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近段时日虞池小镇前所未有的喜庆热闹,老少爷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家家户户杀鸡宰羊好酒好肉,孩童三三两两吟唱着丰收节庆的歌谣,走在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嗅着九月桂花香,看着缀满枝头的柿子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满足。
自打秋英回来,秋家大门整日朝外,门槛差点就要被人踏破,邻里街坊你来我往,送来鸡鸭鱼肉,美酒果子,周围七里八乡甚至有外来州县的壮劳力慕名前来求做学徒。
二叔前几日探亲回乡,马不停蹄跟里长东奔西走,张罗给乡里建学堂的事。秋英忙里偷闲学着养蚕抽丝,想着学成给村里妇人搭个蚕舍,用不了多久乡亲们也能穿上华丽轻柔的绫罗绸缎。
要说这格格不入,近来最郁闷的就数大当家秋正道,徽州的医士说他断了两根肋骨又伤及肺腑,少说也要在榻上躺上半年。整日板着一张脸,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忙得脚不沾地焚膏继晷,而自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日躺在那无所事事,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北风瑟瑟,落木萧萧,秋日午后,天高云淡。
秋英坐在门前的石墩上,穿针引线动作娴熟。听着砰砰打铁声打起了瞌睡,眼圈泛红,睡意潮涌般袭来竟有些睁不开眼。近来里外操持忙得晕头转向,阿大有伤在身需要静养,为了不让他劳心伤神,实在没辙家里多数事还得她出面去办。
秋英在线头上打了个死结用牙咬断,收好针线端起笸箩慢悠悠地从石礅上挪起身子,准备回屋打个盹。
“阿英”
人还没进屋就听有人喊自己,秋英刚想抬头,就看到一串糖葫在自己眼前摇晃,接着听到男子的咯咯笑声。
光影晃动,人一下子坐到秋英的面前。
“阿兄,你怎这么快就回来了?”见来者是赵长根,秋英面露喜色,一下来了精神睡意全无。
“拿着,给你买的。”赵长根把糖葫芦塞到秋英手上:“赶紧吃,别化了。”
秋英展颜一笑,故作老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给我买这个。”
“知道你稀罕这口,多大都给你买。”
赵长根憨憨地笑着,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秋英捺好的一堆鞋底,问道:“做这么多鞋干嘛?”
“奥,正想跟阿兄商量个事。”
“啥事?”
“我想出趟远门。”秋英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
一听又要出去,赵长根笑容收敛表情立马变严肃,身子做得笔直,沉声道:“这回去哪?又要去秣陵。”
赵长根对上次秋英不打招呼自己入京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就算现在俩人不是什么亲密关系,但至少一起长大,自己也是她换一句阿兄的人,这么大事没有知会他,自己亮着胆子就给办了。
他语气一顿,满脸不悦又道:“阿英,阿兄得说道几句,上次知你去了秣陵吓得我整天魂不附体,你也省得这年头外面兵荒马乱流民匪盗,你能全须全尾的回来那是侥幸,你莫要去上了瘾。
咱虞池虽是偏僻小乡但也算太平清净。我知你非一般闺阁女子,会的也不只是那些洗衣做饭的粗活,可有些事儿本应该是男子去做的,阿兄希望你老实安稳待在家里,需要什么买不到的,阿兄想法儿给你置办。”
“我不去秣陵。”
不等秋英说完,赵长根顿时眉眼舒展,呵呵笑着:“你早说啊,这回可是要去徽州,那地离这儿近,赶明我去跟大当家说去,正好这几日得空我带你出去转转……”
“我要去仓离!”
赵长根正滔滔不绝兴奋得说着,秋英见缝插针补了一句,语气肃正。
赵长根瞪着大眼,嘴半张着,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你……你说……去……哪?”
“仓离”
秋英语气平平得重复了一遍
还没继续说啥,这时那边已经抓狂跳脚,红脸赤颈,满脸不淡定:“你是不是疯了!知道仓离在哪?那可是西部苦寒之地,高山峻岭人迹罕至,距这少说也有上千里,来回往返至少小半年,你一个柔弱女子人生地不熟怎敢去那!”
