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明池馋鬼
每当金明池开放之时，观赏的游客络绎不绝，人流如堵，池苑的舍人想出租船放杆给游客的主意，钓上来的鱼若是觉得好，游客可以高价买之，装在竹篾笼里带回去，柳枝上带有绢布特制的鲜花，或者就地让厨娘临水砟脍，一尝佳肴的味道。
水鬼爱凑热闹，听傀儡戏，卧莲凫水，偷茶赏花，在彩棚高处赛马赌博，其中不乏一些馋鬼则会盯着砟脍摊，趁厨娘不注意拿鱼脍吃。
琼林苑前一处巧棚，正做着鱼脍的买卖。
容厨娘十七有余，梳着利落的发型，东珠挂耳，笑容甜甜，身穿着鹅黄对襟褙子，袖子挽了起来。
她手脚麻利地将一条新鲜刚捕老上来的黄鱼刮鳞去鳃，摘脏放血，去掉多余的部分，清洗干净，脍成一条条薄片状的粉红鱼脍，摆盘，装盘，磨蘸料，再端给买鱼的客人。
待客人大快朵颐后，容厨娘收了银钱，轻道一句客官慢走，收拾客桌。
桌子一一擦拭完毕。
容厨娘从暗格里端出另外一盘脍好的鱼脍，鱼肉合起来有五斤多，把袖子放下来，执起瓷筷佯装夹起来，掩人耳目，实则半道给了馋鬼。
馋鬼低着头，腮帮吃得咕叽咕叽响。
鱼脍立刻减去了一半。
没过一会。
梨花镜里出来几个走近的人影，容厨娘用扇子敲了敲桌面，馋鬼会意地躲远处了。
这一行人想要租船，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前来询问，他的夫人拉着小姑娘跟在一旁，三尺处一个青衫小丫鬟看着马车，模样青涩。
容厨娘取了牌子，“三人是最低重量，客官几个人坐船？”
男人回:“就我和我娘子。”
他的夫人把小姑娘抱起来，小姑娘在她娘亲怀里扭动:“娘亲，我晕船，不乘，怎得不让松青乘。”
“莲儿不懂，松青是是从水市来的粗鄙女使，沾染泥沙腥气的下贱坯子，哪能和我们一同乘船呢。”
这声音说得尖细，刺耳。
容厨娘不免抬头看了这位夫人，在金明池做生意这两年，饶是她见过谦逊有礼的贵胄子弟，也见过平易近人的官吏和绅商，竟也没听过这样轻蔑贬人的话语。
这位夫人穿着不俗，戴着金银，自觉失礼，噤口不言。转而抚弄她女儿的头发。
“若是两人乘坐的话，大龙船就不宜乘坐了，狮虎船最佳，租船的银钱可以减半。”
男子胡须抖动，和夫人商量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把五岁的小姑娘莲儿留在岸上，烦请容厨娘照看。
容厨娘见莲儿雪玉粉腮，笑起来有梨涡。很是可爱。应当和她母亲不一样。
莲儿脖子里挂着一个香囊，沉甸甸的，里面装了二十两银锭，剩下的都是用戥子剪碎的碎银子，莲儿把银钱掏出来，握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容厨娘告诫她装好。
容厨娘转移莲儿的注意力，拿了一些香煎樱桃，分给莲儿小姑娘，也抓了一把给了那位松青姑娘。
莲儿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表示感谢送了给容厨娘一颗奶酪糖。
馋鬼盯着脍鱼图案吃鱼脍，口水流了一荷花。
不知是糖本身的味道，还是五岁孩童身上的味道，这糖吃起来一股奶腥味。
容厨娘抱着莲儿看远处的游船，看到高兴之处，咯咯直笑，看着容厨娘近在咫尺的侧脸，竟然左右开弓扇了巴掌在她脸上。
声音很清脆，一共五下。
容厨娘脸色霎时涨得通红，这小姑娘，劲儿还挺大。
馋鬼听到这响动，送到嘴边的鱼脍怔怔地悬在空中，乌白的眼珠直愣愣地看着她，露出红色的血裂丝。
容厨娘示意馋鬼别惹动静，把莲儿放了下来。
莲儿再想要抱，容厨娘没有答应。
一个时辰后，游赏的夫妻二人乘船回来。
这位夫人端着船上送的两盘果点，一见到女儿，就招呼莲儿打开腰间的挂袋，把吃剩下的果点尽数装进去，一个不漏。
夫人的丈夫游船游得头晕，自行去马车上休息了。
谁料，从容厨娘的刀功到脍好的鱼脍，这位夫人言语中都颇有微词。
“厨娘这双手青葱得很，兴许是技艺疏漏，也没生个茧子。”
“呦，可不巧，是我眼拙了，厨娘这一双手生了茧子倒是可惜。”
容厨娘按捺住情绪:“夫人说笑了，刀磨得久了，自然是要生茧子的。”
那位夫人干笑几声。
“共三十两银子。”
这位夫人抚了抚鬓角:“这些个鱼脍，要这么多银两呢，原本我们到此游玩，就想着尝个鲜罢了。”
