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顽童初识老仙机(上)
王家屯在上村的东面,是上村与下村离的最近的地方,只需穿过一片农田就能到达卓远大街。
王家屯里头的大户自然是王家,早些年王家老爷靠经商赚了一大笔钱,而后举家搬来了红柳子镇。
王家老爷搬到红柳子镇的第一件事,就是捐钱给当地府衙,由此弄到了个‘保长’的官职。
这屁大点的官说开了就是个虚职,既不领俸禄又无实权,可王家却能用它在上村大肆购屋建厝,并由此招募了许多看家护院的家丁。
有了家院后,王保长又凭着多年的生意经,花钱从村民手里收地,待攒足够多的地后,他又把这些地租给了外来的长工,自己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上村最大的地主。
刚开始,王保长还能与村民、长工和睦相处,但随着家业越做越大,为了保住自己在上村的财势,他便日夜寻思着如何盘剥长工与村民。
近几年,上村村民一说到‘王保长’三字,都怨声四起,但由于王保长每年都能上供为数不菲的税金,所以黄陂区的府衙对他所作所为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按理说,这家大业大的王家会有很多子嗣,然可能是因果报应,王保长的几房妻妾都只给他生了女儿,以至到了天命之年,王家还是无一男丁。
王保长为了传宗接代,决定立个新规,让还待嫁闺中的女儿全都改成招赘,想借此来延续香火。
王喜鹊就是王保长众多未出嫁的女儿之一。她最早响应新规,找了个白净书生入赘,可事与愿违,白净书生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王喜鹊怀上孩子,更别提说是生男孩了。而与此同时,与王喜鹊一同招赘的姐妹们却一生一个准,王家很快有了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小男孩。王喜鹊见继承家业无望,一气之下休了白净书生,转而与养牛的长工骆水生偷欢,结果才一下就怀上孩子。
待十月怀胎后王喜鹊生下了个男孩,这是王家招赘以来的第七个男孩。王喜鹊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七’。
王小七出生的有点晚,此时的王家早没了香火之忧。
王保长在得知王小七是王喜鹊和家里长工生的后,心生怨怒,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拒绝让王小七入族谱。
王喜鹊虽有怨言却也不太在乎,因她要的是王家的继承权,这王小七即便是能入的了族谱,根据长幼尊卑也无法得到继承权,况且她心里头始终想的念的都是白净书生。
既然这儿子只是一时用气得来的,又入不了族谱,王喜鹊索性就把他交与骆水生抚养,她甚至连儿子的大名都懒得取,就一直叫‘王小七’。
可怜的王小七从小就只能跟他爹一样,被王家当作奴仆,住长工棚,吃奴才饭,每天随他爹日出放牧,日落而归,二人一起劳作却只能领一人的薪酬,吃一人的口粮,生活拮据无比,只有每年节假日王喜鹊高兴时送点东西过来,他们才过的比其他长工好一点点。
可近年来,王喜鹊送的次数越来越少,听说是差人寻着了白净书生住处,为了与白净书生复合,她要努力撇清与王小七爷俩的关系。
如此的王喜鹊让王小七有娘等于没娘,所以自他懂事起,心中的亲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阿爹骆水生。
但骆水生却是片字不识,每日只懂得如何放牛养牛,对王小七疏于管教,这使得王小七成了上村名副其实的‘野孩子’。
野归野,当有人骂他‘野种’时,身材孱弱的王小七却丝毫不肯退让,于是经常是打架从村头打到村尾,每次都被打的浑身是伤也不在乎,找个隐秘的秸秆垛躲起来舔舐伤口,自怜自哀,怜哀久了就昏睡过去,醒了第二天照样没事一样与阿爹一起去放牧。
若长此以往,王小七的命运就只能和他阿爹一样,被人奴役欺侮一辈子。然机缘巧合,梅庄不知何故突发奇想,在王家屯附近开了一座学院,说是给十里八乡贵胄子弟上学之用,取名叫‘风临院’。
由于离得近且墙头不高,从小擅长攀爬的王小七每天放牛放到一半就跑去偷学。
