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
兴德二十四年, 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常山王秽乱宫闱,气得陛下一病不起,紧接着又是太平了近二十年的西北再起战事。匈奴人来势汹汹, 在短短数日能连破五城,逼近燕山一带。为阻止匈奴南下,兴德帝命武亲王担任主帅, 抗击匈奴。
半夜, 筹措的第一批军需物资便运送出了城。
次日,兴德帝又下旨,从江南、西南等地调集粮草,押送至西北。
周嘉荣所在的大理寺并不涉及这些工作,但这场战事还是牵动了无数国人的心,衙门里每日讨论得最多的便是这场战争,走在街上, 茶楼酒肆里也不少人在议论, 更有书生学子慨慷激昂陈词,历数匈奴南下侵扰北地,欠下了多少血债,引得京城百姓义愤填膺。
民间门尚且如此,就更别提朝廷了。朝堂上每日的议题必有此事,甚至下朝后,兴德帝还经常留一些大臣, 商讨战事,往往议事到很晚,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虽然朝廷已经做出了应对之策,大齐在补给和兵源上也远远超过匈奴人。
可匈奴人骁勇善战,更适合北地严寒的气候, 而且他们抢完就跑,大齐骑兵不足,战马也不如匈奴耐力好,只能在后面追击,不见多少成效。
冬月二十六和冬月二十八这两天,匈奴又先后拿下两城,洗劫一空后离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古城和受难的百姓。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全城哗然。对于这些野蛮之民,大齐这样的礼仪之邦其实是有点看不上的。可正是他们看不上的蛮夷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杀我同胞,掳我财物。
战事变成这样,担心匈奴会一路南下,打到中原地区,更多的地方沦陷,许多大臣坐不住了,上朝恳请兴德帝派护国公穆广出征,就连最反对的毛青云也噤了声,不再反对。
兴德帝在朝堂上勃然大怒,硬是压下没允,回到后宫大发雷霆,摔碎了好几个杯子,最后还是拖着没答应,而是让各地增兵支援西北。
他就不信了,大齐几千万人,几十万的将士抵挡不了匈奴区区十来万骑兵。
拖了几天,战事在腊月初四那天出现了转机。
武亲王带人守在平凉府,跟匈奴人浴血奋战三日,歼敌三千,成功阻止了匈奴南下的脚步。
这是战争发生以来的第一场大捷,平凉府也成为第一座没被匈奴攻克的城池,极大地鼓舞了大齐将士的士气。
有了这个转机,兴德帝顺理成章拒绝了群臣的提议,继续命武亲王抗击匈奴。
武亲王乘胜追击,提前布局,在临近边关的城池设下重兵驻守,誓死守城。匈奴缺少辎重补给,久攻不下,只能暂退,换下一座城池。可武亲王排兵布阵有方,早已在前面城池布好了兵力,匈奴人又碰了一鼻子灰,转而去劫掠城外的农民富户。
但北地地广人稀,乡村分散,农民又大多贫苦,这点补给并不能满足匈奴人。尤其是随着南下深入,匈奴也损失了一部分人马和武器,这些没法从农村得到补给。
于是匈奴决定回撤,开始有序往北退。
武亲王得知消息后,亲自率领骑兵追击,双方你来我往,战事进入拉锯战。直到腊月二十五日那天,武亲王率兵一万,在洛河以北伏击回撤的匈奴大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歼灭匈奴五万大军,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匈奴损兵折将,损失惨重,不堪为敌,余下的几万大军仓皇退回了漠北,龟缩在两国边境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时已是腊月二十九,除夕的前一天。
兴德帝龙心大悦,直呼天佑大齐,赶在年前送来这么一个好消息,让大家都能过一个好年,当即将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
这场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将士,也给全京城百姓带来了希望。兴德帝命人大肆传唱武亲王的功绩,并下旨重赏武亲王,任命其为西北总兵,名正言顺执掌西北军事大权,可调配西北军马,又赏赐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奇珍十箱,美女六名……还追封武亲王早逝的亲母庄美人为庄妃。
短短半天时间门,武亲王以少胜多的消息便传遍了全京城,就连说书的先生仿佛也身临其境,说起了武亲王是如何力克匈奴,取得洛河大捷的。
武亲王一时间门风头无两,力压诸位皇子。哪怕他人不在京城,京城里也满是他的传说。
周嘉荣从大理寺衙门出来时,看到百姓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一片喜气洋洋之色,心里也跟着高兴。大哥打了这个大胜仗,将匈奴人驱逐出北境,使其不敢再犯我边境,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回到府中,唐乐忙来报:“殿下,下午的时候蜀王殿下来了。”
周嘉荣点头,进了正殿就看到蜀王闭着眼睛坐在软榻上,旁边烤着热烘烘的火盆,小几上摆放着瓜果糕点和冒着青烟的热茶,还有个年轻俏丽的婢女给他捏肩,真是好不快活。
周嘉荣将解下来的大氅递给伺候的柴顺,挥手让婢女退下,笑盈盈地坐到蜀王对面:“六弟真是好享受,特意跑到我府上就是为了使唤我府上的人?”
