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喜之夜
惊蛰刚过,仍是春寒料峭。
二月初五,是定远侯府娶亲的良辰吉日。京城世家名流悉数到场,各路宝马香车停满了府前的街道。
陆续有客人到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看着一派喜气洋洋。
夜宴醉意正浓,角落里起了议论声。
“病成那样还冲什么喜,左右是快死的人了。”一人低声道。
“太后娘娘说了,宁二姑娘八字硬,保不准这么一冲啊,人真醒了呢!”有人冷笑。
当今太后摄政多年,本家李氏一族权倾朝野。年轻皇帝只剩下定远侯这一位忠心耿耿的亲信。偏他功勋显赫,太后即便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好摆在台面上,反倒嘘寒问暖地关切着,甚至侯爷已成了个躺在床上的活死人,她还费心思安排这桩婚事。
不明就里的人夸一句太后娘娘体恤臣子,只有知晓个中缘由的才知道太后用心良苦。
想到定远侯娶的新妇,几人又幸灾乐祸起来,“啧,谁能想到昔日风光无两的小侯爷也会沦为捡破鞋的。即便真醒了,他也是整个京城的笑柄。”
嫁过来的是工部宁主事之女,虽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但生母早逝一直养在乡下,又被人退过婚,到了十八岁还养在家中,如今居然凭着一道懿旨就这样抬进了侯府大门。
这哪里是冲喜,分明是为了羞辱定远侯。
月华如霜,笼罩着肃静的院子。
偌大的屋里皆是红色,案上还有燃得正旺的龙凤喜烛,发出噼啪的火爆声。
侍从们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分列在两侧,个个垂首屏气,反倒显出些乌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兹日嘉礼已成,良缘遂缔,愿尔共盟鹣鲽之誓,同心同德,相敬相护,白首永偕!”喜婆念完了祝词,便上前代替新郎拿起了秤杆,一下挑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缓落在地,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似是刚回过神一般,慢慢抬起眼皮,打量了众人一眼。
即便身为女子,喜婆也禁不住看愣了眼。若不论出身和经历,这位夫人单凭样貌倒是配得上侯爷。
那是一张蛊魅人心的脸,像勾人魂魄的妖精,尤其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又亮又清,幼鹿般柔弱无辜。
只是她此刻目光呆滞,魂不守舍,瞧着可怜极了。
见她神情茫然,喜婆压低了声音,劝道:“宁二姑娘,你嫁给定远侯可是攀了高枝,多少贵女想嫁都没门儿呢。”
宁晓芸置若罔闻,目光越过乌泱泱的侍从,落在儿臂粗的龙凤喜烛上,烛泪滑落,一点一滴都似浇在心头,烫得她焦躁无比。
她自认也算性子乐观,得知自己穿越后甚至还能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她竟穿进了野史里,成了一位冲喜小娘子,嫁的还是齐朝大名鼎鼎的定远侯,纵使她心理素质再过硬,也生出了几分躁郁。
她平日里喜欢看野史,这位爷的名头简直如雷贯耳。
齐朝定远侯薛灵祈,家世显贵军功赫赫,颇受皇帝宠信。他未满十二便随军征战,及至统帅后,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位战神从北打到南,尽收边疆之地,彼时才二十四岁。可惜一年后,他却突发疾病,缠绵病榻一年余,最终英年早逝。
短暂一生如绚丽烟花,但凡读过这段历史的人都会感慨天妒英才。
不过,关于他为何早逝,宁晓芸却对野史记忆更为深刻。
野史说,这位爷虽然骁勇善战,但手腕狠辣树敌太多,导致他遭人暗算,中了蛊毒,无药可解,这才一命呜呼。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并非对他多感兴趣,而是她昨夜看完这段野史后,啧啧称奇,直呼编写的人太能瞎扯。
病死就病死,非说什么蛊毒,只差把玄幻修仙搬上来了。
谁知一睁眼,她居然成了定远侯的新娘子?
评论个野史就被迫穿越,岂不是评论个冰箱还得自己会制冷?
烛火摇曳,晃得眼睛一花,宁晓芸这才回神,麻木地看着躬身后退的众人,转眼间便一个个消失在眼前。
门扉被吱呀一声关上了。
万籁俱寂,静得只能听到草丛中传来的嘶嘶虫鸣声,叫得人心头烦闷。空气中泛着淡淡药香,混合着檀香味,让她有些头昏脑涨。
纤细脖颈几乎要被满头珠翠压得抬不起来,宁晓芸皱了皱眉,动了动僵硬的四肢,伸手取下凤冠,长舒了一口气。
她扭头侧眸,目光移至床榻另一侧,落在喜被里躺着的薛小侯爷身上。
葳蕤灯火中,床榻上的人双目紧闭,五官无一不生得恰到好处,勾勒出一张骨相精致的脸。虽是眼帘轻阖,却也能想到他睁眼时倨傲而冷冽的模样。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一个漂亮却不显阴柔的男人。
宁晓芸微愣,莫名想起八个字:惊鸿一瞥,长剑如虹。
的确像一柄出鞘的长剑,寒光锋锐,独有旁人不敢侵犯的威势。
只是他脸色苍白得异常,仿佛一片雪花,一碰就会碎。
许是错觉,她甚至看到那浓密似羽扇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再好看也不过如此,左右是快死的人了。
宁晓芸默叹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转而细细回想起那本不靠谱的野史。
她隐约记得野史说,定远侯冲喜之夜竟奇迹般醒了,却对冲喜的小娘子手起刀落,那小娘子就这样惨死,化作一缕香魂。事发后,群臣激愤,纷纷上书定远侯藐视圣恩抗旨大罪,太后震怒,念及他汗马功劳并未赐死,只将人打入天牢,一世英才最终落得个毒发身亡惨死牢中的结局,连带着为此求情的大臣都被撸了个干净。
野史批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意思是说,太后赐婚实则是为了激怒定远侯,好寻个借口将侯府连根拔起。
想到这,宁晓芸不由得后背一凉。
这意味着,再过片刻定远侯就要醒来,等着她的……便是她的死期?
