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与何人谋一醉
柳镇临近帝都,故而虽已夜,道上仍不乏来往的路人,但……却不该包括闺阁女子。
路人忍不住纷纷侧目,频频回首,素衣少女清秀绝伦,这个时辰竟然一人独行!
月斜斜的,料峭的晚风不知疲倦的吹拂着秀发,楚一忧却并未注意这点,她这两年穿惯了男装,从未有过此类麻烦,自然不会留心,何况……她此刻也无神去思量这些,甚至连周围的目光都未曾发觉。
上官且歌,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日自己竟能仅仅因为你这一个名字而心痛。如果不是此刻心这么痛,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已陷得那么深。
国公府桃花林上初次相见,紫衣潋滟,风华无双,原来那一抹紫衣已经在心上划出了印痕。
亭望湖的两次会面,他的柔情与付出,似近且远。她渐渐被他那柔情所织的密网包围,自愿沦陷,终于在他面前诉说悠悠往事。他那令人着恼的吻,他那温暖的怀抱。在她最无助时,他的突然出现,温情脉脉。止情崖下,交握的手……原来,他们已有这么多曾经,这么多纠葛,缠得这么紧,缠得这么闷,心痛到不能自已。
或者正因为楚一忧每走一步都散出近似孤魂的孤荒冷寂,侧目之人虽多,也不乏无赖之徒竟是无人敢近。但那只是清醒者的人,忽而窜出个一身酒味的人来,楚一忧尽自失神竟被他一把抓住了衣袖。
“姑…娘。”借着酒意,壮汉调笑道:“深夜不归,孤身一人想必寂寞我陪你可好。”
楚一忧正是心情不悦之时,加之自成人后,从未有人如此无礼对她,怒火攻心。秀眉微蹙,被拽着的手臂一转,那人便被摔了出去,撞上一旁石墙,跌倒在地,两手无力垂着,怕是已断了筋骨。
那人惊骇至极,酒霎时醒了一半,见楚一忧朝他走来,连忙跪地求饶,偏偏一动又是阵钻心剧痛,哀叫不止。楚一忧往日极少动粗,今日实是郁结于心,见他如此气消了不少,再懒得计较,转身欲走,忽而想到一事,开口喃喃道:“醉了倒也好了。”
移目看向那人问道:“我且问你,这酒你却是在哪儿买的?”
那人吓傻了,不知她怎问这风马牛不相及之事,莫非还要株连酒肆?直到楚一忧不耐催问,他才急急忙忙指了‘李家酒肆’的方向,看着楚一忧的背影,几乎要哭了出来,暗泣道:老李,你平日待我不错,我今儿也是身不由己,实在没法子,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招惹这姑奶奶!你……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砰”一声门毫无预兆地被打开,晚霞惊得从椅子上跳起。莫寒却安之未动,来者的气息他太熟悉了,只是……挑高了眉毛,不觉讶异主子这是怎么了?
上官且歌扫了圈屋内,以克制的声音问向晚霞:“你可曾见过她?”
“啊?”晚霞一头雾水,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莫寒皱了皱眉,随即道:“属下一直和晚霞姑娘呆在此处,并未见旁人。”
他忽而领悟了什么,眼微瞠,“您是说帝妃娘娘?”
“小姐?”晚霞也有也明白了过来,急问道:“小姐怎么了?”
摇了摇头,上官且歌难得露出不确定的神色,适才发现可能有人,细思之下,当世有这般身手不被自己察觉,又知晓这个地方的只怕是……心不由一阵收缩,不痛却比痛更难受,痛尚能发泄,可这闷到窒息确呼之不出的感觉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究竟有没有人,是不是她,她……既然回来,又打算…怎样呢?上官且歌眉头紧了紧,对他而言前朝欧阳氏和楚一忧从来不是一回事,她自己就不能放开吗?