蜀王闻言,立马放下了腿,眼睛发亮地看着周嘉荣:“三哥,你总算回来了。这段时间门冷死了,你还跑去大理寺当差做什么?哎呀,都要过年了,还有什么差事啊,不如在府里跟我下几盘棋。”
周嘉荣端起桌上的热茶灌了一口,扯了扯嘴角说:“明日就不去了。”
蜀王高兴坏了:“衙门要放好几日假吧,三哥陪我玩玩。今年四哥也娶了四嫂,不好玩了,我只能来找你玩了。”
周嘉荣笑看着他:“你若是羡慕,回头让惠妃娘娘也给你挑个媳妇儿。”
蜀王连忙摆手:“三哥都没娶妻,我着什么急。对了,三哥,你听说了吗?大哥大获全胜,歼敌五万,打得匈奴人落花流水,狼狈逃窜,狠狠扬了一下咱们大齐的威风。”
周嘉荣脸上也浮上了笑容:“是啊,大哥英勇善战,排兵布阵有方,实乃我们大齐之幸啊。”
蜀王往皇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父皇今日下旨,对大哥大大褒奖了一番,任大哥为西北总兵,还赏黄金万两,绸缎千匹,其他珍宝无数。大哥如今可成了咱们兄弟中最富有的人了!”
周嘉荣想起前几日纪天明托人送回来的十万两银票,没吱声,只是拿起茶杯又轻轻抿了一口。
见周嘉荣不接话,蜀王有些不得劲儿,垂着脑袋,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嘟囔道:“大哥出了这等风头,如今甚得父皇喜爱,又占了长,你说,父皇会不会立大哥做储君?大哥去西北的时候,我才几岁,都记不大清楚,他长什么样了,三哥,大哥好相处吗?”
周嘉荣瞥了他一眼:“我也不记得了,大哥走的时候我也还不到十岁,都这么多年了,哪还记得啊。不过大哥骁勇善战,保家卫国,是大齐的英雄,也是值得我们这些弟弟学习的楷模,相信只有我们尊敬他,他定会爱护我们的。”
蜀王吃惊地看着他,仔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辨认他这番话的真伪。实在看不出什么,蜀王瞅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对周嘉荣说:“三哥,我打小跟着你个四哥长大,咱们兄弟三个也是玩得最多的,感情也是最好的,父皇若是打算立储,我支持你和四哥,无论你们哪个都行。大哥肯定很严肃,而且这么多年,咱们也没见过,没什么兄弟情意,他若是……咱们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六弟慎言。”周嘉荣严肃地打断了他,语带警告地说,“六弟,父皇想立谁他自有打算,咱们做臣子儿子的,无权置喙。这样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了。”
蜀王讷讷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才凑过去,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三哥,你就真的甘心吗?父皇现在对大哥这样子,可不亚于以前对三哥的宠爱。”
周嘉荣淡淡地反问:“有什么不甘心的?大哥德才兼备,英武不凡,乃是人中龙凤,若是输给他……我心服口服。况且,他立了这么大的功,父皇褒奖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就是换了个主帅,父皇一样会嘉奖。”
蜀王无话可说,过了许久才嘀咕道:“三哥,你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说话跟太傅一个调调。”
周嘉荣揉了揉他的脑袋:“六弟你也不小孩子了,以后应该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要口无遮拦,记住祸从口出这句话。”
蜀王侧头躲开他的魔爪:“知道了,若不是三哥你,我也不会说这些。我还是那句话,三哥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我心里就只认你和四哥。”
“知道了,不要多想,瞎想。”周嘉荣不想跟他讨论这个,岔开话题,“用膳了吗?”
