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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廿八日,在忐忑与期待中如约而至。

        秋英与子清一夜辗转难眠,天不亮俩人就早早起来,心口像是堵快巨石上不来下不去,人跟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虽然嘴上不提,可脑子想的全是那事。

        大白天的把门关严上好横木,子清从榻下翻出秋英的木匣,用苕帚扫扫上面的浮灰,小心打开,把叠在案头的几件冬衣放进前两日她缝制的包袱里,使劲压实打个死结而后塞进匣子。

        秋英一看便知子清的意图,摇头劝阻道:“阿姆,这些个什物就别要了,带上惹眼又累赘。”

        “啊,可这工具匣可是你随身之物,里面家伙什可都是你用得惯的。还有这些送来的袍服,好多还没过水丢了怪可惜,眼下天愈发冷了,路上总能穿得着。”子清有些不舍,很是不情愿

        “咱们这是逃命,非正大光明出宫,定要心心谨慎别太张扬,这木匣实在太过突兀招眼,关键时候别舍命不舍财。”

        子清思忖片刻,惋惜不已,叹气道:“成,听你的。”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熬过日升,又到日仄,离约定时辰越近,二人越是坐立不安。

        天光云影,薄暮笼罩,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时分。

        秋英忧惧中夹杂着兴奋,透过半敞的窗扇,目光熠熠紧盯着大门口立如石柱的守卫。

        子清又从案下夹缝里颤悠悠地掏出那个小油纸包,神色慌张,脑门冒汗,这种给人下药的损事这辈子可头一回,还没等干就已经吓得两腿发软。

        “烧壶水,一会儿而给他们添碗热汤。”秋英低声说道。

        子清应声,提起木桶便去屋外窖井里续水,秋英挽起袖子准备添碳起火。

        二人正分工忙碌,这时,就听有人推门而入。

        抬头看去,来者竟是宗溯身边的亲尉汉庄。

        身后跟着一行宫人,火急火燎似有急事。

        秋英放下铁钳赶忙出门相迎,还没挪步,人就已经迈步进来。

        汉庄摆手,宫人们垂首低眉端着托盘依次上前站成一排。

        打眼一看,托盘里竟盛着锦衣丽服,绣花鞋履,名贵首饰……

        秋英神色懵怔不明所以,先是上前行礼,后徐声问道:“时候不早了,不知大人携物到访所为何事?”

        汉庄一身男子赤色官袍,身形挺拔,光头醒目,眉梢有一道长似蜈蚣的疤痕图添几分戾气,除五官略显清秀外其他与男子无异,若不出声雌雄莫辨。

        她没有立马回话,而是上下左右将这屋内打量个仔细,洞若观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目光落定,投射于那只匣子跟一摞袍服。

        静看良久答非所问,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为你选的这些冬服,样式可还满意?”

        秋英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宫人送来的袍服是由她代劳置办的,难怪颜色样式雅致简单极合心意,起初秋英还赞叹余东南的眼光独到,如此看来还是女人更懂女人。

        秋英婉言道谢,汉庄还礼客气,站定须臾又面无表情道:“今夜,君上于庆贤殿招揽外宾设饯别宴,身侧缺一端茶倒水的侍女,奉君上命,此差事且由你代劳。”

        “我?”

        秋英双目圆瞪,惊诧不已。

        “毋庸置疑!”汉庄语气肯定,似乎对她过激的反应并无意外。

        秋英一晃神愁态毕现,没有半点受宠若惊的欣喜,甚至连笑都没笑一下,如此反应让众人颇为费解。

        能近身伺候君上这可是多大的恩典,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莫非是高兴过头一时昏了头。

        直到听秋英心情气和地回道:“多谢君上美意,有劳汉庄大人跑这一趟,小民恕难从命。”

