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三天后，陆箫回了学校，但是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班里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走过去问问。因为，他周围的气压真的快要降到冰点了。但是偏偏周浩就是那个不怕死的。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过道走到陆箫位置旁边，谨慎地问：“陆哥，你……还好不？”
陆箫闭口不语，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得嘞。”察觉到形势不对，周浩立刻识相的麻溜滚了。
第一节课刚下课，林荨就跑到隔壁班去找郑晓楠打探情况了。
郑晓楠无奈地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周浩今天一早刚过去准备搭话，但是被陆神一个眼神劝退了。”
“而且刚才上课……”
郑晓楠话才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原来是陆箫从教室后门里出来了。
郑晓楠整个人精神高度紧张，生怕陆箫听到刚才她议论他的话。毕竟他现在的表情，感觉真的是跟要吃人一样。
好在陆箫只是随意地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的往另一边走了，应该是没听见她刚才说的话。
见陆箫走远，郑晓楠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心口，说道：“看到没荨荨，他一早上都是这个状态，刚才真的快给我吓死了，我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冲过来给我掐死了。”
林荨有些担忧地注视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声呢喃：“不会的。”
郑晓楠不解，“什么不会？”
林荨回眸，微微一笑，“他一般对女生都很有礼貌的。”
毕竟认识他这么久了，就算是再惹人嫌的女生，他也从来没对她们恶语相向过。
今天是周五，晚上不用上晚自习，五点下课后就可以直接放学回家，休息两天。
但是林荨需要留下来一会儿，帮着李青青处理一些班里的事情，所以她就提前交代了郑晓楠，让她自己先回家。
等她处理完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了。
诺大的操场上只剩寥寥几个男生还在篮球场上乐此不疲地打球，其他的学生应该已经都到家很久了。
出教学楼的时候，远远的，林荨就看到了坐在塑胶跑道旁边的陆箫。他没和周浩一起，只孤身一人戴着耳机坐在那里。头顶上好像顶着个乌云一般，整个人看起来既阴郁又落寞，像个走失后迷茫的孩子。
放学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回家？
林荨犹豫片刻，咬了咬唇瓣，往陆箫那边走去。
她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而后停下来，垂眸看他。
陆箫的下巴放在曲起的膝盖上，他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纯白色的帆布鞋和斜长的影子。而眼前金黄色的夕阳，也被这抹突如其来的身影遮住了。
他抬手摘下耳机，卷好放进口袋里。缓缓的，他不明所以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林荨那双纯真懵懂的眸子。
“什么事？”许是太久没说话的原因，他嗓音变得十分沙哑。他眸光暗淡，看起来颓废极了。
“你怎么还不回家？”林荨语气温柔。
“家？”陆箫只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心情不好？”林荨又问。
“嗯。”
“那跟我一起跑步吧。”林荨没头没脑地说。
陆箫一愣，略微抬眸看着她，皱眉问道：“跑步？”
“对啊。”林荨眨了眨眼，笑着说：“你心情不好，一直坐在这里心情就会好了？还不如运动运动呢，这样还能多活几年。”
陆箫轻笑一声，“行。那怎么跑？”
林荨正思索着，就听见陆箫又说：“先说好，如果要比赛的话，长跑我可比不过你。”
“我跟你比长跑那多没意思啊，比完以后你岂不是更不开心了。”
陆箫耐力不好，她跟陆箫比长跑，那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他呢？
“这样吧。”林荨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带着你跑一场1500m，你觉得怎么样？”
“1500m？”陆箫内心其实是抗拒的。
“放心，我不会跑太快的。”林荨怕他一口回绝，连忙补充道。
陆箫点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那好吧。”
见他同意，林荨弯唇一笑，把书包挂在一旁的栏杆上。随即，她脱下校服外套，然后看了看陆箫，说：“你的，也脱下来。”
陆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依旧乖乖照做了。
等他脱下来后，林荨拿起他的校服的一只袖子，和自己的一只系在一起。然后拿起自己校服剩下的一只，把他校服上的另一只丢给他，“一会儿抓好了啊。”
