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下钩

自从姑苏王反了，数月里，姑苏军南下势如破竹，逼着周朝退到淮水以南，丢掉半壁江山。

        楚宜北率领的楼兰军南下勤王，追击姑苏军到淮水边便停了下来，两军就这样各自不进不退对峙着，太平帝的军队则驻扎在淮水南岸按兵不动。

        到了腊月间，三方渐成割据之势。

        如此局势正中楚风萧下怀，一封流于表面、兄弟情深的督导慰问信连带着秋日收上来的粮草快马送抵楚宜北处。

        军队粮草皆未拖前方后腿，幺弟尽可安心在前线作战为圣上效力。

        楚宜北有心收兵回京都，这会儿收到信笺自然是无话可说，心里憋闷也只能‘安心’驻扎在淮水边过年，等着姑苏王下一步棋落到哪儿。

        起初楼兰境内的百姓还有些提心吊胆，害怕姑苏的军队打到西边，可是日子久了，也能看到虽然有流民往楼兰跑，可是楼兰王治下的西北四处仍旧是一片安稳平静，百姓们吊着的心也就安下来了。

        任凭权贵们的兵戈往哪儿指，只要不碍着他们的生活，也就无所谓了。

        是以，周朝覆亡的风只小小的吹过一阵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楼兰的京都原本就偏，距离战地极其的远，是以京都的百姓更是对战事不甚上心。

        同里坊间，来往贩售的胡商仍旧是络绎不绝，丝毫没受到南边战事的影响。

        茶馆酒肆间，歌舞升平，客官们闲话家常里偶尔才会闲聊一两句前方战事，也都是说，最坏的结局也就是如今这样了。

        街头巷尾里，小老百姓们穿梭着忙于置办年货迎接新年的到来，也就更没心思去顾虑南面如何如何。

        先前周朝皇帝为了彰显对楼兰王的信赖，加封楼兰王时候便特别恩准，楼兰除却衣冠法令悉同周制，其余亦可酌情自治，是以楼兰大小官员安排便如同一个缩小的简化版周朝。

        依着往年惯例，工部是要修缮东华门的。修缮东华门向来都是楼兰的一项大事，除却能彰显出大周朝恩泽遍及西北边境的雄厚实力，也是为了图一个‘辞旧迎新’的好彩头。

        今年这个差事便又落到工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李牧身上，对于李牧这样低级别的闲散官员来说，修缮东华门确是一件炙手可热的肥差，里面的油水随便捞一捞就是一年吃喝玩乐不用发愁。

        这种人人抢破头的好活原本是落不到李牧身上的，可是偏偏他运道极好，凭着数年前的一个上元节入了某个贵人眼，这才为自己某了这么个大富贵。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李牧便仰仗着背后的人顺理成章地接下来这么个人人羡慕的好活，一做就是几个年头。

        修缮东华门这货，李牧做的游刃有余，往年都是顺风顺水，偏偏到今年流年不利，出事了。

        东华门开始修缮没几日，李牧便被同僚苏定安一封折子检举到楼兰王处，折子厚厚一沓，详细的写了李牧自从接手东华门修缮后，为自己谋取的诸多暴利。

        不光说他克扣工匠们的饷银，还要克扣修缮工匠们的一日三餐；更是勾结商人以次充好，把东华门原先上好的木头拆掉换成一些粗劣的材料；虚报造价，把一成的钱款足足多报三四成还不知足

        ……

        种种罪状简直是罄竹难书，可恶至极。

        楚风萧看到折子时，正在筱思园里陪着胡玥，甫一看到事关‘东华门’，一下子失了神。

        前世，他虽然因提前得到消息躲过了东华门的爆炸，却是没能躲过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款款而来的胡玥。

        他如此信赖她，却没想到，到头来，她仍是一心想要他死。

        思绪回转，楚风萧抬眼便看见胡玥嘴角兀自挂着笑，正专注的埋首看着手里的小书，似是看到了什么赞同或者有趣的地方，时不时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附和着。

        楚风萧勾勾唇角，摇摇头，暗自觉得自己又是瞎想，明明如今是不一样的。

        这一世，她不会恨他入骨，东华门也不必再经历一次战火。

        楚风萧复又低头细细看着折子，眉心仍是紧皱，左手压着太阳穴。

        李牧？他对这人有些印象，是抚平公主先前举荐的人。

        抚平公主，现如今要叫抚平长公主了。他幼年丧母，被父亲接回楼兰王府后便是抚育在公主膝下，同楚宜北同进同出，兄弟之间算得上和睦。

        抚平公主作为嫡母向来未曾苛待过他，但凡幺弟有的东西，他也会有一份。他先前只觉得这人是个极其善良、慈爱的嫡母，可是如今再想来，倒是觉得这人有诸多疑点可寻。

        楚风萧兀自思量着，心里陡然有如千斤重。

        过往，他因碍于抚平长公主的教养之恩，同幺弟的兄弟情谊，对涉及他们的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再看，他倒是不想再重蹈往日覆辙。

