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外面的人厮杀不止，营帐内也围了一群伤兵，将军医和一些年纪较小的少年牢牢地护在身后，江闻歌和他们一起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手里也握着把剑，提防着外面的敌人冲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西戎人一直没有闯进来，外面的喧闹声却渐渐平息，他们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涌了出去救人。

        营地的沙地上洒满了血，黏腻而腥气，像甩落于地的墨，看着像一幅令人心惊画，瘫倒在地的尸体、刀剑、纷乱的脚印……更将画变得残忍和哀伤，原来这就是战争、掠夺，还有死亡。

        江闻歌借着火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确认里面没有一具是穿了红衣的女子，稍微放下心来，走上前远眺。

        远方看不清的夜色中，细微的嚎叫隐隐约约传来，他知道里面有一位女子正在奋勇杀敌，以女儿身挑战比她不知高大强壮的敌人，竭尽全力保护自己身边的同胞弟兄，保护背后城中的百姓。

        她真是比自己这个男子好太多了。

        江闻歌叹罢一口气，便和陈悯凡一起分两头查看伤情，躺倒在地的伤兵们或伤在头或伤在身，无一不流着热血，眼含着热泪，庆幸自己留得一条命在，又痛心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不久就要被马革一裹，埋骨他乡了。

        他作为一个大夫，真是见过太多死人，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而且他还明确地知道他参与不到、看不到的两军对峙的战场上，或许死的人会比现在多无数倍。

        所以，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百姓免于流离失所，能让将士们不用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让大昭战力强盛，他族不敢轻易冒犯，就算开战，也使得我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想得到答案。

        前方又传来脚步声，不多时，还活下的将士们就相互搀扶着慢慢迎着他们走来。

        江闻歌起身直视着为首提剑的女子，竟然暗自红了眼眶，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

        池见浑身浴血地走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聆，我们赢了，我们守住了大营。”

        “姐姐，你有哪里受伤了吗？”江闻歌不顾她身上还沾有未干的血，更忘记了男女之防，直接握了她的手，焦急不已地查看她的伤势，但胜在她天生大力，武功不错，除了有些脱力和皮外伤，其他的并无大碍。

        “小聆，你别担心，我没事的，诶？”池见一早就看到了陈大夫望着她们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轻声问江闻歌道，“陈大夫是有什么事吗？我看着他的举止是有些怪异。”

        江闻歌回身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陈悯凡慌慌张张地避开他们的视线：“姐姐，没事的，大抵是见你一位女子力战敌军，且得胜而归，有些惊讶与好奇？”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还能因为什么，分明是一脉诊出了他是男子，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果然，自己男扮女装的事不能轻易暴露，哪怕他并非是有何奇怪嗜好，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别人未必肯给他解释一番的机会，总之，好端端的男人要扮成女人，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坦然接受的。

        并且无数人中，尤其是要瞒住池见，断不能让她知晓，即使总有一天瞒不住也得到了他及冠之后，能堂堂正正换回男装时再做解释。

        “是这样吗？嗐，不管他了，他作甚关我什么事，”池见刚刚驱逐了入侵者，心中正是无比激动和高兴，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还未彻底放松，因此语气也轻快了不少，“小聆那你先忙着，我去找点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诶，好……”江闻歌话还没说完，池见就已经跑远了，他明确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平静，摇了摇头笑了笑，继续忙手上的事。

        池见一口气跑到没人的地方，慢慢停下脚步，来回翻看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是一层自小习武而生的薄茧，现在满手都覆上了干涸的血迹，好像在告诉她幼年时顶着别人的指指点点习武，到现在终于找到了价值。

        “哈哈，痛快！”她高声哈哈大笑直至上不来气咳嗽不止，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哀伤而死，从未有一日有过真真正正的欢心，这辈子重生之日是惊恐，与顾长言和离是壮士断腕，和小聆一起游历是期待与自救，中箭身亡又复活是真正的新生，至于今日，今日是她找到以后活着意义的一天，真是让她除了大笑，再找不出其他方法来疏解心里的激动难耐。

