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出族
开祠堂是大事。
好在1988年的下河村还不是空心村,待在村里的也远远不止留守老人、儿童和妇女,大部分村民都在家中。
大大爹德高望重,他一吆喝,村里的周家人基本都往老祠堂赶。
妇女手上拿着做了一半的鞋底鞋垫相互打听∶"怎么闹成这样了乖乖,她家也不怕以后没人给她摔盆啊。"
这可是大事!
也有人窃窃私语∶"估计这回周良彬是把人逼狠了。上次他要卖了秋萍女儿,周家的都没赶他走。"
立刻有人反驳∶ "不是他卖的,是秋萍男人卖的。"
那人立刻嗤笑∶"他也没少出力。"
一片吵吵嚷嚷声中,大大爹作为事实上的族长走到祖宗牌位前,抬高声音道∶"今天老少爷儿们各家婶婶们都在,我代我弟媳妇说个事。周良彬从过继后一天没尽到嗣子的责任,不仅不奉养老人,连七月半、祭日饭都没给我老弟弟烧过纸钱。过继图个什么啊,不就是指望老来有指望,死后有香火噻。这样的嗣子,我老弟媳妇要不起,我们周家也不敢要。还是早早出族,让他好好服侍他亲爹亲妈去吧。"
祠堂门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家放屁响准家放屁臭,左邻右舍都一清二楚。
周良彬这个嗣子做的如何,大家自然心知肚明。往常就有人拿他家说事吓唬小媳妇,看,没儿子,过继儿子的日子要怎么过看看周良彬的德性就知道了。还不赶紧自己生个儿子。
现在周高氏居然硬气了,开口要赶嗣子滚蛋。果然钱壮人胆,肯定是在县里挣了钱, 才敢说话声音这么大。
跟大大爹家关系亲近的周家人立刻吆喝∶"我同意,过继儿子过继成祖宗,祖祖辈辈都没这种规矩。这样的,我们下河村周家可不稀罕。"
一人开口,附和的声音就多了,跟水珠炸进了油锅一样,瞬间到处噼里啪啦响。
有人是真看周良彬不顺眼,太不是个东西。
有人则存了心思取而代之。周高氏又没儿子,女儿都离婚了带着两个丫头而且听讲还结扎不能再生了。先不问她在县城挣了多少钱,就是村里这栋二层半的小洋楼就气派得不行。谁家把儿子过继给她,还愁将来儿子没房子讨不到老婆吗
反正各有各的主张,存异求同的结果就是赶紧把周良彬这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赶出去。
众人的吆喝声越来越大,大大爹正要开口宣布将周良彬出族时,下面突然间响起个声音∶"慢着,阿大,出族不是小事,不能上下嘴皮子一搭就草率决定了。"
大家转头看发声的方向,瞧见拄着拐杖的老头时,都惊讶得不行∶"大爷爷,你怎么来了"
大爷爷算下河村周家年纪最大的长辈了。以前读过私塾,大清朝还在那会儿他还考过童生。考没考上村里人说不清楚,不过大爷爷从来都以讲规矩而自居。
现在出族这种大事,他当然得出面讲话。
周良彬被余成和周伟摁住,一直没有找到发声的机会。现下见周家有人替他冒头,他立刻扯着嗓子喊∶"大爷爷,周秋萍是要招女婿,就想逼我这个正经的嗣子走。我阿爹在九泉之下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要是换个环境,周秋萍说不定还要夸他一声说话俏皮。原来现在就有棺材板压不住这种说法啊。
周围又响起—阵哗然。
乖乖,秋萍肯定挣了不少钱,按住周良彬的这张生面孔就是招女婿吧。小伙子长得真气派,一表人才,比周里京都不差。
其实经历了土改又过了公社时代,1988年下河村的宗族观念已经淡薄了许多。说到底,周家要不要过继儿子,跟其他人其实没啥关系。
就是他家招女婿,那也是他家乐意。
但这可戳了本想拿自家儿孙去代替周良彬住楼房的人家的肺管子。
开玩笑,赶走了一个嗣子,再来一个招女婿,那还有他们什么事。
立刻有人嚷嚷∶"那叫什么,良彬过继可是你家男人生前张罗的,进了祠堂就是周家的人。
周良彬大喜过望,跟着喊∶"我生是我阿爹的儿子,死了也要进周家祖坟!"
他听到现在也咂摸透了周家母女的心思,她们不敢将青青的事情说出来。
不管是怕坏了青青的名声还是不敢真得罪宁安县赵家,只要她们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那就拿不出逼自己解除过继关系的硬理由。
房子他不稀罕,但他一把火烧了高兴也不会还给周家。
这是他们欠他的,是周秋萍欠了他的!