蜀王笑嘻嘻地说:“没有,三哥府上的厨子比我府上的强多了,我特意到三哥府上来蹭饭的。”
兄弟二人遂去了饭厅。
用过晚膳,因为明天除夕的缘故,这次蜀王倒是没有在周嘉荣府上磨蹭,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家。
等人走后,周嘉荣叫来刘青,悄声吩咐道:“派人暗中盯着蜀王和孙家。”
孙家乃是蜀王的外家,其舅舅乃是光禄寺卿,地位虽不及护国公这样有威望,也不像毛青云那样掌握着大齐的钱袋子,但也是正三品的大员,掌宫殿门户、帐幕器物、百官朝会膳食等,是兴德帝身边的近臣。
刘青忙应下,又问:“殿下,可是蜀王身上有什么疑点?”
周嘉荣将先前那番对话简单说了一下:“目前倒是没有,他今天向我表了忠心,还说要支持我,我听了总觉得不大对,防人之心不可无,先盯着他,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举动。”
刘青点头,沉默少许问道:“其实蜀王殿下说的也有道理,陛下今日如此大张旗鼓地赏赐褒奖武亲王,而且武亲王手里有了兵权,他日定然是殿下的劲敌。”
周嘉荣心里也很清楚,比起他跟老大,父皇定然更喜欢老大,也更愿意立老大。尤其是这才武亲王大败匈奴,立下了赫赫战功,给父皇长了脸,父皇更青睐武亲王了。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父皇给了他十七年的希望,将他架在火上烤了十七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才跟他说不选他,那他怎么办?朝夕相处,一同长大,平日里对他笑语相向的周建业都想置他于死地,又何况没多少兄弟感情的武亲王呢?
他不想死,也不想跟着他的人死,那就只能去争,去抢!
他忘不了周建业被带去皇陵那晚的情况,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卫都敢欺负姜氏母子,换成他们母子,情况恐怕不会比姜氏好到哪儿去。所以就是为了身边人,他也必须争,不能放弃!
“到时候再说吧,大哥勇猛征战,杀敌无数,是个铮铮铁汉,若是有朝一日输给他,那也是我技不如人,我甘拜下风。”周嘉荣从容地说。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也佩服大哥的勇猛、身先士卒。几个兄弟中,输给谁他都不服,唯独若是输给了这个保家卫国的大哥,他心里没有怨言和不平。
他刚才没骗蜀王,在他心目中,武亲王是个大英雄。若是父皇从小就将他当一个闲散王爷来培养,那他今天不会跟武亲王争。
刘青明白他的意思,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家殿下为人善良有勇有谋,坦荡荡,有一颗赤子之心,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他由衷地说:“在小人心里,殿下就是最好的。”
周嘉荣闻言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了,我从不怀疑你的忠心。去吧,派人盯着老六。我真不希望这个弟弟也是不安分的啊。”
说到最后,他有些惆怅。父皇如此重视武亲王,他们只怕注定要为敌了,老二就不说了,这是心眼最多最坏的,老四也是个不安分的,若老六再不当人,他就没有兄弟了。几个兄弟从小一块儿长大,没想到最终却落得这么一个结局,真是让人唏嘘。
刘青用力点头,听话地退了下去。
周嘉荣坐在书房里,沉默了一会儿,掏出纪天明送来的信,再次翻阅起来。
因为朝廷从江南征了不少粮食去西北,腊月,江南粮价数次涨价,大米由七文钱一斤长到了十几文一斤,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门,翻了一倍。纪天明很精明,自从听说了战事便嗅到了商机,花了大笔银子收购粮食,囤到年前转卖出去,就这一倒手便赚了好几万两银子。
粮价上涨,最受伤的便是穷苦老百姓。好在大哥这次大败就匈奴,眼看就要过年了,过完年,战事便止了,那江南的粮价应该能够降下来,哪怕不降也不至于再大幅度上涨,只要度过青黄不接的春天,到了夏日便好了。
