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断然
晚霞铺染了西天,许目成带着各式各样的小零食满载而归,都是白露领着她在校门口一条繁荣商业街买的。
许目成推开小酒馆门,里面静悄悄的,就好像没有人一样,以至于有一瞬间她为没有在门口遇见等待她的温澜生而感到失落。
她跑上二楼,温澜生没有在卧室呆着,许目成猜测他可能去了花房,现在天气变热了,她不太想去燠热的花房,于是便上三楼,回房间同父亲打了个电话,与许暮商量了一下她一直在考虑种种决定。
她说她在考虑要不要回学校继续读书,许暮自然是支持她去读书的,许暮说他不要求许目成真的能学出什么功名成就来,他只希望女儿能够知道学无止境,思想不要停滞。
许目成有点不服气父亲说教的语气,撒娇道:“我哪有什么思想嘛,我想的顶多也就是吃喝玩乐。”
许暮有些担忧,无奈道:“小鬼头啊,你要是一直停滞不前,到时候吃喝玩乐都不会了,可是要掉队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的。”许目成又说她也在考虑找些其他的工作。
许暮在电话沉默了几秒,忽然问道:“你和温老板的关系还好吗?”
许目成莫名其妙:“当然啊,爸爸你在想什么呢?”
许暮还是老说辞,委婉提醒女儿处理好人际关系,又犀利的指出:“你和温老板在工作上地位到底是不平等,你的业务是完全从属于他的。”
“我知道,但是——”许目成拖长音道,“爸爸,温澜生不是那种老板,我和他在个人方面是平等的。”
“嗯,”许暮知道女儿有自己的想法,但仍忍不住隐隐担忧,“我只希望你不会工作与生活两相为难。”
“我知道啦,我会留意一下找其他工作试试的,”许目成宽慰父亲道,“当初我来小酒馆的时候也只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嘛,想着先找个能挣钱的养活自己嘛,本来没打算长呆的。”
许暮毫不客气地指出:“结果你安逸地呆了大半年。”
许目成感受到了几分被偷玩被老师抓住的感觉,讨好道:“马上就不安逸了,我这不开始想着做点别的嘛,等我找到其他合适的工作或者继续去读书,我就不在小酒馆里安逸啦。”
许暮又与许目成闲谈几句,叮嘱她春季气温多变,注意衣物,最后又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做决定要慎重。
“当然会慎重,”许目成乖巧道,“还有,爸爸你肯定会支持我的决定吧?”
“当然,”许暮轻轻微笑道,“毕竟我只有小鬼头你这一样珍宝。”
“噫,好肉麻。”许目成佯装嫌弃,与父亲在说笑中挂断了电话。
许目成挂断电话走出房间,一开房门险些被吓了一跳,温澜生垂眸站在门口,满身浓郁的花香,立在那儿像一枝摇摇晃晃的树枝。
“你回来了。”温澜生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怎么啦?”许目成敏锐地察觉出了温澜生的失落。
温澜生踉跄了半步,双臂抱住了许目成,这怀抱并不温暖亦不厚重,轻飘飘的,空荡荡的,像挂在树杈上的蛛网。
温澜生又重复叹息般的说了一遍:“你回来了。”
“我当然会回来呀。”许目成不明所以的轻拍温澜生的肩头,安抚着他。
“好。”片刻后,温澜生应了一声,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松开禁锢许目成的怀抱,尽管他不想松开,他控制着嘴角的皮肉,弯起一个浅浅笑容,问道,“你带来不少东西回来,都是什么?”
提到这个许目成可来精神了,她带了从校门口一条街上买的好吃的,大包小包的零零散散一大堆,就是因为她每一样都想带回来给温澜生尝尝。
“你看啊,”许目成拉着温澜生往去厨房去,一件一件指给他看,“酸奶泡芙,吃起来一点也不腻,超级软的巧克力蛋糕,我太喜欢了,鲜花口味的果冻,我觉得不好吃,但说不定你喜欢就也买了一份,还有酸口的辣条,吃起来超级爽!”