“夫人有所不知，金明池饲养的鱼本就比一般的鱼贵些，皇家交给我们定期喂养，鱼食都是上乘的，鱼肉也是更鲜美，每年开池的时候定个彩头，与大家乐呵乐呵，我们到时还要交与大税，还请夫人见谅。”
“那好罢，再便宜五两如何？”
容厨娘心中暗想难缠，不卑不亢道:“夫人，二十八两不能再少了。”
两人僵持不下，这位夫人又寻个由头:“这鱼脍看着分量不足，我看姑娘机灵，眼里怎得生出一股不实诚的气啊。”
“夫人定时看错了，鱼脍是整鱼肉脍下来的，我绝不会短了去的，况且剩下的内脏都在这，夫人请看。”
容厨娘扭头拿剩下的，馋鬼藏在角落里，把鱼脍早吃完了，饿到鼻孔哼哧哼哧地冒黑气，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这位误他吃辰的夫人。
……
末了，付钱的时候，这位夫人磨磨蹭蹭:“莲儿，母亲随身没带银钱，你的香囊借母亲用用。”
“莲儿，母亲瞧着，你这香囊里的银钱怎么少了？”
莲儿吃着香煎樱桃，眼睛转来转去看着居高临下的母亲，指着容厨娘支支吾吾地说:“刚才这位姐姐，看了莲儿的香囊，还，摸了银子。”
这位夫人的脸勃然色变，提高了音量:“好哇，我怎瞧着姑娘嘴眼歪斜，原来是长到我儿的钱袋里去了，快快把我儿的银钱交完出来。”
容厨娘大抵是没见过这么颠倒是非的母女，偏偏这莲儿一副懵懂的模样，方才她是摸看了银钱，只不过是疑惑，看完立刻就让莲儿装了起来。容厨娘再看莲儿，她就眼睛泛着泪光躲在母亲的脖领里，嘴角抽搐着，看样子快要哭了出来，脸颊两侧的粉腮似乎也要溢出水来。
一些爱看热闹的骚客也围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容厨娘有理说不清。
“那不知夫人想要如何？”
“鱼脍五两，这事我们就不追究了。”
容厨娘无奈之下答应了。她把鱼脍放进竹篾笼里，递给这位夫人。
这位夫人左看右看，觉得竹篾笼子不错，指使容厨娘再给她拿一个:“一个怎够，而且这个笼子里竹篾颜色看起来都旧了。”
容厨娘忍着气，又给她拿了一个。
只不过付钱的时候，这位夫人又开始磨蹭，“让我找找，十两的碎银子太难找了。”
莲儿收起口水，开始吃香煎樱桃。她吃着吃着，看向容厨娘，不知看到了什么，哇得一声大哭了出来，吓得这位夫人手一抖，银子撒了一些出来，骨碌碌滚在地上，不多不少，刚好是三十两。
这位夫人一看到银子掉出来，声音立即尖细起来。
“天杀的，你哭什么！”
莲儿抽搐了两声，也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总之很吓人，准备再哭两声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水草咸味的蹴鞠球给蒙住了脸，再掀开，蒙住，再掀开，如此反复了五次。
莲儿哭得声嘶力竭。
这位夫人额头冒出暴汗:“哭什么！再哭给你扔池子里！”
话音未落，她也被这感觉给蒙住了，她抱着莲儿，重心不稳，差点栽倒。
容厨娘扶了她一把。
谁曾想，她的身上和莲儿身上都沾染着一股腥气，难闻异常。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捂住鼻子，远离她们。
莲儿不停得哭闹着，这位夫人焦急得叫了她丈夫，不知是睡着了的缘故，竟是没人答应。
松青也懒得替这位乱喊的主子传话。毕竟牙行只指令她做这一天。
最后这位夫人抱着莲儿落荒而跑。
容厨娘接了一瓢新水，把银两泡在里面端给馋鬼:“洗完这些，你就能吃鱼了。”
馋鬼点点头。
容厨娘洗着鱼鳃:“虽然这样解气，但是也不妥，下次我若不叫你，可千万别出来。”
馋鬼摇摇头。
容厨娘佯装要用泼他。
馋鬼一卷尾，躲进水里，银钱也不洗了。
容厨娘哼了一声，开始刮鱼鳞。
刮鱼鳞刮得差不多的时候，馋鬼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岸，正在认真地搓洗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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