刚落音,旁边侍女上前低声道:“公主殿下,外头出了点小乱子,楚指挥使……”
宜静公主眉头紧锁,忙不迭出去了。
宁晓芸仍怔愣在原地,直觉并非如此简单。
那是一道审视的目光,似打量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令她如芒刺背般不自在。
薛灵祈从未拿那种目光看过她,他向来是眸光浅淡,除了……
除了想轻薄她时,眼神总是炙热而幽深,仿佛要将人吸入深渊去。
宁晓芸倏然又想起昨夜的春梦,梦里他便是那样盯着她。
她下意识抬眸,望着独坐在那里喝酒的薛灵祈,却见赵莺莺凑了过去,在他面前悄声说着话。
宁晓芸心中一刺,垂下眼帘。
他上回不是看似尤其嫌恶赵莺莺么,怎的今日又说上话了。
她那日只听了前半截赵莺莺撒娇卖痴,压根儿没有听清楚后面薛灵祈与赵莺莺说了些什么。
转念一想,按薛灵祈冷淡的性子,若他真厌恶赵莺莺,怕是她刚露面便要被丢出去了。
……想来,终究有些许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
“薛少夫人,这可是你的发饰?”
有人轻唤了她一声,让她收回了散落的思绪。
就见一位高大俊朗的男人站在她身前,手里握着支金累丝嵌红玛瑙簪子。
他一袭天青长袍,与在场诸多张扬的贵家子弟不一样,浑身书卷气,却偏偏气度沉稳成熟,微笑看她时,如和煦暖风。
宁晓芸怔住,触及他淡然眸子,只觉似一壶醇厚酒酿,有岁月沉淀的韵味。
她抿唇笑了笑,“确实是妾身的东西,不知如何大人称呼?”
“在下李衍,少夫人不必客气。”他说话得体,反转了簪子,将累丝花瓣那头地给她。
“多谢李大人。”宁晓芸抬手接过,含笑点头。
她一缕发丝垂落在修长的脖颈侧,鸦青色的长发勾着纤柔的下巴,显得脸愈发小了。
李衍手微顿,随即敛了笑容,转身离开。
宁晓芸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听这姓氏像是太后本家的人,还是离远些好。
她拿着簪子,正欲走回席间,却看见赵莺莺倏然倒在了薛灵祈怀里。
下一瞬,薛灵祈蹙紧眉头,抬手将她推了出去。
宁晓芸愕然愣住。
她脚步凝滞,犹疑了片刻,终于慢慢转向门外。
宁晓芸缓缓走到画舫甲板,将一头墨色长发散开,铺陈在肩上。
她垂眸落在手中的珍珠梳篦上,八颗硕大的南珠柔润亮泽,价值不菲。
她莫名想起那日薛灵祈替她挽发,心头一跳。
夜色阑珊,琼华如水铺满甲板,月色照得人影寂寥,她斜倚着栏杆,思绪万千。
“少夫人。”一道身影移步过来,唤了她一声。
宁晓芸撩起眼皮,看见来人,兀自怔了一瞬。
却见薛玉薇拎着个玉壶,怯生生地挪步至她身前。
“少夫人,先前、先前都是玉薇不懂事,还盼少夫人原谅。”
她双颊通红,醉意上头,说话磕磕绊绊。
“求少夫人给侯爷说说好话,莫要、莫要再为难我父亲的生意。”她醉醺醺的,突然开始啜泣。
“玉薇真的知错了,千不该万不该,都是玉薇的错……”
酒香飘荡,熏得宁晓芸也有些发晕。
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位薛七姑娘,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连忙叫住路过的侍女去扶她。
侍女上前来搀薛玉薇,她却不依不饶,临走前硬将酒壶往宁晓芸手中塞。
“少夫人,玉薇敬您,您饶了玉薇吧……”她哭哭啼啼。
宁晓芸秀眉拧成一团,沉默着接了酒壶,看着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内。
……倒还没试过借酒浇愁的滋味呢。
她咬了咬唇,咬得唇瓣现出森森牙印,疼得麻木。
何来的愁闷呢?