风临院门口有幅题联,上头书着‘学墨临风,即无苟得’,意即这人只要是自己肯学就会有收获。王小七靠着偷学反而学得更多更快,不知不觉中,他也能读书写字了。
有天,王小七问阿爹为什么你姓骆我却要姓王?阿爹支支吾吾地告诉他,‘我是王家的长工,老爷小姐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王小七不服,说自己应该姓骆,而且还要取个与上古圣人一样的名字,叫‘尧’。骆水生不识字,不知儿子说的典故,但却从心底涌上一股的莫名自豪感。
之后,骆水生逢人就说自己儿子名字已改成了‘骆尧’,于是不久后,他被王保长派到断风崖顶上去采燕窝。
断风崖形成年代已无从考究,人们只记得它从破洞时期起就矗立在赤瓜河东岸的飞云峰上。
飞云峰位于圪垯山的西南,高耸的飞云峰阻绝了北下的狂风,留住了南往的水气,使得断风崖一带形成了与荒漠截然不同的景象。每年春季,飞云峰南坡到处树木苍翠、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由于食物充沛,成群结队的沙燕来此养育幼崽,牠们在断风崖顶筑出密密麻麻的洞,远远望去犹如开了一副巨大的漏筛子。
沙燕繁育之后会离去,空出的洞会成为金丝雨燕的窝,这些金丝雨燕在里头用唾沫垒出的巢,就是骆水生要去采的东西。这春末夏初的燕窝叫‘头期燕’,数量尤为稀少,而且还分布在数以千计的危崖洞穴中。
要从这数量众多的小洞穴中找出几处燕窝,其难度可想而知。而自以为是被王老爷委以重任的骆水生,想也不想就从山顶爬了下去,结果一失足摔下了山崖。
同行的人回来报告了噩耗,王家也只是派人到断风崖底的赤瓜河畔瞧了瞧,没见着尸首就不了了之了。王喜鹊的心思都在怎么讨好白净书生上,听到骆水生的死讯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唯有骆尧在得知自己阿爹摔下山崖后,像发疯似的,一个人去断风崖附近找了七天七夜。
飞云峰一带到处都有野狼出没,断风崖底下更是滔滔的河水湍流不息,尸首若掉在岸边会被野狼叼走,若掉入河中会被河水冲走。
骆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什么都找不着。于是到了第七晚,他实在是精疲力尽,便捻根长绳降到半山腰。这半山腰上有个小洞窟,是他在寻阿爹尸身过程中发现的。因洞口狭小当时未进去细寻,此刻为了避免夜里野狼无尽的骚扰,他必须去寻个安适的所在。
断风崖的整面山体近乎垂直,所谓的半山腰也不过就是一块长宽约摸三五尺的秃岩,不长翅膀的野兽铁定是到不了这地的。
洞窟口并不大,骆尧佝偻着身子勉强能挤进去,进去了里头后,他燃起一火把,发现洞窟就一小室,高不及一丈,长宽不及十尺,四面皆是光滑的石壁,空无一物,唯有冰凉的地面上横陈着一副骨架。
骆尧凑近一看,赫然是人的尸骨,从风化的程度看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光景,断然不会是自己阿爹的。
尸骨胸部位置有个油皮包。
骆尧小心拿起,里头一叠油纸,每张油纸都画有一人体图,图上姿势奇特,很难用言语描述。
每副图下都注有一小文——
有页曰‘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凫浴猿躩……’,骆尧在风临院的藏书中见过此句,说的是古人对自然生命的领悟。
有页曰‘……云树嵬嵬,追鹿逐雀,雪脉缕缕,凌虎遽豹……’这句没见过,像是某种练功的口诀,他快速地往下翻,‘……气在心里,止乎项顶,上输天府,下达涌泉,大阴至象,大阳如鼠……’,这些字约摸都能懂,像是练功的心法。
很快到了最后一页,除了口诀还多了一句,‘十三招式,引薪造火,若练此法,视入我门’。
骆尧数了数,油纸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张,他愣住了,自己难道是捡着了武学秘籍?自打在风临院偷读书以来,每次被学院内的学生发现,他就免不了一顿挨打,那些身高马大的富家子弟,轻则对他讥笑奚落,重则轮番拳脚相向。那时他多想自己能会一门自保的武功,可出身卑贱又穷苦,哪会有师傅肯教?
