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阿周将那一块白蔹藤尽数割除后，又攀着岩壁细细寻找一番才放心离开，月明一行三人随后便将白蔹块茎挖出。
高肖二人在巨石之上见她眼中含泪，语气有些不善，只道她是被吓傻了，不敢再打听什么，只采药时小心询问林大夫此药如何如何，一路无话。
再回到军中时已是暮色暝暝，远处遥遥映着雪色，与沉沉的天色泾渭分明，仿佛一张撕开的口子，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逝在其中，月明似乎也要被这张大口吞噬。
愈向前走愈觉吵闹，月明于这一片嘈杂之中仔细分辨，听出那是师父的声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师父显然已经声嘶力竭。
“月明虽还不满十五，但做事一向小心，怎地带着你去采药就跌下山了？焉知不是你暗害了她！”
接着是江枫的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袁老大夫，月明跌下山崖未毕就出了事，咱们且再等等，也许他自己就回来了呢。”
阿周又劝：“属下无能，没保护好林大夫，甘愿领罚。只是那落雁峰是出了名的险，且底下就是落雁河，蜿蜒曲折，眼下也不好让人去寻找。”
“你也知道那地方险！”师父的声音已带了哭腔，像一个无助的、心急的父亲：“你们不去找，我自己去，现在就去！”
接着帐中声音便嘈杂起来。
月明听得自己的性命在他人口中卑贱如同蝼蚁，顿觉遍体生寒，加快步子，只愿同师父赶快离开这里。
一片混乱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坚定的：“殿下！”
月明顿了顿步子，是何七在说话。
“属下愿与袁老大夫一道，去落雁峰寻找。”
月明心中一热，眼泪簌簌而下，不知为何，生死攸关之际她没有哭，在巨石之上，虽满腹委屈愤懑，她也将眼泪咽下。而今听到何七这一声，眼泪却再也收不住了。
她飞身冲入帐中，冲着何七拱手，道声多谢。
“看，果然平安回来了不是？”江枫笑着迎上去。
月明狠狠剜了他一眼，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扶着师父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住处，月明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袁仲，二人当即匆匆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月明踏出帐门，迎面撞上何七。何七见她背着药箧，提上行囊，疑惑道：“林大夫这是往哪里去？”
因何七此前在中军帐仗义相帮，偌大一个军营，现下月明只肯同他说几句话，便淡淡道：“同师父过真定府往南边去，听何小哥口音也是南边人，后会有期。”
说着拱拱手，挎上行囊往肩后狠狠一撂，转身疾步走了。何七忙追上去：“林大夫，方才大将军醒了，你师父眼下在中军帐看诊呢！你同谁去？”
他又赔着笑脸：“今日之事，确是江副将思虑不周，他特令我来请您过去，说要当面赔罪呢。”
月明生气惯来生不长久，此前哭了一场，又将委屈讲与师父听，在收拾行李时气就已消了大半。
听他如此说，想着去看看也无妨，便放慢了脚步，终究又有些负气，一时抹不开面子跟过去。
何七见她脸色稍霁，赶忙又道：
“袁老大夫看诊，想必一时也走不开，眼下您横竖无事，不若随我过去，看看江副将到底怎么说。待赔罪赔完了，那边看诊应当也看好了，到时再要走，我便驾车送您二人至有人家处，也免了这荒郊野岭的行路艰难。”
何七生来八字眉，细长眼，孤零零一个站在夜色中赔小心，一番话说得恳切，想得也周全。
月明到底有些不忍，止住脚步：“也只好如此了。”
“好嘞！”何七摆出他平生最灿烂的笑脸，比个请姿。
赔罪的地点不在营中，却选在距离军营不远的一处空地。
北地不似南方多山，月明走在路上一眼望去，广阔无垠，皆是大周领土，后方的军营便是这片土地的坚实壁障，雪与天在极远的地方相接成一条莹白的线，往上便是漫天的星斗，明日想必又是个晴天。
何七领着月明走来，那里早燃起了篝火，江枫今日没有披甲，穿一袭蓝底起白色云纹的大氅，火光雪色之间，愈发被衬得长身玉立，气度非凡。
见月明到了，忙弯身从火堆上拿起什么递过来，脸上映着火光，那笑也耀眼起来：
“听人说，送去的晚饭没动，现下林大夫想必饿了，军中无甚好招待的，今天刚打的兔子，烤来下酒确是不错。”
月明退后半步，抬起头，却垂下眼睛，并不拿眼看他，颇有些傲气：
“医家最讲养生之道，酒使正气散之，我从不饮酒。”
顿一顿，瞥一眼江枫，又补充道：
“哦，还有，食不言，食不气，食不急。”
江枫瞧她大大方方与自己赌气，言语间又跟个老学究一般旁征博引，一本正经背了许多医书，重点还是落在“食不气”这三字上，很是有趣，便有心逗她：
“林大夫千万别跟我客气啊，不愿喝酒咱们就不喝，东西还是要吃的。”
说着又将那兔子往前递。
月明倏觉此前消散的怒气又重新聚成一团，堵在心口，上前将他的手臂一推，开门见山：
“看来江副将不是诚心赔礼，这兔子留着自己吃吧！”
言罢转身就要走。脚步急了些，在雪地里踉跄几下，险些摔个跟头，狼狈极了。
这一出丑，月明羞愤交加，瞥见江枫还拿着那烤兔子站在原地，并没过来扶她的意思，眉梢嘴角漾出藏不住的笑意。
心中实在气不过，转头脚下生风朝江枫快步走去，伸手将他狠狠一推，江枫顺势后仰，整个人倒在雪地上，怀里还宝贝似的抱着那只烤兔子，终于朗朗笑出声。
“哈哈，林大夫气可消了？是否要再把江某揍一顿才解气？”
月明不答他这话，在火堆旁坐下，那柴火毕毕剥剥地燃着，烧得正旺，她讷讷地盯着这火，身上累得很。
眼前忽然有什么晃了晃——还是那只烤兔子。
江枫挪到她旁边，撕下一条兔子腿递到她手里。
“今日之事，原都是我的不是。你远道而来，不辞劳苦，一心为大将军诊治，我却利用了你，甚至不惜置你于险境。现下向你赔礼，亦不敢求你原谅。”
他将剩下的兔子肉置于火上，话锋一转：“你方才说的医家养生，我却不很认同，气要生，饭也是要吃的。”
旋即眉眼弯弯，一枚不羁的笑在唇边晕开：“吃饱了，让你揍我一顿出气。”
月明手中握着那条兔子腿，正是温热的、恰好入口的温度。那肉烤的焦香，她这两日没怎么正经吃饭，方才撒了一顿气，正有些饿了，见江枫如此说，便拿着那兔腿吃了起来。
江枫又递过一只兔腿，笑道：“今日还要感谢林大夫，助我们抓住了叛徒。”
他这话半露不露，想引月明说几句话，月明接过，果然问道：“阿周是叛徒？”
江枫暗笑，转过头看着月明，收敛了笑意，作为难状：“军中机密，不可外传。”见她似有些失落，又笑起来：“不过林大夫也不算外人，我就与你细细道来。”
月明的眼睛忽而亮了，江枫便正色道：
“往年大雪前后，鞑子没了过冬的口粮，便要过这边来抢掠百姓，边境的百姓不堪其扰，与其到时苦守，不如主动出击。大将军此番进兵便是为攻其不备，先发制人。”
月明认真听着，她看到江枫深邃的眼眸里燃起火，仿佛又回到大将军出征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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