        语出惊人,屋内众人顿时目瞪口呆用看怪物一样眼神瞧向她,面面相觑彼此打着眼神官司,只是谁也不敢吱声。

        秋英不徐不疾继续解释道:“非我不愿,而是这伺候君上的差事实非我力所能及,吾非宫中之人,出身蒹葭,一不知礼,二不懂矩,如此盛筵宾客如云隆重盛大,不敢抛头露面公然现于人前,且,小民身患腿疾不良于行,近日又受寒气发作更甚,行动多有不便,就算勉强去了也是丢人现眼,惹人笑话事小,抹了君上面子那真是得不偿失,还请大人代为转述,望君上体谅海涵。”

        面对秋英的循循善诱通情达理,汉庄没有立马表态,而是命人把东西放下退出屋外。

        身边再无无人,汉庄不复方才的严肃冷酷,表情稍有霁色,语重心长道:“身为亡周旧人,我很欣赏你秋氏的傲骨铮铮,许是同病相怜,在这我不得不好意提点你两句。不要枉费心机耍小聪明,更不要试图挑衅招惹他,一旦激怒他失了耐性对你没好处。”

        “你也是周人?”秋英惊喜问道。

        汉庄颔首,点到为止,对自己的过往闭口不谈。

        凭直觉她绝非寻常之人,人生阅历必定丰富,只可惜数典忘祖,空有一身好本事却转投了敌国。

        对于方才劝诫之言,不管是出于好意还是变相恐吓,秋英听进心里,口中的“他”自然不言而喻。

        那人的可恨可恶秋英已领教多回。

        他并非好人!秋英心里早已下了论断。

        现在她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更遑论曲意逢迎陪侍左右。

        他乃万圣之主至尊无上,而她鼠雀之辈微不足道,与他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可于他面前,她实在装不出那副毕恭毕敬的乖顺模样。

        今夜谋划出逃迫在眉睫,这节骨眼又出这幺蛾子,他还真是自己的克星,秋英心焦如焚,面上却平静如常,脑子里不断思寻推脱不去有说服力的理由。

        汉庄见她依旧不为所动,又道:“离开席时间可不多了,去不去你自己拿定主意,我猜你若不去,一会便会有人再来请你,至于你能不能好端端地留这很难说。”

        秋英内心权衡颇觉此话有理,若她执意不去被人带走问罪,或者打上几十板子,那今晚可就一点机会都无。

        思量片刻后,秋英作出让步,最后为难应下:“承蒙君上不弃,我亦不为难大人,小民领命前去赴宴便是。”

        汉庄微微露笑,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望你好自为之。”

        今晚便是魏王特设的饯别宴,依流程这是万国朝会的最后一项,待筵席结束,自明日起各方君王及部首都将陆续离京返程。

        越是最后越不能放松警惕,身为随行主将的孟禾时刻关注无双城各方动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都会向裴衍汇报。

        晌午以后,自孟禾从外面回来直接面见裴衍,四方府大门自此就没开过。

        正堂内,裴衍面色肃厉,眼神暗藏锋芒,一手捻动油亮的串珠,正襟危坐缄默不语。

        只有孟禾在旁急赤白脸,声音铿锵有力:“……无双城如今关卡重重,魏王大肆调派驻军围守京畿,城郭内外犹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据可靠消息,京城武将已于朝会前陆续离京北上,连亓王都销声匿迹未曾露过面,如此推断恐怕此人早已离京,自咱们入魏都仿若与世隔绝,外面全是眼线任何消息都无从得知,书信往来被迫中断,就连夏放好几日派去虞池的人马也是寸步难行。”

        裴衍眼眸如星,剑眉微挑,沉声道:“看来宗溯已经有所行动!”

        “定是如此,臣提议君上立马动身回京,莫要耽搁,趁今夜宾客往来无暇他顾,不如找个借口推脱不去,赶紧出城免得夜长梦多,宗溯一向诡谲狡诈,千万不要被他算计才好。”

        入冬昼短夜长,外面天色已沉,屋内没有掌灯,光线幽暗,裴衍静坐案前,沉吟半晌道:“夏放可在?”