如今见着这叠油纸上俨然记载着某种武学招式,骆尧不由得心中狂喜,这份狂喜让骆尧暂时忘了丧父之痛。其实这几天搜索下来,他已然知道阿爹尸身是寻不着了,伤心之余他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当时只觉得彷徨,如今见到这份武学秘籍,突然感觉日子有着落了。
但要想练功,就得寻个不被打扰的所在。
阿爹没了,王喜鹊又只顾着与白净书生复合,王家自然是不能回了;上村的秸秆垛虽隐秘,但若要长时间住人,也是不妥。反而眼前这洞窟,虽小却是能遮风挡雨,除去遗骸比较瘆人外,其他倒没什么不妥,铺个蒿草席就能住。而且断风崖摔死人的消息已在镇子里头传开,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再来采燕窝,所以也不怕被人打扰。
上山几日,所带的干粮早就吃完,这几日来全靠阿爹教过的识物之法,在山里找可食用的山薯、果子充饥,自小学会的抓捕野味也帮了他大忙,让他能在必要时补充一些营养。
既然吃住都没问题,骆尧决定不管真假,就依着油纸上的图形来练,若能练出一身本事,届时回村定要叫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吃上苦头。
——
圪垯山晚春时节气候宜人,着实是个修炼的好所在。特别是那断风崖的山顶,燕雀草长、莺啼花落,只需辟出一块空地,就能专心修炼。
只是骆尧一开始练习就遇上了障碍,究其原因是他发现这十三个招式并非连贯的,简直可以说是毫无瓜葛、各练各的,而且每个招式看起来都那么怪异难学。只是他也没多想,就照着人形图练,足足用了两个月时间,才把十三个招式练熟。
招式虽练熟了,但对于每个独立的招式该怎么用,他还是一头雾水,而且练完这些招式,也没感觉力量变得更强大亦或身手变得更敏捷,上下山顶还得靠着绳索一步一步地爬。
两月多来,骆尧除了练功还把飞云峰一带跑了个遍,哪里能掏着鸟窝,哪里能抓着野味,都熟得跟溜自家院子一般,生活过得倒也算惬意潇洒。只是这天气越来越热,眼瞧着这些奇怪的招式并无大用,他渐渐地提不起兴致再去练功了。
——
一日午后,他躺在自制的蒿草席上,顺手又摸到那十三张油纸,就拿过来翻了翻,上头的招式都已练完,口诀也背得滚瓜烂熟,只是当中有些句子有些奇怪,晦涩难解,尤其那句‘大阴至象,大阳如鼠’,‘一个人要怎么做才会一会儿像只大象,一会儿又如只老鼠了?’这不像是本武学,倒像是自己在风临院读过的童话书籍。
‘指不定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从小受惯欺侮的骆尧恨恨地把油纸丢到一旁,心里头懊恼无比,原以为得了本武功秘籍,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不是,此刻有种从云端跌落谷底的感觉。
“唉!”骆尧发出一声长叹后,激情被消磨光后浑身都觉得疲倦,他躺到一旁蒿草席上,什么也不想了,就这么沉沉地睡去。
…………
这一觉睡的好久,醒来时已是月落西沉五更天。
落月的最后一抹光照进洞来,清冷的月辉刚好落在草席上。
一阵冰凉的山风吹进,骆尧一机灵醒了过来。他翻身起来,走到洞口,让柔和的辉光笼着全身。
此情此景像极了儿时见过的教堂成人礼,洗礼的人沐衣栉冠,被用柔和的淬灯照着全身,然后围绕着案桌缓缓移动。
骆尧曾幻想接受洗礼的人是自己,站在中央得到众人的认可,如今已年过十八,却从未有人向他提及过成人礼的事,后来才得知那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没被纳入族谱的人是不能举行成人礼的。