除夕前一夜,注定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兴德帝显然很高兴,晚上去了皇后宫里,直夸皇后眼光好:“多亏那日皇后向朕推荐了武亲王,这孩子没让朕失望,这一场仗打得漂亮啊,护我大齐,扬我国威,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皇后知道他心里高兴,让人送来了酒菜,笑盈盈地执起酒壶,给他倒酒:“陛下少喝一些暖暖身子。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有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父亲,武亲王岂是凡夫俗子!以后有了武亲王,西北无虞了。”
兴德帝被皇后哄得很开心,握住她的手道:“皇后坐下,陪朕喝几杯吧,这个大喜的日子,也只有你陪着朕了。”
皇后依言坐下,陪着兴德帝喝酒。
兴德帝开始回忆武亲王小时候的事,作为他的第一个儿子,哪怕武亲王生母寒微,在前几年,武亲王也颇受宠,直到宫里的孩子一个一个的冒出来,渐渐分散了他的宠爱和注意力。
什么多了都不值钱,儿子也一样。兴德帝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就只能说出几件武亲王刚出生那段时间门的小事,旁的都记不住了,有些尴尬。
皇后聪明地接过了话头:“老大小的时候最喜练武,比老三都甚,从小就发下宏愿,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当时臣妾只当是孩子不懂事时的一句戏言,不曾想,二十年后竟然真的应验了。老大打小就是个志向远大,心智坚定的孩子,臣妾就知道这孩子将来定然有一番大出息。”
她知道皇帝这会很喜欢武亲王,专门捡好听的说。
果然,兴德帝兴致勃勃地问道:“还有这等事,朕竟不记得了。”
“陛下日理万机,朝事繁忙,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只有臣妾,看着他们这些小萝卜头,一个个地长大成人,二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现在想来啊,好多事还仿佛发生在昨天。”皇后唏嘘道。
兴德帝点头,沉默稍许,叹道:“老大很多地方不错,就是出身太差,离京太多年了。”
皇后怔了片刻,笑着道:“若是不离京,武亲王又怎么会建下如此功业呢!正所谓祸福相依,谁也说不清楚。”
兴德帝含笑应是:“皇后说得有道理,是朕着相了,幸亏他去西北历练了几年,不然又要像他几个弟弟这样不成器。”
皇后忙替其他皇子说好话:“陛下此言差矣,荣亲王赤子之心,办事认真,中山王聪明,就是太年轻不够沉稳,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蜀王虽年纪小,却是孝顺知礼的。几位皇子哪个说出去不让人羡慕啊?”
“皇后,你可真是自家人看自己人,怎么看都顺眼,被你这么一说,倒成了朕太挑剔了。”兴德帝哈哈大笑。
皇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他们几个确实都是好孩子。”
被皇后这么一打岔,话题从武亲王身上转开了。聊了一会儿其他几个皇子,夫妻俩又说起了今年过年的事。
因为先前的战事,兴德帝无心过年,这个年准备得比较简单,虽然现在边关传来了好消息,但再过几个时辰就是除夕了,想要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也来不及了。而且因为打仗,花了不少银子,国库空虚,想花钱,兴德帝也没钱可以花了,只能从简。
兴德帝在皇后宫中呆到了亥时方才离去。
将皇帝送走后,皇后返回寝宫,悠悠叹了口气。
余嬷嬷轻轻给她捏了捏肩:“娘娘叹什么气?明日就是除夕了,陛下怎么来了又走了?”
其实可能是丽贵妃这事带来了不小的阴影吧,加上这段时间门朝事紧张,兴德帝已经很久没临幸妃子了,只偶尔到皇后宫中稍坐片刻便离开。
皇后轻轻摇头:“可能是还有事吧。”
说到这里,她静默了片刻忽地道:“陛下似乎是想将武亲王过继到本宫名下。”
余嬷嬷吃了一惊:“娘娘此话当真,陛下可是认真提了?”