“然后,我超爱的柠檬软糖系列!”许目成又从包包深处掏出了一大袋糖,快活地排在桌上,“柠檬酸奶,柠檬海盐,柠檬草莓,还有新口味,柠檬樱花,不太好吃。”
温澜生静静的听着许目成的分享,柔和的顶灯洒在她的鼻尖与两颊,灯是冷冷的白色,映到她的身上便是暖暖的色泽。温澜生情不自禁的抬手触了触许目成的发尾,半拉半搂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在灯光下忙忙碌碌地掏出各种小零嘴,感到一种胸腔被填满的温馨感,但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感受到深深的惆怅。
许目成最后又找出一罐包装精美的褐色软糖:“白露强烈推荐的甘草味软糖,你尝尝看。”
“嗯,我尝尝。”温澜生在许目成期待的目光下顺从地咽下了一颗软糖,平淡地说出了他对食物常用的评价,“还不错。”
许目成大惊失色,她认为那盒甘草软糖巨难吃,一股子八角味,她认为除了小鹿精之外是不会有人喜欢那种味道的,于是她几番犹豫,有些艰难地向温澜生问道:“你有味觉吗?”
“你觉得我没有吗?”似乎是觉得许目成的话语有些好笑,温澜生终于轻轻笑出了声。
“不然呢?”许目成见环绕在温澜生周身的沉闷气息终于有所消散,她心下也快乐起来,剥开一粒柠檬海盐软糖,塞到温澜生的口中,“还是柠檬味的比较好吃,你能尝出来吗?”
“当然。”温澜生忽然微微俯身,赠予了一个带着柠檬香味的吻,像薄雪一般柔软,也是转瞬即逝。
“唔——”唇上柔软的感觉消失后,许目成晕晕乎乎的,“好突然……有点,让人猝不及防……”
然后她听到温澜生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太明白。
温澜生嗅到了她唇上的玫瑰花味道,他遗憾地想到了今日的午后,这两瓣涂了玫瑰味道唇釉的不厚不薄的唇,曾弯着巧妙的弧度,冲着其他人笑的灿烂。
“这是什么?”他收起深深茫茫的恐慌与失落,指着桌上最后两个包装袋。
“小鱼干、鱼片和鱿鱼丝。”许目成回答道,“我觉得灵符应该会喜欢吧。”
她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留下来咱们两个一块吃掉。”
“我不喜欢。”温澜生垂下了眼帘,他只喜欢许目成给他的东□□一无二,没有第二份的,只能他一人独享的。
许目成收拾了一下桌子:“好吧,如果灵符今晚来就给他好了。”
“不好。”温澜生轻声说。
“啊?”许目成反应了片刻,隐隐猜到了温澜生的想法,她认为又是温澜生无谓的占有欲在作祟,她懒得解释或者安慰,毕竟她已经说过了无数次,她认为温澜生是能够明白她的意思的,她和灵符显然只是普通的朋友,她不可能总是只与温澜生一个人讲话的。
许目成赌气道:“好吧,你说不好就不好。”
“算了,我说‘好’。”温澜生看着许目成没好气地将小鱼干放回冰箱时,又忽然说道。
许目成评论了一句“朝令夕改”,又将小鱼干们重新装进袋子中。
但是那一天灵符没有来,小酒馆也异常的清闲,许目成找出投影仪,一口气连看了三部电影,看得昏天黑地,甚至再次从凳子上站起来时腿都坐软了。
然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个特殊的现象,今晚温澜生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这让她感到了几分不安与恼火,她想温澜生总不至于因为几袋小鱼干就同她置气。
“你怎么不同我讲话了?”
“嗯?”温澜生从书中抬起头来,“没有呀,我没有不同你讲话了。”
“你就是有!”许目成关掉投影仪,皱眉道,“从我今天下午回来,你就一直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你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我没有。”温澜生平静道。
但许目成皱眉直视着他,温和而有力的目光在探究着他,显得有些尖锐。温澜生轻轻叹了口气,坦言道:“我看到你和徐荩元在一起了。”
“哦。”许目成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她纠正道,“是偶然碰到的,我是和白露在一起,徐荩元只是偶然碰见而已。”
“偶然?”温澜生垂着眼帘,不温不火地重复了一遍。
许目成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她疑心他是在挑衅,或是对“偶然”表示怀疑,可她又见他眼帘低垂,额前几丝乌发飘忽,衬得面色苍白易碎,似乎只是无意间单纯地重复了“偶然”这两个音节而已。
“不然呢?”许目成问道,“你怎么看到我和他在一起了?你也去白露学校了?”
“不然呢?”温澜生轻声细语的反问。
许目成感到心底的火苗被勾起来了,她压着火,依旧尽量保持温和:“你是什么意思?”
