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无忧还在纠结回乡的事该怎么办的时候,还是宇文淮烨先派了人来找他。阿九看着他十分不安,目光四处乱瞥就是不敢看来人。
“目前来说,前线也稳定了不少,贵国和我们这边,应该都不想再接着这样下去吧?贵国的意思也是我们的意思,陛下是想着,若您能确定贵国想要解决这件事,那我们双方也许可以见上一面。贵国对于这个是有提了条件的,您那边是想着,能先让漂泊在外的皇子们安定下来。这个条件已经算是商议好的,但并不是只有贵国有条件,我们的想法是还请您能随着我们走一趟,所以现在只是需要您能接受。”
前来叙事的是宇文怜府上的人,似乎是叫林煜的,阿九曾经见过李贤的时候,带着也一并认识了,当时只觉得还有点纨绔公子的轻佻性子,后来再见了一面倒是沉稳不少,不管他算是个好人还是不算,这依旧是为数不多阿九在朝堂上认识的人。
阿九偷偷的看了两眼无忧,只是由于他低着头,根本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当然也就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绪。按照一贯这个样子不说话的情况推理,他现在应该是挺不开心的。事情说的很清楚,无忧肯定听得明白。
要他这样对战争充满阴影的孩子去跟着旁人再冲回战乱里,怎么样都有点不太可能。阿九知道他从一开始敢救自己那一次是下了决心的,第二次自己带着他跑回长安城也几乎是磨尽了他的勇气。
“可是你们凭什么能保证,你们会放了我。”无忧抬起头问道,他说完这句话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再接上一句话。
“您大可以放心,若我们不守承诺,颜面何存?与人为交,自当光明磊落,不做阴谋虚假之意。”
无忧没有立刻答话,他犹豫了一会,才幽幽道来,“我并不喜欢做交易的筹码,我不喜欢做人质,我并不值什么,但是我还想问一句,我有的选择吗。”
对于无忧来说,也许最重要的就是谁能尊重一下他的选择和他的想法。
“我对你们所有人来说,是不是就是一个哪儿能用就搬到哪儿的物件罢了?”无忧这句话说的倒是认真,口气里也是他从未有过的在意,细细听来若是能琢磨一下,是很能清楚他心底的质问,刨根问底的,一定要从旁人口里得到个答案似的。
但也许是这质问太没有什么底气,也许是根本不想回答,所以林煜并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只是对他致了歉,想再一次询问他的意思。阿九看得出来,无忧对他的好言相劝并没有听进去几个字,一直到最后也只是无能为力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
等到林煜离开后,阿九也没见无忧有什么旁的反应,他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小无忧?你怎么了?”
“我只是可以做交易的筹码么。”无忧抬眸,安安静静的看着阿九问。
“不是。”阿九摸摸他的头发轻声说道。
“为什么都不帮我,这种事情明明很危险的。”无忧喃喃自语道。
这样的交易条件,如果出现一点差池,无忧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且这般的情况发生,死的不会是他一个。天下苍生系在这场交易上,他是交易的筹码。就算是成了,他被带回国,国家里那些等着一统天下的百姓也会怪罪,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不得不和卫国妥协。他说的太对了,这种事明明很危险,但也十分有必要。
“我不重要吗。”
这句话是无忧最后的疑问,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下文,只是一个人坐着,摆弄着手腕上衣袖的边角。
阿九怎么再问,他都是不回话的。就单纯这样耗着,耗到阿九也精疲力尽。
“无忧…你能不能说说话啊,你说说看你现在的心情也比这样干坐着好啊。”阿九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手掌心里是他被风吹的略带寒意的体温。阿九隐约感觉着,他心底的情绪也许要比手上的温度要冷上许多。
其实不只是他,就连阿九自己也觉得不太舒服。
说是这么说,为了天下的安定,可要放弃这样大的仇恨,到底得怎么样的心胸才能轻而易举的做到?开始阿九是听了何文泽的计谋,决定帮他们,也帮自己,帮素不相识的旁人,只是和解这一天真的到了眼前的时候,阿九还是有些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但事实情况是在逼迫他,要立刻放下。
直到了很久之后,黄昏的日色朦胧的盖了一层金,那抹昏黄从窗子里透进来,斜斜的落在无忧的指尖。
“你会陪我吗。”无忧乖巧的询问道,看样子是有些怯生生的,应该是十分在意,这对于他来说,也许是最后一点撑下去的理由。
至少他知道,还是有人陪他的,就算是一个人,他也还不是一个人在顶着所有压力。
“我…应该是可以陪你的,说说清楚的话他们一定是会答应我的,你别怕。”阿九轻声安慰道。
这句话后,无忧沉闷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在他眉间可算是看到了点清明神色。
“好。”无忧的口气是强打的轻松,但至少也证明,他在努力了。
这件事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来,只等着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了。
确认的具体时间是大约在两日后,阿九也不知道无忧到底在做什么,一大早就往外跑,在小院后一呆就呆到入夜才肯回来,问他什么他也不说。
那日清早随着无忧离开皇宫的时候,阿九在院外的水渠里看到些已经被泡烂却被卡住的几个小纸船,上面的墨迹已经被水晕染的看不清,草黄色的纸页也都几乎都被染成了松墨的颜色,这应该是无忧放的。
阿九是陪着他到的长安城门。
他明明亲眼看着远处的宇文怜还在跟何文泽说笑谈天,也不知道是何文泽哪儿惹到了他,转眼间就一脸不满,逼着人家藏着掖着的拱了拱手,这才算满意。
自己的兄长似乎确实是比他年纪大些,按理来说这样的礼节倒是没什么不对。只是凡事不能都按理来说,这样的话,何文泽明明比自己大了一岁,但沾着宇文怜是他前辈的光,他还该也敬称自己一声前辈。宇文怜的脾气向来矫情又古怪,多半是给宠坏了,又自恃才气,定然是不爱把人放在眼里的。但就在阿九看来,也许是因为经历的原因,何文泽比宇文怜更多些仔细和谦逊,出谋划策也是略胜一筹。
这事本也不是太惹人注意,互相的放了人就算罢了,旁的事情还得等着慢慢商议,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好各自的皇子。
无忧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有一点表示,直到阿九松开他的手,他才有了点反应,“那你要走了吗。”
阿九点点头,“你照顾好自己。”
“别!”无忧惊慌的扯了扯他的衣角,稳了稳情绪又道,“那我还能见到你吗?你会找我吗…我可以找你吗?”
“别哭别哭,能见。”阿九看着他微红的眼睛连忙安慰道。
无忧也点点头,松开了手。
他看着阿九的背影发愣。
“喂。”
何文泽忽然将他拥在怀里。
“你能回来,就太好了。”
曾经的所有山水和曾经落在眼角的花瓣,零落在天际的飞雪,和安静或凄苦的雨,都一并进了无忧的眼眸。
那是故乡的神情,是故乡最后最深情的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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