皇后苦笑:“他倒是没正儿八经地提,只是顺口说了一句,老大哪里都好,就是出身低了一些,离开京城久了一些。今日这种情况,他特意跟本宫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余嬷嬷震惊不已,不知道怎么开口,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为难和犹豫。
皇后这把年纪生不出儿子了,本来只想收养七皇子的,七皇子的年龄和生母的身份,哪怕记养在皇后名下,也注定了他不会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可自事发到如今,快两个月了,兴德帝就像忘了这个儿子一般,从未曾提起过一句。皇后和伺候的宫人也怕触怒兴德帝,不敢在他面前主动提起。
也就是皇后关照了几句,不然根本没人管七皇子。
不过七皇子身体倒不错,丧母父不管,两个月过去了,身体还是很健康,也没生过病。
就冲他这健康的体魄,皇后就有些心动,毕竟哪怕是皇室精心抚养,小孩子的夭折率还是很高,十个中有四五个都长不大。
可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向兴德帝表达这个意思,兴德帝先给她弄了道难题出来。
“那娘娘是怎么想的?”半晌,余嬷嬷问道。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武亲王如今军功赫赫,手握大权,记到本宫名下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哪有什么真的母子情份呢?”
武亲王都二十几岁,做了父亲,早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而且他已经离京九年,跟皇后之间门也没多少情分可言。
兴德帝需要的不过是她的身份罢了,一旦将武亲王记在她名下,那武亲王就是嫡长子,谁也越不过他,他将名正言顺成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力压荣亲王一头。这样一来,身为武亲王名义上嫡母的皇后,也不可避免地将卷入这场夺嫡风波中。
皇后本来是不乐意掺和到这种事中的。
这些年她打理后宫,公正无私,对妃子和皇子们都一视同仁,几个皇子也比较尊重她这个嫡母,陛下也很敬重她这个发妻。反正她也没儿子,谁登基对她来说都一样,没太大的差别。
可一旦将武亲王过继到她名下,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大好局面将改变。不光是她,她的娘家徐家也要卷入到皇子们的斗争中,被迫站队。
输了,她和娘家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赢了也得看以后武亲王领不领她这份情,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没抚养过他,武亲王上位后未必会领这份情,说不定还会忌惮徐家。若是武亲王几岁的时候,陛下提这件事,皇后定然心动,愿意搏一搏,但现在武亲王都二十多岁了,根本养不熟。
怎么看,这都是极为冒险的一件事。
“可是陛下既有此意,若是娘娘不答应,陛下恐怕会生气。”余嬷嬷提点道。
皇后揉了揉太阳穴,苦恼地说:“本宫知道。可你以为其他皇子就是省油的灯吗?你觉得常山王和丽贵妃的事真是巧合?”
余嬷嬷怔了一下,轻轻摇头:“不像……可万大人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皇后轻嗤:“万永淳那老狐狸,谁知道他是没查出来,还是不敢查呢?”
虽然至今没查出死去那个宫女小琴的幕后之人是谁,但也不外乎是宫里这几位,跟余下几个皇子也脱不了干系,能将爪子伸到皇宫,将丽贵妃和德妃都拉下了马,一口气废掉两个皇子,最后还什么都没暴露,这人定然不简单。
所以皇后才不想淌这趟浑水。她什么都不做,不管哪个皇子登基,最后也封她为太后,只是可能待遇各方面不如下一任皇帝的生母罢了,但只要她不生事,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也应该不成问题。
为此,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现在却要前功尽弃,叫她如何甘心。
余嬷嬷是最了解皇后想法的,沉默半晌道:“娘娘,陛下既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也没正式挑明,说不定他也在犹豫。咱们也不用着急,说不定陛下过阵子就打消这个念头了,那倒成了娘娘你自己杞人忧天了。”
皇后长长地叹息道:“希望如此吧!”
这段小插曲如同一粒小石子抛入水中,很快便没了痕迹,除了兴德帝、皇后和余嬷嬷,再无人知晓。
因为在除夕夜的前一日传来西北大捷的消息,这个年过得颇为喜庆,兴德帝大肆封赏了相关的大臣,并下令让武亲王继续追击匈奴。而且因为喜庆的缘故,兴德帝还提前解了中山王的禁足,让他进宫团聚。
转眼新年便过去了,立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枝头开始冒出嫩芽,漂亮的花骨朵也一个一个地冒了出来,到处都洋溢着春的气息。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不光是对中原老百姓来说是希望,对匈奴也一样。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他们可以采集野菜,放牧牛羊,打猎。有了食物,为了放牧,匈奴人也不会再南下抢掠了。
这场始于冬月初的战争总算彻底结束了。
兴德帝下旨让陕甘、河南等地的调兵返回驻地,对西北受难的百姓减免今年的赋税徭役,又召武亲王班师回朝。
听到这个消息,周嘉荣的心就往下沉了几分。
父皇对大哥的看重比他猜想的还要深,不然不会如此急迫地让大哥回来。
大哥如今立下了战功,在京城乃至西北都声名鹊起,威望空前。而自己,虽然也侦破了几起疑案,还了百姓一个公道,可比其大哥的赫赫战功,远远不及。
他拿什么跟大哥争呢?