秋英见他心绪激荡怒意难抑,一旁耐心听着,等他把话说完待稍稍稳定些,笑着说:“我就知道阿兄会如此反应,先别急听我说,如今朝廷所需的军械越来越多,这次我去秣陵朝廷同意增酬涨薪,接下来会有大批军械要加紧赶造,我粗略算了算,以我们虞池所贮存的铁石顶多能撑上半年,近几年因开采过度铁石质量一批不如一批,如此坐吃山空,找不到矿源到时候影响了进度可是要被治罪的。”
“那也不能全指望你一女子。”
“这探矿不是一朝一夕学学就会的,再说我们秋家老祖宗留下的独门探矿术怎能随意传与他人,我想好了此行先去洛邑老家,正好拜访一下多年未见的族老宗伯,顺道看看我二叔家新添的小侄子,再带几个得力之人继续西行。”
“不行,我不放心”
秋英说了一顿,赵长根就是不同意。
“里长那边已经在我磨叨下同意帮忙,关键时候阿兄你可不能掉链子。”
赵长根面色不虞,身子一转看都不看秋英一眼。
秋英实在没法,最后故作生气,乌瞳湿润泪眼婆娑。
“我着急把阿兄叫来就是为了让你帮忙说服我阿大,在乡里,阿大最听里长跟你的话,你都不同意我也没别的法儿了。”
瞥见秋英红了眼眶,赵长根支支吾吾一时不知所措,劝诫的硬话一句也不敢再说,免得再惹她伤心。
头一回见她在自己面前掉泪,心中不免动摇,于情于理他当然不同意她去仓离,但看她这副茫然无助的模样,自己一个大男人实在于心不忍。
秋英察言观色,眼角挂着泪珠可怜巴巴继续说道:“我不去就得阿大去,如今他伤成这样,我如何忍心看他拼命劳碌。我也是没了办法才想出这主意。”
赵长根为难道:“不是……我……不帮你,若是别事只要我能办到二话不说都会去做,唯独这事关系到你的安危,无论如何我无法说服自己。”
“我去意已决,行李都已整理好,路线也已经计划好,顶多半年我一定回来,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元日之前回。”
赵长根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点头肃声说道:“话可说到前头,我只管帮你跟大当家说道此事,尽力而为,若是大当家不同意你也莫强求。”
秋英连连点头,破涕为笑,啃了一口糖葫芦,咂着嘴笑道:“真甜”。
赵长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心口憋闷一万个不愿意,但帮忙的话已说出口也不好再收回,只能暗搓搓地寄希望大当家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别答应。
几日后,秋英选了个诸事大吉的好日子,挑着秋正道心情不错的时候,跟里长赵长根一同开口提了此事,谁知话还没说完,老爷子怒不可遏,气的连药都不吃了,三个人灰头土脸的被冷言冷语打发出来。
说什么就算抬着棺材板出去找矿,也轮不着他闺女干这营生。又呵斥里长跟赵长根娇惯纵容秋英,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也跟着一起胡闹。
本想着秋英知难而退此事就此作罢,谁知看她平时闷声不响胆小的连只鸡都不敢杀,关键时候胆大如斗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次日又撺掇二人去找秋正道,不出所料,好话说了一箩筐,又被撵出门。
第三日,连话都说不成句的二叔也被一并带上,四人打着眼神官司你一言我一句,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秋正道实在受不了几人左右夹击,只敷衍说再等等让他好好考虑一下。
一连两日秋正道那里石沉大海没了动静,秋英也没拿这事再去烦他,本以为她就此打消念头,可到第三日事情就不对头了。
每日天蒙蒙亮秋英都会早早伺候他穿衣吃饭,可这日天光四亮前院工匠都开工了也没见着个人影,秋正道直觉不对劲,让人赶紧去喊秋英。
人还没去就见子清慌慌张张跑进屋,手里拿着一张草纸,气喘呼呼焦急万分,慌神大呼“英姑走了!”
秋正道一把抓过草纸一目十行,看完直接将纸用力拍在桌子上,手脚哆嗦气的抬腿就要下床,幸而全福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拦住。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长本事了……,都反了!反了!串通一气!”秋正道面红耳赤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一脸懊悔状:“当初就不该让她去秣陵,出去一趟心都跑野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真以为自己本事通天无所不能了!”
“这可如何是好?大当家!”子清带着哭腔,吓得魂不附体一时没了主意,又愧疚自责道:“我也是蠢,怎就没注意她这些天的反常,这孩子,老实人办大事!真让人操心,这山长水远的,一路上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呐?”
秋正道抬手扶着鼓胀的额,强压怒火,没好气道:“行了,赶紧去追吧,这会儿怕是走不远?”
“英姑这回是打定主意要出去,怕是追上也无用。”
秋正道叹了口气,心里真是拿这个人小鬼大的女儿没办法,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迁就退步:“能带回就带回,实在带不回来,你跟全福辛苦些,一路上好生照看着。”
“哎、哎,我这就寻去。”
“等等”
子清刚要慌忙离开就被秋正道出声叫住:“跟她说路上千万小心,别挂念我,好着呢。”
说完,又撇了眼草纸上的字,失落沮丧愁眉锁眼地仰躺在榻上,目光空洞,沉默不语。
想到有里长跟她二叔相送,赵长根作陪,心里又踏实不少。
虽嘴里骂着闺女,心里竟是疼惜,秋英懂事能干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看在眼里,自打她阿娘去世,平日里养在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就开始跟着自己起早贪黑忙里忙外,没过过一天安生舒服的日子,可再苦再累从没听她抱怨过一回,
秋英心思细腻,这次回来也是怕她胡思乱想,秋正道没把前段日子魏国到访招揽一事告之于她,虽说来者客客气气,无功而返也未强求,但秋正道隐隐觉得那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毕竟这是第二次上门,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犹未可知。
盯着秋英写在信末平安归来四个字,秋正道内心百感交集愧疚万分。也怪自己无用,到头来还得指望自己那玉软花柔不历世事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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