        他想要把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连根拔起，他想要成全自己上一世未竟的心愿，他想要一世都护着他心尖上的人。

        或许，李牧会成为他掀起黑幕的那把钩子呢？

        这个小人物就是他们的掘墓人。

        楚风萧沉吟着，不再犹豫，当即遣跟随在他身旁的言泽副将秘密前往东华门核实此事真伪，切勿打草惊蛇。

        言泽副将办事效率极高，不消数日，人证齐全，李牧被秘密拘到宣事殿。

        ……

        自从楚风萧说要带胡玥惠山祭祖后，除却仍是不准她出王府外，对她在王府内的限制明显的少了许多。

        这么好的放风机会，胡玥怎么会拒绝呢？

        于是楚风萧去哪儿，她自然就要跟着去哪儿，像个小尾巴似的粘人。楚风萧原本就恨不得把人绑到身边，这会儿自然是乐意她时常出现在他视线之内，陪着他。

        李牧被拘到宣事殿那日，胡玥就正好窝在楚风萧的宣事殿陪他理着政务。

        起初楚风萧怕吓着她，还再三商量着要她回筱思园等他，可是胡玥呢？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拍着胸脯打着保票说，审个人有什么好怕的？她才不怕呢！

        结果就是，这场大戏太血腥了，她如今想来都觉得后背泛出阵阵冷意。

        当时，她兴致勃勃地躲在屏风后面，极其期待的想看楚风萧如何一展雄风，如何正经的处理政事。结果，万万没想到，他正经起来是如此的凶。

        胡玥拍着小心脏回想着，那一日楚风萧厉声喝骂匍匐在地的李牧，场面噤若寒蝉，吓得胡玥三魂七魄都跑的没了踪影。

        她人都傻了，自然是记不清楚风萧究竟都呵斥了些什么，就记得李牧家产充公，仗责四十贬斥出京都。

        言泽副将喊过几个侍卫拖着浑身鲜血，有出气没进气的李牧出了宣事殿，接着便有下人快步的进来清洗掉青石板上残留的血污，宣事殿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当时，胡玥脑子里回荡的只有一个念头，她好奇什么不好，怎么偏偏好奇他如何搞事业？

        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她最后是傻愣愣的被楚风萧从屏风后提溜出来的，愣怔无神的双眸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算是六神归位，而后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再后来干脆窝在楚风萧怀里放声大哭。

        胡玥的一通操作倒是把楚风萧吓到，他手足无措的搂紧怀里的人，后知后觉才想到她是为什么事情哭。

        不过，上辈子胆子大到天天舞刀弄枪，整天算计着如何杀人的小姑娘，怎么这辈子胆子如此小呢？

        楚风萧想着，心里觉得有趣，嘴角浮起一抹宠溺的笑。他的掌心抚过她的背，一下又一下的顺着，温声细语地哄着怀里的人。

        “阿念，我方才是着急了些，没顾及到你，是我的错。”

        胡玥不搭理他，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小脸在他衣襟前蹭着，把眼泪蹭掉。

        楚风萧低头看了眼前襟蹭上的眼泪鼻涕，闷声笑了，继续哄着：“方才吓到你了，我下次收敛些，或者你远远的躲开？”

        “阿念，别哭了。”

        胡玥又蹭了把眼泪，抽噎了半天才蚊子似的蹦出来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凶啊！”

        “嗯，我太凶，吓到阿念了，往后这些事，我都避着你，可好？”楚风萧继续柔声提议。

        胡玥扁扁嘴，心里虽然是怕，但还是装着大气的回道：“不凶点，也镇不住那些坏人。”

        她虽然是忘记了些事情，可是这些日子里，她没少翻闲书，也没少陪着他批阅折子，对这个世界多少也算是了解些。

        如今姑苏、楼兰和周朝在淮水边上不进不退对峙着也有些日子，看似没有波及到楼兰，楼兰依旧是平稳安定，但那总归是在打仗，战况瞬息万变，总归是变动。

        楼兰之内，难保没有居心叵测的人，倘若楼兰王在此时不能稳住民心，想必是压不住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们。

        道理她都懂，可是真对着事了，她还是有些转不过来。

        这日之后，胡玥见着楚风萧还是禁不住的腿肚子打颤，分分钟想给人直接跪下，更别提再同他顶嘴闹脾气的事。

        她是再也不敢任性妄为，就老老实实的窝在筱思园，再也不提出府的事情了。

        楚风萧自从胡玥被李牧那事吓到后，自然是有所收敛，见血的事情一概回避着她。

        可是胡玥收起小爪子的乖巧模样实在是令楚风萧心里不舒坦，总觉得别别扭扭，他倒是极其想念前些日子率性而为，喜欢为难人的小丫头。

        果然，好日子不适合他，他就得被胡玥虐着才觉得舒坦。

        楚风萧的心情忽上忽下几日后，总算是峰回路转，胡玥的小爪子还是没藏住的冒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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