周秋萍冷笑∶"你想进周家祖坟那也要看周家收不收!好,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让大家伙儿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走,今天我非撕了你的画皮不可。"
她大步往前走,大大爹也招呼大家跟上。
一群人吵吵嚷嚷跟着她走到了周家院子门前。
周高氏赶紧掏钥匙开了院子门。以前都是她喂鸡喂鸭,她自然有小洋楼的院子门钥匙。
但再往里面去就不行了,周良彬和胡桂香压根就不会让她进小洋楼。
可这根本拦不住周秋萍,因为这时代的农村不说路不拾遗但真的的门不闭户,家家户户除了晚上睡觉时以外,平常根本不锁门。就算外出锁门,钥匙也随手放门口木板下或者窗台边,目的不是为了防贼而是怕禽畜进屋弄脏了房子。
周秋萍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钥匙开了小洋楼的大门,招呼大家跟着一块进去。
周良彬到这会儿还搞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只扯着嗓子喊∶"周秋萍,你赶违背阿爹的意思,阿爹托梦都要骂死你。"
周秋萍才懒得搭理他。
她一重生的人她怕这鬼神跟她也只能平级。
她蹬瞪蹬往上跑,一路上楼,用力推开西边屋子的房门,大声喊道∶"周家的男女老少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门一打开,冲到大家眼里的就是一张框在镜框里的遗照和一架摆在梨木桌上的香炉,旁边还放了檀香。
这是乡下最常见的祭台,放在家里,方便家人随时祭拜祖先和亡人。
但问题在于,你这遗照里的人不对啊。
秋萍她爹死了还不到十年呢,周家人还认得出他的脸。
这是淮
周秋萍冷笑∶"人家有亲爹,心里装的都是亲爹妈。过继到我们周家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真是难为他了。"
这辈子,周良彬一天天的在她面前恶心人,她能放过他才怪。
她为什么笃定周家小洋楼供奉的不是阿爹啊,那得归功于周小宝。
这小崽子恶毒归恶毒,却是标准的猪队友,一张嘴早早将爹妈卖得—干二净。张嘴闭嘴就是我有亲爷爷,我亲爷爷就在我家呢。
周秋萍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再两三句话一框,自然啥都清楚了。
周良彬如遭雷击,他压根没想到这一茬。
倒不是他不知道供奉的遗像究竟是谁,而是他根本没在这事上放心思。作为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漠不关心的极端利己者,他会在平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亲爹
他只会痛恨亲爹没给他人上人的背景,害得他一身才华却不得不在人前伏低做小。
周秋萍看他铁青的脸色,终于生出点大仇得报的痛快∶"我们周家明事理,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就不再委屈你了。你还是带着你亲爹的牌位回去吧,省得老人在地底下也不安宁。"
跟进来的周家人集体气得脸红脖子粗。
住在他们老周家的房子里,占着他们老周家的地,结果却明目张胆地祭拜他家亲老子。真当他们下河村周家是死人呢!
滚,赶紧滚,下河村容不下这号人。周良彬肠子都悔青了。
他真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就连遗像都是胡桂香捧回来的。他为什么要在家中供奉生父的牌位,这还不是香港老板闹的噻。
大王庄周家是周良彬真正的本家,也是香港曹老板的舅家。曹老板早早跑去了香港挣了好大一笔家业,自己是个孤儿,就回乡报恩舆舆,给周家建了祠堂,又排了家谱。
周良彬当时跑前跑后帮忙张罗这事,顺带着将自己名字续上了家谱。
他家这几年也过好了,感觉小弟弟过继出去不得劲,想让他正式认祖归宗,正好家里请师傅给死了好些年的爹画遗像,就给他算了份。
周良彬没把这事当回事,胡桂香接了也就接了。就连平常祭祀也是胡桂香张罗。他一个做大事的人,怎么可能注意这种细枝末节。
可他偏偏就栽在了这件小事上。
他鼻孔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猩红,很想抓住人狠揍一顿来发泄狂暴的怒气。
但胡桂香被宁安县公安局抓了,周遭哪个都不是他能随便动手的主。对了,儿子,那个小兔患子,屁用都没有的小兔崽子,居然还在嚷嚷∶"你们别动我爷爷!"
周围本来还有话要说的本家,一听这小孩的话都不吱声了。
得,人家这还宗还的叫彻底啊,孙子早就知道谁是他爷爷了。
周良彬抬起脚,就要踹飞周小宝。
余成一直盯着他呢,看他抬脚甭管是朝准动的脚,中尉同志都坚决不能让他得手。他脚才刚抬起来,余成就后面一拉,也没用什么力气,瞧着好像不过一顺而已,周良彬就自己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周围人不仅不伸手拉他,还在说风凉话∶"你别是想趁机赖在周家不走吧。滚滚滚,趁早滚!"
闹哄哄的声响中,自诩有读书人风骨的大爷爷又发话了∶"秋萍啊,这事不能这样草率,好歹是你爹生前过继的儿子。"
周秋萍知道大爷爷这人,你不能说他多坏,他也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他就是纯粹想找存在感。
搁在旧社会,他这样的童生在村里也是独一份,可惜他生不逢时,没受过重视。现在年纪大了,辈分高了,更加容不得人家不拿他的话当话。
大爷爷手扶着拐杖,酝酿情绪准备高谈阔论一番。
周秋萍急着回城接女儿放学,才没空听他扯闲篇,直接上了大杀器∶"大爷爷,你有所不知。他一家可能耐了。你晓得为啥今天就周良彬和周小宝回来了吗胡桂香去哪儿了吗公安局里待着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胡桂香真是贼窝子了。上次偷东西被公安抓了才几天啊,现在又去公安局蹲着,女流氓也不过如此了。
周秋萍似笑非笑,直接戳人软肋∶"这回她把县委赵书记的爱人打到医院里抢救去了。我们周家庙小,实在接不了这尊大佛。大爷爷您要真留着,过到你家去我们绝不反对。"
大爷爷瞬间变脸,摇头如汽车雨刷,拒绝三连∶"不不不,我们家不掺和。出族是吧,马上出,现在就出!"
看玩笑哦,破家县令灭门知府,这得罪了县太爷还有好果子吃。
搁在以前,绝对得清出族谱,省得连累了本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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