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廿四是祭灶神的日子，济善堂的各位师兄弟在这日清晨便开始蒸点心，储肉食，预备今后十几日大饮大嚼之费。

        月明被这年节的气氛感染，也跟着一起到处凑热闹。

        谢怡的手最巧，他将面团剪一剪，捏一捏，登时就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白兔伏在他手中。

        年纪稍小的师弟都围过去，吵着要谢师兄给自己捏一个，月明趁着人多，也忍不住凑过去瞧瞧。

        直到用过中午饭，才做完面点。

        谢怡用剩下的边角料给诸位师弟捏了各色面人，有要兔子的，有要老虎的，也有要梅花的，最有趣的是一个小师弟，怯怯地问：“谢师兄你能不能捏一个我呢？”

        一会儿，众师弟得了自己心仪的面人，散了大半。谢怡瞥见月明混在一众师弟之中，津津有味地看自己捏面人，打趣道：“林大夫要个什么样儿的？”

        月明受宠若惊：“我也有份？”

        谢怡忽拉下脸：“想得美！”

        月明有些下不来台，他又道：“昨日我跟大师兄给你送饭，那点心你怎么单只给大师兄一人？”

        月明气得笑了：“昨日你一言不发就摔门走了，难不成我还上赶着给你送过去？”

        “你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不回来告诉一声，害的我们白白等你，还怪我给你脸色看？”谢怡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面连珠炮似的不停嘴。声音尖得有些刺耳。

        月明说他不过，又觉得自己理亏，不再分辨，坐在一边闷着不说话。

        这时，外头有人来了，说是请林大夫去王府看诊。

        月明收拾东西，出门上了马车。

        至桓王府，桓王妃刚出了月子，脸色红润，讲话和和气气的，身子并无甚大碍。

        她屏退众人后，有些扭捏地问月明：“林大夫，可知道什么得子的药方？”

        月明被这问题噎住，半晌才道：“生儿生女皆是缘分，岂可强求？且王妃还这么年轻，无需顾虑这些事。”

        听了这话，王妃反倒有些尴尬，道：“林大夫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不过是听十弟说林大夫医术高明，白问一句罢了。”

        最后，即便月明反复强调王妃的身子十分康健，不必吃药，桓王妃似乎是怕这诊金花的不值，还是坚持让她写了个调理身子的药方，又立刻让身边的婢女随她去抓药。

        月明觉得新奇，随那婢女走在王府的回廊上，便向她打听。

        那婢女道：“王妃自怀孕以来，便十分注意调养，常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十分凶险。林大夫莫要见怪。”

        月明忙摆摆手：“怎会见怪，王妃说的有理，宁可小心些。”

        那婢女十分赞同，两人说话间就到了门口。

        屋外停了好长一列马车，她便问：“今日王府可是有什么喜事？”

        婢女笑道：“是呢，王妃上月产女，满月宴就在今日，恰逢小年，陛下都道十分吉利，要众位皇子今晚都来祝贺呢。”

        月明心里突然有一个不好的念头，昨日江云轩的话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桓王府有人内心藏奸，不是好进的。”

        可是王妃明明十分和气，除了有些过分紧张自己的身子外，并不曾为难。

        江云轩的那句提醒如果不是针对自己，便只能针对与自己有关的某个人。今日桓王府办满月宴，太子身子未好全，十皇子腿脚不便，应该都不会来。与她有交集的只有——

        江枫。

        今日来赴宴的几位皇子，她只认得江枫。

        昨日江云轩还说，江枫刚被封了襄王，封地在北平府，陛下令他守好北境，作为太子的助力。若有人觊觎储君之位，铤而走险，除掉江枫，便无异于断了太子的一道臂膀。

        月明攥紧拳头，让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在门口截住江枫。

        可惜已经晚了。

        月明见到了一张熟面孔——

        何七双手交叉在胸前，倚着马车，百无聊赖，正用脚踢着路面上凸起的石子。

        “巧了。”月明笑起来，对那婢女道：“见着熟人了，我们不必再跑一趟。”

        婢女心下疑惑，随着她径直走向何七。

        “林大夫！”何七无聊之中乍见故人，颇有些激动。

        “何小哥，真巧啊。”月明不待他回答，将药箧塞给他，“看你眼下也没什么差事，劳烦帮我去济善堂按这方子抓些药。”

