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姜晚笙脚下生风，恨不得多长一双腿出来，她抬起手背擦嘴，掌心抹泪，火急火燎往外走。

东宫殿堂楼阁众多，幸而住过一阵子，东绕西绕找到了路。

她看见东宫大门的一刻，心中更焦灼，谁知，才跨出一步，便看见，西风在底下抱剑候着。

姜晚笙脚步猛的一顿，心脏倏地下坠。

他竟然……出尔反尔！

前有狼，后有虎，她进退维谷，恐惧像潮水漫住口鼻，呼吸困难。

西风见她惊慌失措，脸白得像纸一样，感到一阵尴尬，僵硬道：“姜姑娘，殿下命我送您回宫。”

原来不是堵她，是她受惊过度，有些草木皆兵了。

姜晚笙嘴唇颤抖，只觉得心脏一紧一松，巨大的惘然袭顶而来，刚擦干的眼睛迅速弥漫上一层酸涩。

隔着五六阶梯，她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抑制不住泪意横流。

西风握着剑手足无措，站在马车边不知如何是好。

他有心给人递张手帕，可咂摸，他哪配。

姜晚笙咽下咸涩的眼泪，胡乱地伸手一抹脸，低头掀帘子钻进车里。

衣衫不整，眼睛哭红，这个样子是绝对没法见人的。

她若是徒步走回皇宫，或是回秦府，这一路的眼光，足够杀死她一百次。

此事容不得矫情，日后不再见面便是。

姜晚笙坐在车内整理仪容，进第一道宫门便叫停马车，提了裙边独自往乾西阁去，一进院，迎面撞上个姑娘。

“你走路不长眼啊……”

杜紫藤嘶一声，揉着脑门，张嘴骂人，却看见对面是姜晚笙。

“抱歉。”姜晚笙掌心撑地，借力站起，疼得眉心发紧，也没抬头。

“等等——”

杜紫藤拂掉屁股后面的灰，拍拍手，堵在姜晚笙前头，眼睛瞪大，盯着她胸口处，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点。

“这是……血吗？”

桃粉色外裳里面，是雪白的襦裙，除却领口绣了花纹，底色净白。

姜晚笙垂下眼睛，看见襦裙上沾了几点红痕。

书房里，被他抵在门窗上，怎么欺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拉扯，揪痛她的神经，她闪开眼神，“不是。”

径自绕过她，快步上了台阶，碰的一声，将殿门合上。

杜紫藤莫名其妙。

翌日，辰时刚过，裴景白衣蹁跹，自麒麟阁与守卫点头致意，踱步进殿。

深红的宫门，苍青石瓦，屋顶金漆雕龙，一点亮光映下，照在白玉簪之上，映得玉质剔透，似有流水。

裴景握着发簪，指腹轻轻抚过簪尾，光线从左前斜掠，落至右侧飞檐。

姜晚笙傍晚时，爬起来，身上卷一床褥子，捧着一只棕色瓷碗喝药。

“夏日着凉，你倒真是我见过的头一位。”

同殿的小姑娘面貌清秀，平时比较沉默，也不跟宁如雪为伍。

做人低调，存在感不强。

姜晚笙昨日沐浴，泡到水变冷，是她提醒才起身，最终还是着了凉。

手中这碗药也是她帮着煮的。

姜丝汤汤汁红亮，有些辣口，倒不难喝，姜晚笙拿帕子擦了擦嘴，“多谢你了。”

窗外金光璀璨，暖意融融，姜晚笙忽的想起，她昨日跟裴景有约，暮光洒进她眼睛里，照着她的急切。

“你身体还没好，干嘛去——”

麒麟阁厚重庄严，坐落在四方的天地中，殿门紧闭。

两排各八名侍卫手持长枪，铜墙铁壁一般站岗，盔甲发出麟麟金光，个个神情肃穆。

姜晚笙穿梨白裙裳，病中柔弱，像一片落花花瓣，轻飘飘的。

她动动干涩发白的唇，问最前头的侍卫，“裴翰林来过吗？”

侍卫中有一人答，“来过，从日中待到日落，刚刚离开。”

“多谢。”

姜晚笙脸上扬起笑容，又匆忙顺着宫道去找，走至第二道宫门，守卫拦住，让她回去。

姜晚笙愁惘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已到下钥时间，裴景是外臣，早该出宫去了。

本就在病中，又乱跑一通，姜晚笙病情加重，休沐日在榻上躺了一整天，也没出宫。

锦绣街热闹喧哗，马嘶人嚷，两辆车狭路相逢。

“嘁，哪个不识抬举的敢跟本官抢道……”

一只枯红色的老手，揭开车帘，气势汹汹地探出半截身子，看见对方驾车左右两位的脸，登时愣住，“西大人。”

变脸就在一瞬之间，嚣张气焰全化成，奴颜婢膝的谄媚。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侍卫的职能不高，可得看是谁的侍卫，跟在太子左右伺候的，身价水涨船高。

哪怕身居高位的朝中要员，见了也得恭恭敬敬。

“车里是……”

“梅大人，好大的官威。”

一道凉薄的嗓音自车中传出，冰冷刻薄，将算账两个字摆在了明面上。

梅姓老臣脸一白，猛的激灵，好似撞见了阎王。

百酿楼，二层雅间，沈卿玦玄青长袍，墨发高束，坐在临窗的位置，微抿着唇瓣，眺望长街。

贩夫走卒，车水马龙，皆是寻常，唯独不见带有刺绣的帘布。

西风站在门口，瞥了眼对面表情不解的冰块脸，摇头默叹。

收受雅贿的李大人，服饰越级的王大人，冲撞太子车驾的梅大人，越来越多人倒霉了。

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过错，寻常上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揭过，如今却接连受责。

大概只有他才懂太子殿下最近为何疯魔。

又不能跟人说道，这人生，寂寞如雪。

沈卿玦执着一杯酒，并没有动，视线在城中搜寻，怕错漏一辆车，可如此小心，等到城门关了，也没见秦家的马车绣旗。

玉白的指骨攥紧，杯中酒水抖动，薄脆的杯壁几欲纹裂。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牙尖嘴利，花言巧语。

说不善琴技，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单项考核稳拿一甲。

将他那位恃才傲物的表妹狠狠碾压。宁如雪此人飞扬跋扈，目下无尘，她唯一能入沈卿玦眼的，便是那点还算拿得出手的琴艺。

而姜晚笙，却在他面前，装生疏不懂。

说休沐日要去城外看望母亲，果然，也是为了拒绝他，编出来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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