如今阿爹已然不在,今后也不会再有人肯为自己办成人礼了,骆尧想到此处有些神伤。
眼前这月光倒是与当年教堂的淬灯有几分神似,骆尧想给自己办个成人礼仪式,于是他模仿着教堂仪式闭上眼缓缓地绕圈,待重新睁开眼时,面前忽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顿时吓得他睡意全无,定睛一看,却原来是自己在月光中投影,只是这一吓吓得不轻,抚着心口舒气许久才缓了过来。
人在被惊吓之后,通常头脑都会变得异常清晰。
骆尧回想起睡前琢磨过的那句话‘大阴至象,大阳如鼠’——今日是满月,满月即大阴,倘若自己四肢朝下,匍匐成犬状,那这壁上的投影不就和大象一般大了吗?一隅三反,‘大阳如鼠’说的应该就是正午时分的太阳,当空照下,影子看上去就会如老鼠一般小。
月光渐逝,洞内慢慢恢复一片漆黑,但突如而来的开窍却像在骆尧头顶开了盏明灯,之前郁结在心底的迷团似要被解开了——
‘影子,影子……那些图会不会画的是影子?’想到这他马上燃起火把,把丢在角落的油纸重新拾来细看。
这上头的人形图,其实并无具体的五官样貌,你说它画的是影子也无不妥。但要真是影子,那自己对着图形练可真就练歪了。
‘横竖也没事干,我就调整一下练练看,看看它画的到底是不是影子?’想到此他就把火把插入石缝中,让火光从背后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他开始作出招式让影子模仿。
本以为有了两月的根基,他能很快地让影子做出一样招式,却发现其实不然,影子毕竟只是个扁平的映像,如此奇怪的招式要让它模仿得一模一样十分困难。
骆尧又试了几遍,却始终无法让自己影子摆出同样招式,他生气地跳起,然而在落下的瞬间却发现自己影子勾摹出一个奇怪的形状,这影子的奇怪看上去与油纸上的人形图的怪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不是要跳起来,才能让影子模仿出招式?’想到此他尝试着跳起做出招式,可因洞窟狭小,跳跃后影子经常会扭曲变形,看不出招式的对错。
此时天露鱼肚白,于是骆尧爬到山顶,待日出后背对着阳光练,清晨阳光里的影子大小适中,加上山顶地势开阔,跳跃起来影子清晰可辨。
就这么尝试了几个招式后,他忽然发现此前不连贯的招式,竟变得连贯起来,如此看来,这图形上画的定是影子无疑。
这一发现让骆尧喜出望外,他感觉已参透了这本武学的秘密,于是决定重新开始练习。
这一练下来不知不觉又是两月,天气酷暑难当,白天断风崖顶被烈阳烤得像个火炉,无法继续练功,于是他在南坡的树荫下辟出一块空地,顶着酷暑练功,此刻的他已然把所有的招式都熟记于心,用不着时时盯着影子练了。
大概是因为掌握了对的方法,这两月下来骆尧大有斩获,他发现自己的身形变得越来越轻盈,攀爬绳索时不需借用全力就能轻松向上,每次爬到山顶的用时也是一次比一次短。
——
“这难道就是江湖传说中的‘轻功’?”骆尧有些迷茫,自己上下山虽然变得轻盈,但在平地里奔跑并未快多少,油纸上有句‘追鹿逐雀’,他有天尝试着追狍鹿,却被狍鹿瞬间就甩得十几米远。
‘是不是熟练度的问题?’骆尧带着困惑又练了一段时间,还是无太大突破,这‘武功’说到底也就是能使他爬山快一点,仅此而已。
骆尧有些丧气,他最后想起每个招式下都有口诀,反正闲着也没事,决定好好研究研究口诀。
‘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伸,凫浴猿躩,鸱视虎顾,不以滑心……云树嵬嵬,追鹿逐雀,雪脉缕缕,凌虎遽豹,吸不能吐,呼不损心……息至万物,心则不惑,意穷手足,志则不摄……’
每句口诀隐隐中似乎都指向一个东西……呼吸之术,莫非这功法还有练气的要求?
