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岁三娘收养了很多小孩，还有几个没了活路的女人，在战争之中失去父母的小孩是很多的。

        她建了个庄子，把这些小孩养大，三娘曾经也是大家千金，因此是识字的，甚至文采不错，便连带着给那些小孩子开蒙。

        聪明的叫他们继续读书，笨一点的起码得学会算账，再笨一点的得锻炼出一副好身体，这样以后才能有条出路，能在这乱世里好好的活下去。

        岁封就是三娘捡到的第一个小孩，当时三娘刚从地狱之中逃出来，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去何处，也不知道这天下之大，是否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然后就捡到了岁封。

        岁封那个时候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边境往往更乱，敌国的人时不时就来抢掠一番，她亲娘是个漂亮寡妇，亲爹战死沙场以后，两个人就磕磕绊绊地在边境生活。

        然后被来抢掠的敌兵盯上了，她娘假作顺从，然后趁其不备捅死了一个，但对方是两个人，她只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反正岁三娘见到岁封的时候，那屋子里都是血，一个漂亮女人衣衫不整地倒在血泊里，和两个男人一起。

        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已经断了气，另外一个奄奄一息，岁封就拿着一把小刀，一刀一刀地往还活着的那个男人身上捅。

        鲜血溅在她面黄肌瘦的小脸上，又从眼角流淌下来，好像一条血泪。

        本来是想过来讨碗水喝的三娘，人都傻在了那里，她本觉得自己已无容身之处，但见了眼前的母女，又觉得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

        这就是三娘和岁封的缘，也因此，岁封从小就显得比别的小孩要冷漠，比别的小孩要成熟，她一向不太喜欢出风头，也不会去跟别人争第一，一群小孩子凑在一起玩家家酒的时候，她总是会捡别人不要的角色。

        可今日里，她突然就不肯把锋芒藏起来了，或许是出来这些天，对这个世道有了更多的认知，或许是认识了新的朋友被点燃了一腔热血，或许是莲生都带着不甘想要搏一把的勇气，改变了她，她也突然想做一些什么了。

        莲生扶着林芳桂下去休息的时候，岁封也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擂台上，她一抬头就能够看到许清平撑着下巴坐在上面，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察觉到了岁封那点细微的改变。

        等到十个擂台全部结束，最后只寥寥剩下了五六个人，连赢十场的人不一定能留到最后，留到最后的人不一定有十次胜场，能满足两个要求，仅仅比一个巴掌多一点。

        在最后一轮比试之前，他们是有个中场休息的，毕竟就算台上打架的不累，看的人也累了。

        岁封一下来，她的两个小伙伴就极其殷勤地倒好了茶水，还给岁封捏肩，还有几个女兵营里也参加了但是没有留到最后的，过来给岁封加油。

        她可是最后剩下的六个人里唯一一个女孩子，是真正的全村的希望，一根独苗苗。

        本来不怎么在乎这些的，也莫名其妙地被激起了一点群体荣誉感。

        岁封去洗了把脸，她低头洗脸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注视着她，但她没回头，直到一只细白的手，捏着手帕的一角递给她。

        挂在腕上的银环碰撞，叮当脆响。

        岁封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于是几秒钟之后就听到了许清平的埋怨：“你避我倒是如避蛇蝎，是怕我害你不成？”

        岁封垂下眉眼，看起来恭谨得很：“怎敢避着公主殿下……”

        “我看你就是敢得很。”许清平那语调不太像训斥，反而有点娇嗔的味儿：“瞧我像瞧恶鬼一样，你看你现在都没回头看我，是觉得我太丑了吗？怕污了你的眼睛。”

        岁封这才接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水珠，又将手里的帕子叠得方方正正，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

        “这天底下竟还有人会觉得公主丑吗？那一定是个瞎子。”岁封看似诚恳地道：“就算是瞎子，听了公主的声音也说不出这种话来，公主就不要取笑于我了。”