温澜生艰难地抬起眼帘,高山冰雪般的清冷眼珠中爬上了几丝血丝,他轻声说道:“我当然是去白露的学校了,不然我也不会看见你与他并肩走着,笑得很美,就像秋天的苹果。”
许目成感到火苗在灼烧着她的喉咙与胸腔,她不记得自己与徐荩元肩并肩走着,她身边明明还有白露:“你去学校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温澜生反问:“你为什么这样问?”
“为什么?”许目成一瞬间几乎想笑出来了,“还能有为什么,如果你去,那我就是和你并肩走在一起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会去,”温澜生停顿了片刻,“你就不会同徐荩元一起走了吧?”
“你是什么意思,”许目成忍不住开始质问与指责,“我说了与徐荩元只是偶然遇见,不是我想遇上他,是刚好碰见了,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去找白露就是为了与徐荩元见面吗,你这样问我,是在质疑我吗?”
“我没有。”温澜生立刻否认,他看到许目成眼眶中有些亮闪闪的东西在打转,但不可否认的是,当他见到许目成与徐荩元走在春末午后的绿茵道上时,两人彼此交织的美好身影恰好构成了一幅最为般配的景色,他想过如果没有他,许目成大概还是会回到徐荩元的身边,毕竟谁会不喜欢亮丽绚烂的青年人呢,谁会不愿意永远被太阳的光芒照耀着呢?
温澜生有些绝望地喃喃道:“但你与他在一起时,确实笑得非常漂亮,非常得美好……”
他几乎想用交相辉映来形容许目成与徐荩元。
“我和徐荩元笑得很开心,顶多说明我们还是好朋友,难道你觉得我分不清朋友与爱人的界限?”许目成难过道,“我和灵符说话时我也笑得很开心,我和白露一起我也笑得很开心,只是因为我和他们说得上话,是朋友而已。”
“那我呢?”温澜生沉沉叹息道,“你与你爸爸说你不愿意在小酒馆多呆。”
温澜生的问题终于彻底激怒了许目成,她恼怒非常,终于丧失了本就不多的一点耐心,几乎是朝他怒吼:“你还想要我怎么说,你还想要我怎么说?难道我不能有朋友,只能与你一个人说话?你难道想要我挖出心给你看看?”
温澜生看到许目成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时慌乱不堪,他抬起手,想要揩去许目成面上的泪水,可许目成委屈极了,她的泪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一般,温澜生很少这样的慌张,他紧紧将许目成抱在怀中,唇齿间吐出温柔的语音:“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许目成挣扎着哭吼。
“我知道的,我知道。”温澜生手足无措,急慌慌说道,“我知道你会永远在我身边。”
过了很久很久,许目成的眼泪打湿了温澜生的衣襟,她似乎是哭的有些疲倦了,声音沙哑而暗沉,呢喃般语无伦次:“你不知道的,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我很少会去想永远……但没有什么……我本来要告诉你我想要去学校读书,但是……但是你会不会不同意,因为徐荩元也在那个学校里面……”
“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了,他确实是我的前男友,这是客观存在的,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认为我同他在一起是什么失误,毕竟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也很快乐……”许目成失神喃喃,眼眶中又一次盈满了泪水,她抽泣道,“这只是一段经历,不会影响到你我之间的……”
“好,好,我听你的,你想要读书就去。”温澜生安抚着她,视线却落到了柜台之后一排排规整的橱柜之上。
橱柜零中是普通酒水,壹是专医头颅的、贰是躯干和五脏六腑、然后叁肆伍、陆柒捌,温澜生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橱柜“玖”,其中藏着栖逸花。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是遗忘可以是永恒的。
“真的吗?”许目成喃喃轻声问道。
“真的。”
她又问道:“那你不会又觉得我是要离开你了吧。”
温澜生安抚地轻拍着许目成后背的手停顿了几秒,长长舒了一口气,轻声道:“不会。”
他感受到姑娘在他的怀里渐渐停止了颤抖与抽泣,在寂静的只有钟表转动声与沉重呼吸声中,他知道许目成没有相信他的答复,他听到她用哭腔小声说出了一句话,为他的空荡荡的心房笼上了一层硕大的阴影,仿佛有回音一般经久不散。
“你难道要我死了才能相信我会在你身边?”他听到许目成在细微的哭泣中呢喃。
一种难以言说的大恐惧腾空而起,一种微妙的想法于暗处悄然滋生。
许目成不会离开他的,死亡才会是永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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