说到练气,骆尧只见过别人打坐,据风临院中的书籍记载,打坐乃江湖习武之人为辅助练功而锻炼腹肚之气的方法,俗称‘练气功’。
骆尧很清楚自四个多月来练习的‘武功’,它并不是一门搏斗之法,说难听点,更像是一门‘逃跑之术’。
‘逃跑之术’也要练气功?骆尧很是迷茫,他不知接下来该怎么练,去哪里练,直到有天在山顶见着一只沙燕。
——
那天大雾,沙燕停在悬崖边上,不飞不叫,一身雪灰色的羽毛完美地融入整个山顶。骆尧占着小有所成的‘轻功’悄无声息地走到牠面前。
燕儿一直紧闭的眼突然挣开,见到人后并未立即飞走,而是等到骆尧蹲下要去抚摸牠时,牠才电石火光的一跃,避开他的手,窜出山崖,之后更是展开双翼,直冲雾蒙蒙的天际。
燕儿为何不第一时间飞走?骆尧脑袋里蹦出这个问题。
是不惧他?凭什么不惧他?骆尧越想越深,渐渐悟出了一些东西——燕儿睁眼的瞬间是在蓄气,不动声色地蓄气,当气蓄满时,就能增加牠的迅捷灵敏,就能对危险做出更快速的反应。
燕儿凭什么蓄气?难道牠也会‘气功’?
骆尧摇摇头,马上否定了这个说法。
燕儿所有的气都存储在牠的肺里,是胸肺之气,遇险时蓄的是胸肺之气,而后才一飞冲天的。这与油纸上的口诀‘吸不能吐,呼不损心’似是同一个道理,若自己也能调节胸肺之气,应该能增加更多的滞空时间。
想到此,他分别试着提腹部之气和胸肺之气来施展招式。
这一施展下来高下立判,提腹部之气非但不能使身形更轻松,反而比提胸肺之气身形迟滞了许多。
如此看来,这‘逃跑之术’要练的胸肺之气。怪不得每日清晨时分来山顶练功时,总能跳的更高,滞空时间也更久,初时还以为是睡眠充足的缘故,如今想来应与胸肺中充盈的流转之气有关。
悟到此处,骆尧深深地提了口气,让它在胸腔里流转几遍,而后纵身一跃连续做出几个招式。
果不其然,原先勉勉强强能做的动作,今日竟做的行云流水,更妙的是,那些平日里觉得练起来略显笨拙的招式,竟变得奇迹般的轻盈顺畅。
——
“啊……”骆尧朝着雾蒙蒙的天际大叫了一声,他为自己悟出这么高深的东西感到兴奋。如果说以前悟出‘图形是影子’算一种‘开窍’,那么今下悟出‘胸肺之气’可算是‘打通任督二脉’了。
骆尧很笃定,接下来要练的就是扩充‘胸肺之气’。
断风崖山顶空气十分新鲜充盈,是练‘胸肺之气’的绝佳场所。在天时地利的加成下,骆尧依着口诀慢慢地摸索练习‘胸肺之气’,只是这气可不好练,每日进展可以说是龟速。
这一练下来,竟是从夏练到秋,从秋练到冬。好在练功之余,骆尧也磨砺出多的狩猎技巧,从动物身上获取为了兽皮、脂肪来抵御严寒。
——
时间很快到了来年开春,冰雪初融,万物复苏。
一日,骆尧在南坡抓捕野味,见一双北宁沙雀停在枝头,为了验证一年来的所学,他吸气鼓腔,纵身一跃,想把牠俩抓住,但却在距枝头还有不及一个巴掌的地方,胸肺突然泄了气,身体直直坠了下来。
沙雀被惊到双双飞起,逃过了他的飞抓。
‘云树嵬嵬,追鹿逐雀,雪脉缕缕,凌虎遽豹’,骆尧想起口诀中的这句,自己苦练一年虽有小成,却口诀中描述的仍有巨大差距,这当中差在哪里,他再次迷茫了。