刚宣布让武亲王回京后,次日,兴德帝又恢复了中山王的差事,让他继续到户部当差。
旁人看了这情况,都会觉得是这次毛青云筹措银两有功,加上武亲王回京的大喜事,心情愉快,所以才恢复了中山王的差事。可周嘉荣却看到,自己在如今几个兄弟中,地位节节下滑,也就比还没差事的老六好一些。
因为不知是谁传出了风声,现在民间门有一种流言,说是穆家贪生怕死,这么多武将,也不敢去抗击匈奴,最后反而是武亲王以亲王之尊,挑起大梁,不畏生死,亲自带兵杀敌卫国。
由此穆家的好名声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这场战争,老大老四都是得利者。老大因为大败匈奴,封赏无数,还在民间门获得了不错的声望,甚至取代了穆家在北地的地位。老四的舅舅毛青云积极筹措银子和粮食,保证了战争的后勤供应,也获得了兴德帝的褒奖。
只有穆家因此被削弱,被误解。
没有一个人提穆广上朝请缨之事,即便有个别知情者站出来给穆家辩解,也无人听。
周嘉荣不相信无缘无故会有这种流言散播出来,他觉得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让刘青暗中探查。可消息已经不知道传了多少手,根本寻不出源头。
周嘉荣气结,外祖父为了大齐,一生征战,就一次没有出征,便被泼了脏水,真的是太可恨了。这又不是穆家人不愿意征战,是父皇怕穆家坐大,不肯给他们机会。
但最可恨的是,他什么都为外祖父做不了。
可能是他最近的动作多了一些,没几日,穆兆星便悄悄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来了?”周嘉荣将帽子丢在了桌子上问道。
穆兆星说:“你最近是不是在派人查散播穆家流言的人?”
周嘉荣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错,怎么啦?”
穆兆星叹道:“祖父让你别查了,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个,是非功过自有定论,不是几句流言蜚语便能将祖父的半生功绩抹去的。祖父半生风雨,不会受几句诋毁的影响。”
周嘉荣哼了一声:“那就任凭这些人抹脏水?什么都不管?”
穆兆星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殿下,您心里应该清楚这件事是谁所为。”
不是陛下便是武亲王,穆家声名受损,最得益的便是武亲王。但武亲王离京九年,母家又没人,他还没这么大的能量,所以更大的可能,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皇帝。
兴德帝想借此打压穆家,消除穆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威望和好名声,以便以后好对穆家下手。
周嘉荣耸了耸肩:“那我更要查,还要正大光明地查,这才符合我的性格。若不是怕给外祖父招黑,我还要揍这些胡说八道的人一顿。”
穆兆星听完便明白了,周嘉荣并非不知内情。但他留给大家的印象就是冲动直爽护短,如今护国公被泼脏水,他若是无动于衷才不符合他的性格呢。
他这么做,有替护国公鸣不平的意思,也是故意做给兴德帝和大臣们看的。
明白这点之后,穆兆星松了口气:“祖父还担心殿下冲动,如今想来,是我们多虑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用在殿下身上再合适不过。自从看清楚了形势后,殿下的成长可以用飞速来形容也不为过。
周嘉荣抿了抿唇道:“我现在没办法为祖父正名,但迟早有一日我会让所有人知道,穆家并不是缩头乌龟。你回去转告祖父,不必担心我,我心里有数,不会冲动行事的,请他老人家放心。”
穆兆星站起来:“嗯,过阵子,武亲王便要回京了,殿下做好准备。武亲王正在风头上,这段时间门不宜跟其起冲突。”
周嘉荣扯着嘴角笑了笑:“放心吧,你回去转告祖父,我知道怎么办。我还会给我大哥准备一份厚礼,保准做一个合格的弟弟。”
从西北班师回朝,因为带着大部队,速度很慢。直到四月下旬,春末夏初,方传来消息,再过两日,武亲王的大军即将进京!
兴德帝接到消息极为高兴,准备带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出城迎接武亲王,以表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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