“原来是这么个带跑法吗？”陆箫嘴角抽搐了一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听他这么问，林荨也觉得很奇怪，反问他：“那不然呢？”她初中在校体育队刚开始训练的时候，老师都是用那种专门的带跑绳，但是现在他们又没有，不就只能用校服凑合一下么？
他们一前一后，在1500m的起点处站好。刚才在篮球场上的几个男生也已经带着球，背上书包回家了。此时此刻，整个操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准备好了吗？”
风声四起，林荨听见他清晰地回答：“嗯。”
她右手攥紧校服衣袖，带着陆箫冲出起跑线。
在奔跑的过程中，陆箫脑海中闪过不少的片段。
开心的、悲伤的、激烈的、平静的。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属于他成长中留下的印记。
他还想到了很多人。
他的母亲、父亲、苏瑾泽、周浩……以及，最疼爱他的，刚刚过世的爷爷。
爷爷走的那天夜晚，躺在病床上，一直牵着他的手，跟他说了不少的话。最后一句话，陆箫记得很清楚：
“陆箫，爷爷还是希望你以后能安安稳稳的回来继承你父亲的家业。就当爷爷求你，行吗？”
“这是爷爷唯一的心愿了。”
凌晨一点半，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两点四十分，宣告抢救无效死亡。
陆箫坐在病床一侧，去送爷爷最后一程。他温热的手掌覆上爷爷冰凉的、已然生了不少皱纹的手。
他无声落泪。那泪水滚烫，一滴一滴，落在纯白的被子上。他哽咽着，颤抖着攥紧爷爷的手，呢喃道：“爷爷……我答应你。”
第三圈的时候，陆箫已经有些泄力了。但是相比林荨来说，他已经算是轻松不少了。前行中所有的阻力，林荨一个人至少挡下了一大半。
林荨察觉到他减缓了速度，微微侧过头，问道：“还能坚持吗？”
陆箫调整呼吸，坚定地回答她：“能。”
最后一圈，林荨带着他开始冲刺。
陆箫已经预料到她会在最后一圈的时候全力冲刺。于是便跟着她一起，加快了摆臂的幅度和频率，步子也迈的越来越大。
用尽全力跟着林荨冲刺的时候，陆箫的心是静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唯一留下影像的，就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他的理想、抱负、追求，都随着那个曾经骄傲而又热忱的自己一点一点化成碎片，最终消逝于脑海之中。
少年之心，本就如野草一般，野蛮生长。
但，这是陆箫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天了。
他已经为了追随理想，而失去了母亲。如今，就连爷爷也弃他而去。
过了今天，他就要彻底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了。
跟那个高傲的、热烈的、向阳而生的自己告别。
这是林荨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跑道上，可以毫不畏惧的，带着暗恋的少年放肆奔跑。
但她不知道，这也是她青春里最后一次。
她也再没有过这样肆意的时刻了。
冲过终点线，他们两个同时松开了已经抓出褶皱的校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缓过劲，林荨倏然回眸。
少年呼吸急促，方才的阴翳情绪已经全然不见。
他站在树荫下，仅剩的几缕夕阳穿过树叶之间的罅隙，星星点点，落在他身上。
那是林荨穷极一生，都再也无法忘却的美好瞬间。
……
周日那天，陆箫破天荒的组了个局，说是要请客吃饭。这么难得的事情，大家谁也没推脱，直接毫不客气地问了饭店位置，分拨前往。
林荨和郑晓楠第二拨到的。不用多说，周浩永远都不会打破迟到定律。等他匆匆赶到的时候，饭菜已经上齐了，却迟迟没人动筷子。
“哎？”周浩疑惑的挠了挠下巴，有些受宠若惊：“你们怎么不吃？都在等我？我这么大面子？”放在以往，这群人才不会等他一起呢。
“那你还不快点儿，是陆哥说要等着你的。”赵宇说。
“呜呜呜。”周浩赶忙跑到陆箫旁边坐下，拉过他的胳膊抱在怀里，肉麻道：“我就知道，只有陆哥最爱我。”
陆箫面色沉静，默默抽回了胳膊。
“哈哈哈哈。周浩，你这家伙不会真是弯的吧？”崔航用手撑着脸侧，调侃道。
周浩一口否认：“去你的，小爷我直的很。”
崔航：“是吗……我看不像。”
周浩：“……”
这顿饭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
饭后，周浩一边抽了张餐巾纸擦嘴，一边问道：“哎，陆哥，你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怎么大发慈悲请我们这些凡人吃饭啊？”
陆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缓缓开口：“我下周要出国了。”
周浩丝毫没有意识到，接着插科打诨：“出国游？这么好？那你是去几天啊，三天还是……”
“我直接在那边读大学了。”陆箫淡淡抬眸，看向饭桌前的一众人，接着说：“因为家里的原因，我没有办法在榕城参加高考了。所以这顿饭，算是告别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敛了笑容，气氛一瞬间陷入沉寂，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出国。
他要出国念书了。
林荨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再没了轻松的心绪。
明明……明明前天的时候，他们还在操场上一起跑步。