这‘武功’要说打架可真不行,没有还手的招式,就连跑路也跑不快,但优点是纵跃起来身体非常轻盈,特别是有物可借之时,无论这‘物’是一块秃岩、一根树枝,或是一阵风,都能使自己滞空时间变得更久。
以前,山顶通往洞窟的绳索,他通常每月会更换一根,以防在攀爬过程中断裂。但最近的一根已经两三个月都没换了,因不知何时起,自己一个提气就能蹿上两三米,在脚尖搭住突岩后,换个气还能继续向上蹿,如此反复,轻松就能到达山顶,根本无需用到绳索。
说它是‘轻功’吧,无物可借的情况,连枝头的沙雀都抓不着。
说它不是吧,却能在断风崖近乎垂直的山体中来去自如。
——
骆尧这次是真想不通了,他有些怨那油纸为何不写得更清楚点。
怨归怨,他还是非常很感激那位留下此本功法的前辈,虽然自己不知他是谁,很大可能就是那副尸骨。油纸有写‘若练此法,视入我门’,那这具尸骨此刻已然算是自己的师父,对白骨师父该有的尊敬不能少,于是他返回洞窟,在白骨尸骸前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死在这小洞窟中?’骆尧的这些疑问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但想师父死了这么久尸骨都没有被收敛,他有些伤心,而且还在洞中已与自己陪伴了一年,如今即已拜他为师,就要替他好好收敛安葬。
骆尧找了块之前编好的兽皮,垫些蒿草,慢慢地把师父遗骨包裹其中,过程中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师父的左胫骨是断裂的,想来应该是在外头先断了腿,慢慢地爬到这洞窟里才死掉的。
‘师父和阿爹一样是从山崖摔下的吗?’骆尧没有细想,很快包裹好,用绳索绑在身后,背到了山顶,找了处背风干燥的地方安葬。因不知师父名,他只能在墓碑上留白,心想等日后若能找着线索,定会回来补上。
——
待这一切都弄好,已是日落西山。
以骆尧现时的身手,早已不惧一、两匹野狼,所以他也不急着回小洞窟,而是山顶燃起一堆篝火,躺在一块岩石上,嘴里衔着一根蒿草,翘着二郎腿,望着满天若隐若现的星斗,思绪开始飞扬——
自己练功不到一年,就能轻易上下山,师父怎会跌落山崖了?
即便是不小心跌落,又怎会只摔断一支小腿了?
‘不对,不对,逻辑不对!’
一年练功下来,骆尧非常清楚小腿对此‘轻功’的重要,几乎所有招式都由小腿先发力。
倘若是自己,在坠落时不可控,宁可伤了双手也不能伤及小腿,师父怎会不知道这点?除非他不会这‘轻功’,不可能,骆尧马上否定了自己想法,不会这‘轻功’的人,掉下来肯定摔死,更不可能爬进洞窟。
那剩下的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师父在跌落前就被人打断了小腿,而后施展‘轻功’跳了下来,落在这秃岩上,而后慢慢爬进洞窟,在里头活活饿死了。
这‘轻功’断了小腿竟还能施展?推想到这,骆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道这‘轻功’还有他尚未知晓的高级阶段?