        她笑完跑回原来的住处，左右翻找，翻到了个冷馒头，和着手上的血几口咬了吞下肚，在天才亮时，简单洗漱一番倒头睡下了。

        江闻歌回来时，已经将近中午，见她睡得安然，就不忍心打扰，坐在她的榻边沉默着看她，顺便拿了地图来看。

        现在池见虽然守住了大营，却没有被该看到的人看到，周将军知晓后或许会感激她，但除了感激之后应该再无其他安排，所以要她能有更大的用武之地，还得让她去得了更大的战场，需得让负责西宁军政的周将军意识到她是军中的得力干将，如果没有她，于目前的形势将是一大损失。

        再者，大营设在城外是因为城中不方便大规模驻军，这回要是战败所有人都必须退至城中守城，这处大营大抵会被撤成空地，所以即使守住了也只能供他们这些留守的人暂住，如果情况不乐观他们也是要退至城中的。

        但退回了城，池见还是没有立足之地，她的位置必须要靠她在前线一刀一剑，一点一点让大家心服口服才能获得。

        而目前西宁大军和西戎在青原一战，前线军情都是报回西宁府，再由西宁府尹上报回朝廷，他们军医虽是军中必不可失的人，但军情不会专门报予他们知道，随行而去的新军医也未传回如何消息，更没有叫他们这些留守的军医前去援助，所以前线情况到底如何还是未知。

        现在快要入冬，青原上只剩下枯黄萧瑟的土地，如果这回敌不过西戎的十万兵马，西宁军撤退的路线应该是，自青原退至从西山，绕过从西山脚的林子，渡了临界河才能退回西宁城。

        从西山的林子树木繁茂，地势低洼如峡谷一般，如果没有人接应，极容易遭埋伏，若池见能带人赶至从西山，无论是先替大军清除西戎人的埋伏，还是先占了地利，伏击西戎人，援助西宁大军都算是立了大功。

        可如此一来，兵马又成了问题，总不能让她单枪匹马一个人前去。

        现在为防止北疆乘人之危，他大哥必须时刻警惕，所以能派来支持西宁的人马最多两万余人，这两万人马还在南下的路上，赶到西宁的时日大致还需要五六日。

        池见只要把握这次机会，让这两万人能听她驱策，一起去往从西山接应西宁大军，日后再不会有人忽略她了。

        北疆军一直是江闻歌的父亲江策统领，江大将军退回帝都后，由他大哥江铭接管，所以要想让这些人听从池见的安排，他可以暗中用自己江家人的身份帮忙……

        江闻歌大致疏理了一番，靠在池见的榻边也沉沉地睡过去，他这回劳累过度生了病，特别嗜睡，夜里又早早醒来，此时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以前他生病成了习惯，渐渐地也看开了，可他现在心里有了不一样的牵挂，每回生病都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命中大劫特别害怕，他还想看池见真正穿上盔甲保家卫国成为国中第一位女将军的英姿，还想好好活着，有朝一日娶她回家。

        池见苏醒时，一眼就见着了江闻歌，他趴在榻边睡得很是恬静，长发简单地绾了个髻，簪了一支素色的白玉簪，一件暗色的长袍裹着孔雀蓝色的交襟广袖裙，将他修长的身躯严丝合缝地捂在这幅装束里，美而不自知。

        这段时日里她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没有照顾好他让他又生病，看着消瘦了不少，病恹恹的样子中和了一部分他身上那股神秘的气质，让池见明确地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依赖。

        江闻歌很聪明，一同游历的那段时日，他一直很妥帖地照顾她，到了军营更是不遗余力地帮助她解决了不少难题，她除了生活上能稍微帮他一下，其余的都是他照顾的她。

        她发现了，其实她也很依赖江闻歌，那种依赖不是出于对他不凡出身的贪念，不是依赖他事事都为自己安排打点，而是一种全心全意的关注，就像是对两情相悦的爱人那般。

        她本想说是想知己一样，却突然发现江闻歌很了解她，但她对江闻歌的了解非常浅显，用知己来相比就很不妥当。

        而恋人之间可以有自己的秘密，用来比拟江闻歌对她的重要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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