他以为把短暂的分开是他们的共识,彼此都可以静下心来,但……此时却觉得有些不安。
对!没有恐慌,只是…只是有些不安。
懊恼的抚额,头一回,上官且歌有些无所适从的无力感。晚霞一旁越看他的神色越是心焦,望向莫寒也是一脸不知所措。上官且歌也不理他们,转身推门而出,他要去吩咐侍卫四处搜寻。虽然也未必有用,若她有心避开的话……
走至苑中,却不由驻足。她站在那里,清颜染雪,风华似莲,一身素衣浅浅,令人见之心清神爽。幽幽静静缓步而来,一分孤寂,三分清泠,六分倦意。心被什么紧紧捏住了。上官且歌大步上前,细细地凝睇她,低声道:“你来了?”说着便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却发现她双手捧着个酒坛。挑眉,诧异。
楚一忧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刚买的酒,举起坛子轻轻笑道:“年年雪里埋新酒,却与何人谋一醉?所以我特来找你共醉一场。”
上官且歌迷惑的看着她,他宁愿此刻她冷言冷语,质问谴责,也不要这样……这样平和如初,仿若无事一般。伤在表面即使青紫流血却终不难医,难补,最怕…伤已至深处,外表看来无一丝迹象却是碰不得,摸不着,想治就不易了。
“阿忧。”上官且歌轻唤道。那一刻,他想揭开这平静的假面,撕开这隔阂,说个清楚,讲个明白,但是……
说什么好呢?能说什么呢?望着那双灵澈的眼,似乎什么都是多余的。
“好。”上官且歌拿起楚一忧手上的酒坛,亦微微笑道:“我陪你醉这一场,只是光这一坛却是不够呢。”一手牵过楚一忧,那笑容温柔的让人心疼,“走,我们去皇宫的酒窖。”
楚一忧笑着点点头,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牵着手飞奔在月色下,那般美好。
远处的晚霞和莫寒看着月华照耀下的一双璧人身影,却是蹙起了眉。焦虑,困惑。
从酒窖搬出了一坛坛好酒,朦胧的月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掠过静湖留下圈圈波痕,踏过袅娜多姿摇曳着的梅林,轻轻落在了苑内‘寄海阁’上。
“真是好地方啊。”放下手中酒坛,楚一忧随意靠着窗口坐下,乌丝淡拂,飘逸飒然。
“嗯。”轻轻应着,上官且歌在她身旁坐下,锁视着静雅俊容,思绪悠悠。热切的视线使楚一忧如坐针尖,开坛斟满一杯,仰头饮下,酒绕唇齿间,如丝缎之质,细腻融润,似带果味,又嗪花香,入口既有梨甜,又掺橘酸,扑鼻浓浓的酒香偏和这莲之清幽,揉成一段佳酿,熏熏然,沁香入脾。
“楚一忧。”栖雁仍不住赞道,一手蓄满,又是一杯。
“此乃以数十种花果酿制的百年纯酿。”上官且歌看着她不断举杯,摇头叹道:“看来你今日是要决心一醉了,也罢。”说着,也饮下一杯,带着近乎宠溺的神情微笑道:“你想做的事我自然陪你。”
楚一忧手一顿,心似也随着停了下,带着迷茫抬起头,看向将霸气和温柔结合得天衣无缝之人。
想做的事都陪自己做么?楚一忧微微一笑掩去无穷苦涩,这承诺或许是真,可他亦仍然要做自己不愿见之事,多么矛盾,多么无奈……
“阿忧。”一坛醇厚美酒已然见底,上官且歌却带着从未有的认真,凝神看着她,“你是我唯一放在心里的人,真的。”所以,前朝也罢,过去的恩怨也好,那些从不在你我之间。
“我知道。”楚一忧笑靥如散雾开云之清风,却也如风般缥缈,难以捕捉。
我自然明白,且歌,以你心性这世上之人在你眼中与草芥何异?正因如此,你的情才这般可贵。我不赞同着,却又不自觉陷落沉溺,但……你心中纵只我一人,但终究分量何轻岂能与万里江山,多年宏图相抗?头有些晕沉,心里的郁结似乎也轻了,轻至整个人好似在半空,无处着地,似临仙境。
这便是醉么?怪不得,世人皆喜欢借酒消愁……
“且歌,你知道么,这是我头一次喝醉呢。”摇了摇头,楚一忧想收回四散的思绪,喃喃不觉道:“你要记住,我只寻你共醉了一场。”
上官且歌猛地一震。我只寻你共醉了一场。她如月清泠之人,时刻保持着清明,却愿意……该是只愿意与他一醉,在他身边,他的怀中一醉么?看着她,把藏的极深的那一份无奈酸楚,那一份悲哀凄苦尽纳眼中,那一刻,忽觉得很是迷惑,不知是身在梦中,还是神游幻境,如此的迷离无感。
若在往日,自己怕要欢喜得疯了吧,这个看似温和实则高傲比自己还过的人儿竟能说出这近乎若誓言的话,便是此刻他亦觉得喜悦之情甚至越过了将秦家尽收掌中的快乐。但…混杂着怎样也无法忽视的不安焦虑。月华下的秀颜若玉般生辉,窗外高挂的弯月落在亮若星辰的眸中,被酒熏染,漾着一片雾般氤氲,似朦胧透着魅惑,却掩了本来的清华澈亮。上官且歌灰褐的眸转为幽深,似乎也涌上了醉意,只是……是酒醉了人,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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