骆尧站起身来,尝试着用缩起一条腿,只用另一条腿发招,可无论怎么尝试都失败了,没有一个招式能发出来。
既然自己不行,师父他是如何做到的了?骆尧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躺回岩石上,自从做了兽皮衣,油纸都是随身携带着,如今既然想不出答案,他又把油纸拿出来翻翻了。
——
骆尧掏出一张油纸,在微弱的火光下文字有些模糊,不过这些口诀他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看不看得见倒也无关紧要。
可此时油纸却突然闪了一下,这把他惊地坐起,仔细再看时又不闪了,在满头疑惑中又躺下看,但没过会儿油纸又闪了一下,不过这时他已看清,是油纸上的一个小洞透光来的。
骆尧把油纸移开,果然看到天边一颗明亮的晨昏星正在远方闪闪发光。
这一年多来,这些油纸他已看了不下百遍,从未发觉上头有洞,如今怎会突然多个小洞了?骆尧马上拿起油纸跑到火堆旁细看,这才发现油纸上确有几个肉眼不易察觉的微细小洞,如果不是因为弱光且背对的情况下,很难看出来。
是只有这一张有洞吗?骆尧带着疑问又拿出一张,对着火光一看,竟然也有!
他好奇心大起,于是把十三张一一掏出查看,果然每张油纸上都有几个的小洞,且位置分布很随意。
这些小洞是师父无意中刺破的吗?还是故意为之?他把每张油纸上的小洞都数了数,一到六张是八个,七到十三是十二个,假如是无意中刺破的断无可能有如此齐整的数目,那么可以肯定这是师父故意而为的。
师父他为何要在油纸上刺这些小洞了?难道这些小洞暗藏玄机?骆尧盯着十三张油纸陷入了沉思——
这些小洞位置杂乱无序,每张都不尽相同,唯一勉强算有规律的是每副人形图的中央肚脐处都有小洞。他从风临院的藏书里的得知,肚脐是人体的中枢所在,又名神阙穴,这些小洞是指人体的穴道?可其他的小洞并不都在人形图里头,有些甚至还在文字下面,这个说法也不成立。
骆尧有个犟脾气,越想不通的东西就越要去想,可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怎么也想不出这些小洞有何用。
——
此时夜色已深,满天星斗越发明亮,之前的晨昏星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北极星。
骆尧索性不回洞窟了,他直接把篝火点旺,人则躺在火堆旁继续冥想。
他仰着天,边想边拿起一张油纸看着。无独有偶,这北极星的星光也同晨昏星一样从一瞬间小洞中透了过来,就是这一瞬间让骆尧突发奇想,小洞与星斗有关?
想到这,他拿着油纸,努力让每个小洞都对准一颗星试试,但天上繁星何止千载,如此对法不知要对到猴年马月,正当他要泄气时,突然想起书中记载神阙穴就是北极星,如果让人形图的肚脐处对准北极星,会发生什么?
于是,骆尧立即调整油纸的角度,让北极星的星光刚好能从肚脐处的小洞穿过,而后缓慢转动,几下之后,他惊奇地发现,竟然真有八颗星的星光能同时穿过小洞。
这一发现让他目瞪口呆,原来这些小洞是天上的星图。为了证实自己没错,他把十三张油纸一一如法炮制,结果令人惊喜,每张油纸的小洞都能组成一幅星图。
这就是这本‘武功’的终极秘密?
师父在这本‘武功’上标出星图是为何?
难道这十三招式之外还有隐藏的招式?
无论如何,这些答案都与这十三个星图有关,只是要解开星图的秘密,就得回到风临院一趟,把有关星座的书籍偷出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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