他大爷的,问候穿越系统它全家。
且不谈门不当户不对,单说宁二姑娘被退过亲,在古人眼里已是一桩足以令权贵耻笑的婚事。以那小侯爷传闻中的性子,他必定厌恶极了自己,的确会杀了她。
得跑,必须得跑。
宁晓芸做出了决断。正欲推门,屋外倏然传来了细微动静,几不可察的脚步声逼近。
宁晓芸急忙转身,躲进了重重帷幔中。
很快,一道身影猫着腰溜进门来。透过帘帐缝隙,宁晓芸看清了他手里的短刃,泛着涔涔冷光。
哦哟,是个单枪匹马来刺杀薛侯爷的。
宁晓芸屏住了呼吸,绷紧了后背,蛰伏着,像蓄势待发的利箭。
眼看人越来越近,已摸到了榻前,却只是四处搜寻,并未对薛侯爷下手。
奇了怪了……
宁晓芸打了个颤,猛然反应了过来。
只有她死在新婚之夜,太后才有理由收拾掉侯府。要杀她的并非定远侯,竟是太后!
果不其然,那人遍寻不得,突然转身往纱帐边扭身过来。
寒光逼近,宁晓芸就势一个翻滚,将将避过一刀。那人眼露凶光,又极快地冲了上来
宁晓芸猛地推倒了半人高的瓷瓶,碎瓷散落一地,趁着刺客迟疑的霎那,她忽然整个人直直往榻上男人身上扑去。
“侯爷小心——!”
她第一次如此期盼野史成真,若是薛灵祈醒了她大约还得救。
刺客转瞬已至,短刃逼近,泛着杀气,匕首猛地扎进了她的后背,疼得她抓紧了薛灵祈的喜服,发出闷痛的哼声。
几乎同一瞬间,一张神情格外冷戾的面容跃进眼帘,黑曜石般的眸子缓缓看向她。
那是一双冰凉而淡漠的眸子。
只一眼,便叫她从头顶凉到骨子里,仿若数九寒天的风刃刮过。
冷意从脊背迅速升起,宁晓芸却作势挡在刺客前面,死死护住身下的人。
榻上的男子有一瞬的僵硬,不过转眼功夫,已起身将宁晓芸推开,猛地一脚踹向刺客,踢得对方连连趔趄。
“咔啦”一声脆响——
他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箍住了刺客手腕,将那人手腕生生扭断。
片刻后,宁晓芸亲眼见到他扭断了对方的脖子。
不加掩饰的杀伐之气,让她后背都生出密密的一层细汗。
红烛摇曳,面如冠玉的男人一身红衣喜袍,挺直地立在那里,沉默不语,像一尊冰凉的雕塑。
宁晓芸悄悄抬眼,只觉这人生得过分好看,尤其一双眼睛,并不是想象中的冷冽,而是状若桃花,眼尾微翘,好似含着几分慵懒。
他的眼神过于平静,看向她时没有半分情绪,而是对万物皆漠不关心的冷淡。
……分明是视若无睹。
宁晓芸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手指,藏在袖下的指尖狠命戳进掌心,疼得眼窝里一汪清泉直打转。
大颗泪珠从眼角滚落,她尽力扮出被吓坏的样子,无辜的眸子里星芒浮动,似水波荡漾。
“侯爷,您没事吧!妾身吓坏了……”她呜咽了一声,嗓音软绵。仗着一双湿漉漉的无辜眸子,愈发显得柔弱无助。
薛灵祈眸光轻飘飘扫过身前的小脑袋,稍纵即逝地打量了她一眼。
就见那娇小的身躯抖得厉害,一颤一颤的,大红衣袍逶迤在地,越发显得人娇小,像裹在红绸里扑腾的猫团子。
宁晓芸忐忑地低垂着脑袋,没注意到这短暂的一瞥。
亏得她平日里看野史多,说话举止装个古人问题不大,不然若是别人知道她是个换了内芯的,怕是要被绑上火烤架了。
也不知方才那一番“舍身相救”能不能换得这位薛侯爷短暂的知恩图报,只希望他别顺带解决了自己。
至少,先让她活过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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