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救济

冬至的第三天，如约而至。

        昨晚又下起了雪，一直连绵到了早上，所幸比起前几天的那场大雪,要温柔许多。

        关平城的北门，此刻人头攒动，一缕缕热气冲散了冬日清晨的寒风，连带整个关平城都多了分人气。

        府中的下人都被调动过来，组织着施粥的流程。“不要急，人人都有份,请大家按顺序排好队。”

        一个临时搭建的木篷下，能看见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她笑意盈盈,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

        底下有着灾民双手捧着碗，也不管那粥是如何滚烫，仰着头就是一阵猴急的吞咽。

        他将那张被风霜摧残的脸埋进碗中，连一滴汤水都不肯放过

        肚子里的感觉是热腾腾的，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太平年代，母亲一手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着当时还年幼的他。

        那也是一碗滚烫的粥，也许还掺杂了些瘦肉，青菜,也许什么都没有。

        他想着想着,不知怎地鼻子一酸，就想哇的大哭一场，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拿起那张长满冻疮的手随便抹了抹脸。

        他抬起头，看向木篷,用尽所有力气大声的喊着。

        “路小姐!”

        “路小姐!”

        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他没什么文化，只有贱命一条，此刻很想表达些什么,但到得说出口时,还是只有那一句‘路小姐

        昨天听见有人在街上宣传布粥的事时，他还在心里揣测过，以为又是哪家公子小姐戏弄的玩笑，只是为了看他们这些贱民有了希望又被无情踩踏的样子。

        但哪怕明知道很大可能是这种结果，全城的灾民依然挤了过来。

        万一，万一呢

        万一那人看完他们失落绝望的样子，心情开心了，让下人们洒些粮食呢

        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只有浓浓的羞愧。

        怎么能拿这么恶劣的思想去玷污那位站在面前的仙女呢渐渐的，越来越多人吃到了粥。

        他们之中，有行动迟缓，满头白发的踉跄老人，也有瘦的只剩皮包骨，衣不蔽体的小孩。

        他们的身体也许都残破不堪，但眼里却满是对生命的渴求。这是人们最原始的欲望。

        而今天，有一个那么不似人间的仙女出现了，在这凛冽寒风中，冲着他们这群贱民伸出了手。

        “路小姐!”

        “路小姐!”

        一人，十人，百人，他们的呼喊声越来越轰鸣，越来越整齐，仿若一只经过完整训练的军队。

        人是群居动物，当一个群体的情绪被充分调动起来时，由此产生的感染力是非常强大的。

        路知微立在原地，那些呼喊的声音如同浪潮一般拍打过来,将她的身影淹没。

        她忽然有些明白兄长为何让她独自露面了。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得亏是从小受家庭的熏陶，她的心理素质远非寻常少女可比。

        但此刻面对这热切的呼喊，她仍有点发懵，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身后及时响起了兄长温和的声音。

        路知微转头看去，才发现路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

        。

        这个明明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少年，从小到大却一直像一座大山—样压在她的心头。

        也许对方根本不在意，但当年她也是试过追赶的，只是到后面年纪又大些,慢慢明白了一些道理,也更清楚他们之间那道鸿沟究竟有多难跨越了。

        “以前在京师时，从来没想到过还会有连饭都吃不饱的人。

        路知微小声说着，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

        “我希望有一天，大家每日三餐都能吃上饱饭,逢年过节都有新衣服穿，再不用为温饱发愁。”

        路远笑了，他想起前世某个爷爷，年轻时应当也有着如此宏愿。

        “那你可更要努力学习才对，我相信那一天的到来并不会太远。”

        他摸了摸妹妹柔顺的长发，手感丝滑，接着往前踏了一步，冲着人群开口道:

        “大家稍安勿躁,这次的大雪虽然残酷冷冽，但大家也并非是孤身一人，我希望大家能做到互相帮助，抱团取暖，只要我们众志成城，同心同力，如此寒冬，也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

        “并且此次施粥,也不会仅限于这一顿，我们初步的打算是往后三天,早中晚三顿都会在这个地点施粥,大家尽可向同样需要帮助的人转告。”

        “这里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美酒佳肴,但只要遇到困难的人愿意来此，一碗滚烫的粥,便是我最大的敬意。”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下来的人们顿时又沸腾起来，他们大多饱含热泪,有的甚至激动到互相扇耳光来印证自己不是在做梦。

        “谢谢公子，公子是真正的大善人啊!!”

        “公子和小姐真是神仙人物啊，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们的，原来老天爷并没有真的放弃我们啊!!”

        “祝公子和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以后一定生个大胖儿子!”

        这话不知道是哪个喊出来的,听得路远眼皮直跳,要真按他说的来，估计下半生就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讲完话后，路远便拉着妹妹离开了现场，回到府中。他们本身也只是作为主人家露个面，后面几天的施粥流程，多半是不需要再去的。

        兴许是被今天的场面影响到了，路知微一到家,就主动走进书房，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

        有些是数算，有些是路远通过前世汇总出来的‘生物’，其中也有关于农作物改良的一些东西，他尽量将内容翻译得简洁，让这方世界的人也能看明白。

        尽管只是将这些东西搬运过来，再翻译，这里面的工作量也是很大的。

        他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将它们完全展示出来的那一天，但没关系，本也只是一个念想，有则更好，没有也算不得什么。

        他毫无疑问是自私的，如果不是为了教授妹妹，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伴随着他的死亡一同入土了。

        路远可是很懒的。

        但看着妹妹认真的模样，他也不禁有种自家养的女儿，终于长大了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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