        孟禾早知他让夏放今夜入宫行事搭救那个秋氏女子,对此他颇有微词,心里实在想不通,这秋女有什么过人之处能令向来张弛有度的裴衍念念不忘。

        火烧眉毛且顾眼前,不让夏放听命护驾,反而支开去做这些无用之事。

        孟禾心直口快,直接上前一步抱拳劝诫,语气急切:“如今之计,莫要节外生枝千万低调行事,臣已让属下做好万全准备,就等君上一声令下。”

        计划赶不上变化,很多事超出预想脱离掌控,朝会前,裴衍远道而来拿出诚意求和谈判,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奈何宗溯那货拒不买账非要死磕到底,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如今尽入彀中危机四伏。

        裴衍脸色沉骇,一口恶气在体内翻江倒海。

        想他一强国之主虎口求生,最后落得个落荒而逃岂不让人笑话!

        举棋不定进退两难之时,夏放入府求见。

        遇事向来头脑清醒的他一进门便急言亢色,上前奏报:“属下本欲入宫行事,见城中护卫兵持甲整装出城,路上又偶遇前去宫中赴宴的南宫福裕,这人定知我身份,笑里藏刀说话阴阳怪气,莫名提了一嘴‘外头风尘一会,主子稳坐泰山,成大事者果然沉得住气’,言语虽轻浮,但明显话中有话,不可不估量。”

        孟禾皱眉琢磨,以其多年的论战经验跟敏锐的洞察力,一拍巴掌高声惊呼:“不妙!看来宗溯小儿重兵压境这次要拿我西南开刀!”

        夏放也有此猜测,可现在身在魏地行动受限,音信不通到底是真是假无法佐证,若真如孟禾所言,西南告急那朝堂内外必定人心惶惶乱成一锅粥。

        当务之急,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打道回府,朝会结束,再耽搁下去恐生变数。

        孟禾与夏放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郑重谏言:“请君上速速启程。”

        裴衍猛拍案板怒不可遏,恨声痛骂:“宗溯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挑衅于孤!”,沉眸间乜向摆置案上的锦衣华袍,又瞥了眼铜壶上颤颤悠悠的水线,五指抓住袍襟狠狠攥拳用力,目光狠骘暗自较劲。

        回想当初茅塞顿开,怪不得他与宗溯提及休战一事,当时只觉他态度倨傲大言不惭,后来又用汉水驻军作为利诱依旧不为所动,原来早就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他口中的“意外之喜”早有所指。

        从戍业一战便步步为营制造声势,将地方兵权收归中央,推政中原厉兵秣马,屯军于天水以西汉中以北,目的就是让当有人皆以为他下一目标是北部三州,声东击西掩人耳目,其实早就想麾兵南下。

        两军对弈,兵行诡道,看来太低估宗溯的野心与眼界,这一次是自己太过轻敌自负。

        裴衍抚案立身,手负于后来回踱步。

        见他久未发话,夏放知他心有一事颇为在意,可存亡安危之际当有取舍,于是好言规劝道:“君上之安危身系天下,定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与天下兴亡社稷稳固比之,其他皆微不足道,还请君上莫要因小失大,当以大局为重。”语气一顿,转言安抚道:“这缘分际遇,不急于一时半刻,亦不在于一事一策,若她命大幸免于难,君上日后再补偿她也未尝不可,万事可谋来日方长。”

        虽没有直言,但孟禾知夏放所言何意,身为武夫又是过来人,爽快直言:“君上好那一口,待回秣陵臣速派人下野寻几个良家子的给君上送来解闷。”

        孟禾话还没说完,裴衍站定侧脸狠狠瞪了他一眼,盱衡厉色,孟禾吓得立马收神敛色不敢多嘴。

        距戌时还有一个半时辰,若现在动身足矣脱身,按计划,先以赴宴为幌子,摆脱府上暗卫盯梢,再直奔兵力略微薄弱设于市井的东城门,想必宗溯也不会料想他们会于今夜出城,就算拒不放行,以孟禾与夏放的能耐,硬闯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衍面墙而立,身影拉长清冷地投于白壁,沉眸静思,良久嘴唇翕动冷冷地道了一句,无奈之中带着难掩的惆怅,而后神色黯然地转身揭帘入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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