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惊鸿
“啊呀!”世子妃扶着崔陵的手,望着河上绽开的那朵绫罗扎成的莲花,和莲花中央那翩然起舞的人儿,忍不住低低地叹。
崔陵只看个热闹,从那热闹里也看出点儿好来,只是看不出门道。
她娘抓着她手臂,崔陵回头看,看见世子妃脸上露出好久不见的浅浅的笑涡。
是了,隔了太久了,崔陵都忘了她娘是个多爱热闹多爱美的人了。
秦淮河边人挤着人,那一舞莲华像是往人堆里扔了个炮仗,炸起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好。
笙箫齐奏,连天上的星星月亮也来给那薄纱遮着面的舞姬捧场。她一舞毕了,在那朵莲花上朝四面八方盈盈地俯身拜过。
岸边上的众人骚动,都争先仰着脖颈往河水的方向探,想要望清楚那绝世舞姬的真容。
人潮涌动地越来越厉害。
崔陵害怕挤着了她娘,她右手拦住世子妃的肩膀,把她娘往自己怀里带一点,用自己手臂在世子妃和人群中间撑出一道小小的空间。
“娘,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往回走吧。”崔陵在世子妃颈侧附耳,轻声说。
“多热闹啊,”世子妃视线还凝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和那朵盛放的莲花上,语气多少有点恋恋不舍,“好不容易出门来一次,再看看吧,啊?”
崔陵只得把她娘护得更紧一点。
牵引着莲花的大船上有人高声唱到:“雁归楼芸小娘首秀!宣姑娘的关门弟子!一舞动风华!连那月宫里的嫦娥都要被比下去!”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闹,这话说的不假,就凭着刚刚莲花上的那一支舞,月宫上的嫦娥都得被芸小娘比下去。
芸小娘站在河心的莲花上,柔顺地垂着头。她的汗还没落,跳过了一支舞是很累的,她胸膛起伏,气息呼在下半张脸前头薄薄的面上,像是夜风带起的涟漪。
崔陵隔了老远看江心,那绫罗扎成的莲花是合欢红,片片张开的花瓣上点了蜡烛,光影朦胧的一片,笼着花中间站着的人。那人垂着头,只能望见一段白皙柔腻的颈。
能站在水面的绢花上跳舞,这小姑娘身上有几两肉?怕不是梁上的燕子变作的?崔陵在喧沸的人声中沉默地想。
大船上有人继续高声唱,“比嫦娥下凡还惊艳的一舞呵!老少爷们儿夫人小姐些!给赏钱咯!”
随着这声唱,远远有几只小船贴着河岸边上划过来。
船里只载着一个艄公,沿着河岸边上划出去不过半里远,船上就沉甸甸地堆满了东西。有老百姓丢的铜钱,也有达官贵人风流客们扔下的金玉珠翠。
秦淮盛景,亦不过尔尔。
世子妃两颊上蕴着红,她好久没这么高兴过,被这人潮一闹,她也兴冲冲地褪了手上一个镯子要往船上扔,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崔陵叹着气拉住了。
“娘啊,你这是玉镯子,扔上去不就该碎了吗?”
世子妃回过神来,叹着气把那水色很漂亮的翠绿镯子又套回到自己腕子上,“那可怎么好呢?娘身上也没有带什么贵重东西。”
不就是舞跳得好看了些么?至于非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崔陵心里面没绕过这个弯来,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开口拂了她娘的兴致。
“娘要是喜欢,我就我头上的珍珠钗送去吧!”崔陵平常不戴什么首饰的,今天晚上是中秋节,出门前世子妃说什么也非要往她脑袋上再添支簪子。这珍珠簪上并排缀着四颗南海珍珠,四粒珍珠各个圆润光泽,有拇指盖那般大小,很是难得。
“明明是娘要打赏,怎么好意思用你身上的物件?”世子妃有些嗔怪地看着自己女儿。
“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崔陵被世子妃逗笑,“我身上的物件还不都是娘给的!图个开心罢了!”
“再说了,我这素日里从来不戴簪子的,今天临出门你非要往我脑袋上加点东西,”崔陵笑着把那支珍珠簪从自己发上取下来,她扬了手,稳稳地把簪子抛到船上去,“我倒是疑心你早就算好了这一出呢!”
“哪里会有这么神机妙算!”世子妃笑着挽崔陵的手,两个人挤在人堆里,身边是欢闹,侯府贵胄难得享了一回人间清欢。
“谢谢诸位贵人们打赏!”船上有鸣锣,隆隆的两声响在光与夜中炸将开去,“芸小娘当再献舞两支,以答诸位厚爱!”
“后面还要再跳呢!”世子妃本来已经说好要回去了的,听见这一声,又蓦的欢悦起来。
世子妃身子骨不好,崔陵怕她在人堆儿里呆久了受不住闷气,思来想去,牵着世子妃的手走到了岸边码头,要上画舫。
秦淮河边多艳事,风雅也必不可少。这河面上除却雁归楼的大船之外还有画舫,专供有钱又有闲情逸致的贵人在水上游玩。
“娘,今晚上人这么多,我怕你站久了吃不消,咱们上画舫上去看行不行?离得更近,还清净。”
“行啊。”世子妃抿着唇笑,站在码头上人少处又变回了那般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视线还凝在莲花的那个方向上。
“还没开始呢。”崔陵失笑,她牵着她娘的手择定了一条画舫。
站在画舫前迎客的小厮看她们衣着气度皆是不凡,没敢怠慢,二话不说就把她们带到了二层甲板上面。
崔陵和世子妃在甲板上坐了,有侍女走过来倒热茶。那蒸汽氤氲起来,茶叶的清香夜风的凉,胭脂香和满河面乱碎摇晃的星光杂糅在一起,交织成一个奇异的八月十五。
待那画舫上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他们便缓缓向湖心划去。
湖心一朵莲花,先前那跳舞的女孩子揭了面纱,露出素净柔婉的一张脸。
崔陵这下和她之间的距离隔得近了,能看清她的眉眼和她鬓角的汗。
“那小姑娘长得,”世子妃两只手端着茶盏,视线却遥遥落在莲花上头,“怪可怜见的!”
怪可怜见的。
修长的颈,有些单薄的肩背,柳叶眉,一双眼里像是含着雾,楚楚动人的。
和崔陵往常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大不一样,虽然她们都是女子。
女子与女子之间相差也是很远的。
崔陵与世子妃也不大相似。
“那我呢?”崔陵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缠了世子妃,“你女儿就不可怜见了么?”
世子妃有些讶然地回头看崔陵,崔陵胳膊肘支在桌上,微微倾身过来看着自己。是在使小性子,但那模样看起来又一点不像在使小性子。崔陵高马尾,高鼻梁,一双眉长得很好,斜斜掠向鬓角。不知是不是练剑练久了的缘故,崔陵身上有一种英气,就算是在撒娇也淡定从容,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态。
“你?”世子妃亲昵地拍拍崔陵脸颊,“你哪里可怜见了?昨儿个不是还和你爷爷说要去从军么?”
崔陵叹一口气,双臂横抱在胸前,靠回到椅背上,“我真是替娘委屈,我娘这么个大美人怎么会有这么个一点都不可怜见的女儿!不如你认了那可怜见的小姑娘做干女儿吧!”
“说什么呢!”世子妃被崔陵逗笑,她揉揉崔陵的耳朵。
二人玩闹一阵,笙箫又起,料想是第二支舞就要开始了。
“行了,先好好看舞!”世子妃拍拍崔陵的手臂,转身坐正了。
真有这么好看么?崔陵端起茶盏,没趣味地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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