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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槛外的时候,阿九便忽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小小的,需得仰头,这才能看到自己兄长的一点点眉眼。只是看的还是不仔细,也就看不清,他的情绪。兄长是自己唯一的血亲,那是在他离去前,自己还不太明白。

  “兄长…什么是死亡…?”

  眼前人身披月色流华,盈盈眼眸,一泓泓江水,映满目星河倾落,澄渊清冽。他就那么突然的,从门槛外,一步踏进里面,扑在了自己身上,把自己扑的一个趔趄。

  “你怎么…这就来了?”阿九明显感觉到无忧有些许急促的喘息,料想应该是马不停蹄跑来的。

  “嗯。”无忧没对他的问题有什么太正经的回答,这一抱也很快就松开了,他整了整衣裳,这才开始辩解,“何文泽身子不大好,我不想留下再让他担心着我了,有时笙在,总会比我好。”

  无忧灼灼的目光里,还有几分温情,除了不给兄长添麻烦,也是不得诉的想念。

  这话,阿九也曾问过陈贞。

  死亡是什么。

  如今阿九忽然明白了些许。

  “那你便这么不要命似的跑来了么。”阿九看懂他眸中之意,未明说的提了一句。

  “当初不也是。”无忧会心的答道,说的是曾经夜奔,为阿九送药的事。

  阿九揉揉他的头发。

  死亡…大约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你,再也摸不到你,听起来不算什么,轻轻巧巧的,但实际上,我却再也无法陪你。只能在最后告别,而后再见就是下一生了。

  这是当年陈贞的回答。

  兴许是夜色温柔,更容易让人想些什么死生契阔的事。

  “阿笙。”何文泽轻轻咳了两声,把手里的茶盏递了过去,“若有哪天,我先走了,你还会找个别人,这般同你看月亮吗。”

  “不会。”时笙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果真是他沏茶的手艺,唇齿间尽然是清浅香气。

  “我先去了,你可会不爱孤单,畏惧离世吗。”

  “我知道你会等我的,所以我不怕。”时笙转过头,对他嫣然一笑。

  “那我便要努力些,多多陪你,让你永远不会孤单。”

  与子偕老。

  这是最动人的承诺。

  “李贤走了。”阿九将无忧的东西安置好,又托了小侍卫替自己将四儿安顿。

  “嗯?”无忧有那么点懵,“谁啊。”

  阿九也是一阵尴尬,这才想到无忧似乎并不认得李贤,“是小烨儿的先生,七兄长曾经的幕僚。后来因为小烨儿是出仕的。然后…这次是我和他一起接的旨意,听着说的,似乎是去了凉州,也许是更远的地方?”

  无忧这才有了那么一点印象,似乎哪日闲聊的时候,听着何文泽说起过。

  “凉州?”他一愣,复又问道,“我记得那边不是荒芜?”

  那地方距离蜀国说不上远,当然也说不上近。不走卫国或者不走蜀国境内的话,大抵是要渡水又过山川的。且不说地势路远阻碍甚多,就是那边的气候也不怎么样。蜀国边境尚且有些许荒芜之地,幼时也常常会去逛逛。就算是这样,自己猛地回去,还是受不住,那就更别提李贤这样生于中原,长于中原的。蜀国曾经本就是朝贡国,战争打过之后虽然不再是,可那黄沙漫天的地方,也偶尔会有些胡人捣乱。毕竟关外便是西域,管制起来确也是难。无忧有些纳闷,这到底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让这么个做了许久官的人跑到那边去。一区路远,难说有命。

  “是这样的,所以我也总觉得…小烨儿这次的作为有那么多多少少的不近人情了。”阿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番话。

  无忧没大在意阿九的议论,却也是犹豫再三,这才说道,“我将你与我的玉佩丢了,在天水郡的时候,我回去找了,可是没找到。”

  “嗯?你是…”阿九一转目光,正对上他的眼眸,“你是随身带着的吗?这些东西并不重要,丢了便丢了,不妨事。”

  “有机会我多留意一下吧。”无忧对于阿九的回答不太满意,这毕竟是他给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当宝贝,他倒好,根本不放心上。

  阿九对他点点头,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各自收拾着东西。

  就他回头的时候,无忧正收拾着桌案上的几张叠好还未封起来的信纸。

  “哎哎哎别忙!把那个放下!”阿九一边说着一边跨步过去从他手里抢了过来,顺势放在了床头边小架子的抽屉里。

  无忧不知所措的看了他一眼,也真没注意到,阿九的耳畔也不自知的泛了些微红。

  “这是什么?”无忧问道。

  “不是什么,别动就好了,乖。”阿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是他无聊的时候,写给无忧报平安的信,只是除了第一封托人递了出去之外,剩下的这三四张,他总感觉,若要一一都递了出去,显得自己跟多在意一般,于是这便一直拖着,拖到了无忧到了自己眼跟前,这信还是没有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送出去。

  他很听话的没有再问,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表情上总有那么点不太好看。

  自然,阿九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无忧的性子一向敏感多疑,这瞒着又不知道由他得想多久,想到哪里去,更多的时候,他也不爱多问,虽说是比从前见他开朗了不少,可这骨子里的沉默,还是改不掉。

  阿九不想说。

  他不想告诉无忧,自己对他有过那么一丁点的担心。

  或许不是一丁点。

  只是阿九不能接受,他的这份感情。对于阿九这样从小温顺到大的孩子,他并不懂,到底该如何接受,又该如何才能拒绝众人的闲言碎语。他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在骗自己罢了。从那个身板细瘦的孩子浑身血污,满手指甲掀起弄得自己鲜血淋漓带着药材出现在卫军大营的时候,阿九就知道,自己不讨厌他的关心。而再到了后来,他在雨里的一把纸伞下,眼角眉梢间蒿里一般急促,不得踟蹰的情意。

  也是朝露易逝,一闪而过的祈盼。

  他是喜欢他的,阿九都已经习惯,他偶尔说上的几句话。

  若以文字来定,无忧便是这两首挽歌,凄凄悲凉,是对不舍的最后一程送别。只是终有一别,再多惦念也终归黄土,也如他始终难以说出的许多话语。

  阿九担不起他的感情,他无法保证像是无忧这样,丝毫不在意旁人。

  无忧正思量,却也不多问什么。

  “陛下唤您入宫。”

  各怀的心事被这样冷硬的口气打断,阿九看着传信的人,一脸狐疑,“不是半月前刚刚去过?出了什么急事吗。”

  “九殿下还是不要质疑陛下了,跟着走一趟也不会如何。”

  这说话的方式,看样子是不容推脱的。阿九看了一眼无忧,只瞥见他眉眼蒙尘,尽是淡漠。

  “那我先去了?不好意思,失陪了。我会很快回来的。”阿九不清楚该如何在这样急切的时候安慰他,便先道了歉,匆匆忙忙的随着离开。

  无忧把头转到一边,目光正落在放着那几张信纸的抽屉。

  既然他不让看,那自己也不看了。

  他戳了戳自己的手指尖,百无聊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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