难道请假的那三天，他就是去处理这件事了吗？
“下周吗？这么快？”周浩强颜欢笑地问。
他难得这般正经，没有他们意想之中的，抱着陆箫大哭大叫。
果然，在真正的离别面前，除了小孩子，任何人都会强迫自己在他人表现的平静一些。
“嗯。下周二早上的航班，飞法国。”陆箫说。
“还回来吗？”
陆箫思考了一下，抿了抿唇：“不知道。”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过了好久，周浩才再度开口，像是在安慰自己：“你这一走，一中的校长可要哭死了。”
“怎么？”
“一中明年的理科状元，希望可全寄托在你身上呢。”
陆箫笑了下，转眼看向坐在一旁一语不发的林荨，“这不是还有林荨呢？”
“我？”林荨用手指了指自己，满脸不解。
好一个理科状元，她自己都没这个自信，没这个把握，陆箫倒是还挺看得起她的。
“相比让别人坐了我的位置，那还不如让你来。”说完，陆箫唇角染上些许笑意，“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好歹也算我半个徒弟不是？”
闻言，林荨迎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
肥水不流外人田。
足够了。
她所奢望的真的不多。
有他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
星期二。
第一节是语文课。
语文老师手里拿着语文课本，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的解释着诗词的意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这首诗词主要是寄托了作者对爱人的离别相思之苦……”
语文课本就足够催眠了，再加上这一节是古诗词鉴赏，下面坐着的学生已经快要睡倒一大片了。
“都醒醒，都醒醒。”语文老师用课本敲了敲黑板，然后露出一副“师门不幸”的表情，叹口气说：“你们这些孩子啊，还是太小，没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没法理解其中含义，一个个昏昏欲睡的。等你们再长大点，就明白喽……”
离别相思之情？
此时此刻，算是十分应景了。
林荨用手支着脑袋，耳边荡漾的依旧是语文老师动人的朗诵。她抬起头，看着黑板上方的挂钟走过一圈又一圈，暗自出神。
八点了。
他……应该已经登机了吧。
下课后，语文老师合上课本，把用剩下的粉笔丢进粉笔盒里，哼着歌离开了教室。
林荨把语文书放进桌肚里，合上笔盖，起身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她忽然就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昨天下午，陆箫回来收拾留在学校的东西，走的时候，他来理科二班找了一趟林荨。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把她带到了一中的高考光荣榜那里。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林荨问。
陆箫单肩背着书包，笔直地站着。他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理科状元的照片时，林荨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憧憬和向往。
原本，一年以后，他也会是这个榜上的一员。
可如今……天不遂人愿。
“近五年来，榕城的理科状元，全部出自榕城一中。”他神色淡然，语气也比平时要温和了不少：“林荨，我走了以后，我希望你能一直接替我的位置。”
“我明白，你和我一样，也有自己的理想和信仰，不是么？”
他们两个本质上其实是很相似的。
所以，他希望她可以放手一搏，奔赴理想。
林荨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说这个。她用力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可能真的办不到……”
她冲上第二的位置，不过也才两次考试而已。她根本没把握做到像陆箫一样。
“林荨，你不要这样。”陆箫微微皱眉，诚恳道：“不要老是急着否定自己。”
“你要永远相信，你远比你自己想象的更加优秀。”
“你要有自信，相信你自己也可以是一道风景。”
“我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他扬唇一笑，竟是林荨从未见过的温柔。
“林荨，你要不负众望。”
……
林荨迈着步子，走到走廊的栏杆边上，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
天空像水洗一般的澄澈透明，几朵松软的白云在天际自由自在的漫游。鸟鸣清脆，花香阵阵。走廊上偶尔经过几对嘻笑打闹的男女，为原本宁静的校园又添了几分生气。
对大部分人而言，今天本就是十分平常的一天。
林荨也还是喜欢在课间里趴在走廊栏杆边。
只是——
她再也等不到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了。
……
“光是抓不住的，雾也会散。
亲爱的少年，我们还是要说再见。
谢谢你让我觉得我也是一道风景，祝你一世所愿。”
——摘自《暗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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