        月明示意婢女将方子交给他，何七被她说愣了，木然接过方子。他记得在军营中时，林大夫把那药箧看的宝贝似的，不许旁人擅动分毫。

        月明又叮嘱道：“何小哥，记得其中有一味药最为要紧，唤作文无，你要亲自去挑好的，当日太子遇刺，我曾告诉过你文无和芍药的挑选之法，你该不会忘了吧？”

        何七脑中闪过一句：“当归又名文无，少有人知。少时在军中玩耍，常以芍药和文无作暗号。”

        文无，当归。

        他惊出一身冷汗，背上药箧，作出勉强的样子，道：“好吧，横竖等着也是无聊，我就帮忙跑个腿。”

        婢女无端少了一项差事，甚为欣喜，问：“林大夫，我们现在去哪儿？”

        月明往王府中遍走边说：“我教你熬药吧，今晚王妃就能喝一剂。”

        不经意间，她又补充道：“找个僻静点的地儿，今日你们王府设宴，厨房必然杂乱，咱们就别去碍手碍脚了。”

        那婢女殷勤引着她来到了一处僻静小厨房，自顾自言道：

        “这处地方荒废了许久，不过东西勉强能用，我先去前头拾些……”

        月明等不了她这许多废话，以针稳稳扎入她的后颈，对换衣衫。

        她凭着方才的印象绕去了前厅，亲王坐席设在厅之西北角。

        桓王在诸皇子中，文治武功皆是平平，即便除掉了太子，这储君之位亦轮不到他。

        今日之局，若是为夺储，桓王府宴会只是其中一环，必有其他皇子参与。为保计划顺利进行，月明想，若自己是主谋，应当在宴会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样看来。桓王府的下人或许也不止一拨，即便出现一两个生面孔，想来亦无人会起疑。

        月明接过一名婢女手中端着的酒水，讨好道：“姐姐忙了这么久，去歇歇吧。”

        那婢女巴不得如此，便将托盘一把塞给她，吩咐道：“这是给宁王殿下的清白堂。”说罢自己找地方歇去了。

        桓王府安排倒是周到，各人喜好不同，便分予不同的酒水。如此安排，亦便于在酒水中下药。

        月明一步一思，行至桌前，她并不认得哪个是宁王殿下，便低头将托盘高高举着，道：“宁王殿下，您的清白堂。”

        月明盼着江枫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她感到手上的重量轻了些，是酒水被人端起，宴席上又热闹起来，不曾有人注意她。

        在这嘈杂中，传来一声清亮的“襄王殿下”。

        一烟视媚行的女子端着托盘，其上亦有一杯酒，她莲步姗姗，径直移向江枫，道：“襄王殿下，您要的十月白。”

        这酒喝不得。

        月明抬头直直看向江枫，众皇子皆起哄，其中一人道：“还是九哥好艳福，得轻烟楼的魏小娘子亲自斟酒，必要满饮此杯。”

        江枫端起酒杯，作敬酒姿势，环视一圈，目光在月明脸上停留一瞬，闪过一丝惊愕，月明微微摇头。

        江枫会意，笑着蹙眉，作无奈状：“承小娘子错爱，可惜我日前受伤，不能饮酒，这杯酒便请魏小娘子代饮吧。”

        众人先前听他说不能饮酒，颇觉扫兴，又见他让魏小娘子代饮，更加有趣，便又跟着起哄。

        月明早趁乱退了出去，未能见到众皇子争相向魏小娘子敬酒的场面，后来听江枫说起，觉得颇为遗憾，江枫还弹弹她的脑门以示惩戒。这都是后话了。

        江枫没喝那酒，幕后之人必会起疑，月明来不及换回自己的衣衫，借着婢女的身份出了王府。

        金陵城中市集皆设在城南，桓王府建在城北，加之天色已晚，是以这街上无甚行人。

        出了王府百来步范围，月明感觉到后头约有三四人跟来了，她屏息提气，脚下生风，后头的人也追着她跑起来。

        眼见要被追上，只见太平门口，一顶青幔马车缓缓行来。月明绝处逢生，跃上那马车，窜入车内，一手捂住那人的嘴，一手以针抵住其脖颈。

        正要放几句狠话吓他一吓，无意间瞥见他的面容，自己反而愣住了。

        “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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