是为着楚霂提点她的戒备,还是为着赵莺莺的亲近之举?
她说不清,只抬起酒壶轻抿了一口,一股子辛辣直冲喉间,霎时眼睛也发酸了。
李衍走到甲板上时,就见宁晓芸凭栏而立,望着月色独自饮酒。
她站在幽淡月色之下,青丝如瀑,唇色嫣红,似蛊魅人心的狐妖。她雪色玉腕轻抬,浓郁酒香浇在柔软双唇上,琼浆顺着唇角肆意流淌。
李衍骤然心下一紧。
“李大人?”她听得脚步声,回首看向他。
那双无辜眼眸有盈盈水光,衬得她愈加姿容潋滟。
李衍呼吸微促,上前轻问道:“少夫人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人生在世,哪里有不委屈的时候呢?”宁晓芸轻笑了一声。
许是喝多了酒,她觉得整个人飘飘然的,思绪迟缓,说话也愈加随心所欲。
李衍站定在离她三尺远处,静默半晌,才道:“人生在世不称意十有八九,凡事还是看开些好。”
“大人可知,身不由己是何等滋味么?大人又知,仰人鼻息是何等滋味么?”
她脑子迟钝得厉害,借着酒劲,对着陌生人才敢道出这两句潜藏心底许久的话来。
李衍缓步上前了一尺,看着她空洞的眼神,莫名喉间发干。
“少夫人,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是莫要喝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盒蜜饯,递上前去。
“不若尝尝蜜饯,或许甜些。”
宁晓芸睁着眼愣了半晌,嗤笑了下,鬼使神差地捻起一粒丢进嘴里。
不多时,却觉得浑身热气愈盛,像是要从内燃到外一般,心头浮现出难耐的痒意,热得喘不上气。
她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酒壶,情不自禁地想解开外衫,脚步虚浮,踉踉跄跄退了一步。
“少夫人,不如在下送你去楼上歇息?”李衍朝她又走近些许。
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她莫名觉得焦躁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身形。
“不、不必了。”她嘟哝了一句。
宁晓芸突然眸色一沉,垂首下去,浓密羽睫抖动,隐约要落泪。
“你可否替我叫侯爷过来?”她抿紧了唇,呜咽了一声。
李衍迟疑道:“在下方才见薛侯与赵家姑娘似有要事商谈……不如我扶你先去歇着,再去请他可好?”
低沉嗓音在二人身后倏尔响起。
“不劳烦李大人,本侯不请自来了。”
月华似水,薛灵祈一袭红衣背光站在那里,眸光透出说不出的冷意。
“李大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读的圣贤书都喂狗了?”
他眸光冰冷,唇角却扬起浅浅弧度,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精致面容在月色下显得阴森无比。
李衍犹如迎头一盆冰水浇下,薛灵祈来得悄无声息,刻意敛了脚步声,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侯爷,你来啦……”宁晓芸回神般抬眸,粉嫩双唇微颤。
凉风掠过,她凌乱发丝在凝脂般的脸上肆虐,美如梨花带雨般破碎。
那样无辜而楚楚可怜,薛灵祈只觉得她这般委屈,像浪潮般一阵一阵地猛烈冲撞着他的堤防,心底生出密密麻麻的疼。
薛灵祈疾步上前,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熟悉的药香味笼罩过来,宁晓芸本能地搂住他的脖子,不由自主把小脑袋埋进他脖颈处,嫩红双唇不经意蹭了蹭他的耳垂。
“薛灵祈你这混蛋,你怎么才来,等得好辛苦啊……”她轻声呢喃,柔软音色低到几乎听不见。
娇软入怀,淡淡玫瑰香气缠绕住鼻息,薛灵祈漆黑眼眸如浓郁夜色,沉得深不见底。
“酒量不行,还喝这么多,胆子越发大了,嗯?”他将唇凑在她的耳边,呼吸冷冽,带着隐忍。
他呼吸微浊,双臂搂紧她纤瘦的后背,大步流星朝画舫二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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