        许清平贴了过来，拿食指戳戳岁封心口：“既然如此，你总该给我一个答复了吧？如何？”

        岁封还没有说话呢，许清平又道：“本宫昨日里查了，你的养母，岁如意好本事，养出你这么一个人儿来，她对你好，你就不想着怎么报答自己的养母吗？”

        岁封脸上本来带着浅浅的，看着甚至有点客套的笑容，如今连这点笑容都消失了，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许清平，目光浮动中似乎带着一点杀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们两个人靠得极近，呼吸间似乎交换着些许被胸腔温暖过的气体，只不过一个笑盈盈的，一个冷冰冰的，像在演什么无声的默剧。

        过了几秒钟，许清平噗嗤笑出了声：“我感受到了，你的杀意，看样子养母对你来说的确很重要，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嘛，我可不是在威胁你，我只不过是想跟你说，无论我们的目的是不是一致的，终点大抵相同，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背道而驰呢？”

        她的手指一直抵在岁封的胸口，指尖随着她的话语，缓缓地画着圈圈，这个女人真的很像一个魅惑人心的妖精，她骨子里是冷漠无情的，但皮肉骨骼又极会缠人，于是你很难彻底拒绝她，哪怕知道她不怀好意。

        “你也看见了，这世道对女人实在是太残忍了，无论你有着怎样的才华，无论你有着怎样的抱负，只要你是一个女人，你唯一的归宿就只有被困于后院之中，相夫教子，你甘心吗？”

        “所以呢？”

        “若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那么自此我之身系天下女人之身，我之声即天下女人之声，天下女人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许清平轻声道：“你我，将改变全天下所有女人的命运，这不是你想做的吗？”

        “如果我拒绝呢？”岁封淡淡的道。

        “那本宫只能遗憾地去选择别人了。”许清平那细细的眉微微地蹙着，说出来的话却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本宫还有许多选择，但最中意的的确是你，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她字里行间没有一句威胁，但是岁封再清楚不过了，当她提到她们有共同的终点那一句的时候，岁封如果拒绝，结果只会有一个。

        她会杀了岁封。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想要的东西是皇位，她之野心比岁封想象的还要庞大。

        她面临的困难也是如此。

        因为有卫公主珠玉在前，在卫公主之前，王位之竞争是没有人会把公主给算进去的，直到卫公主横空出世。

        从此之后所有向往着九五至尊的位置的皇子，都要顺便防备一下自己有野心的姐妹。

        虽然自那之后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卫公主，但距离卫公主所在的时代实在是太近了，男人们的防备正是最鼎盛的时候。

        就像奎帝，虽然宠爱许清平，但没有给她任何实权，甚至明明已经有了封地，却还把人留在身边不放到封地去。

        不就是怕到时候许清平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卫公主吗？

        而且，卫公主已经给所有人展示了以女子之身想要登上皇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明明她的兄弟一个比一个废物，明明她文韬武略样样出众，明明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是她站出来，力挽狂澜。

        结果呢？

        他们宁愿拥护一个废物，也不愿意让一个强大的女人成为皇帝。

        横贯在一个女人跟皇位之间的，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想要迈过去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就连那位卫公主，到最后不也没能成功吗？

        她虽然以女子之身成为了摄政王，成为了整个王朝真正的掌权者，坐在那皇位上的不过是个傀儡，可她仍旧不是皇帝，仍旧没能让那群人妥协。

        她所做出的一些政策，比如禁娼，也在她死后短短一年就被废弃。

        她希望女子们都能够识字读书，因此特地设立了女学，在她死后不到两年，女学就被废弃，那些鼓起勇气踏出家门的女子，重新被关回了后院之中。

        这世道不是一两个女人做一两代的掌权者就能够改变的，因为只需要下一次权力更替回到一个废物手里，一切的努力就会消失殆尽。

        岁封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她看着眼前的女人，更清楚许清平嘴里那些为了女人，为了全天下所有的弱者这样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她和卫公主不一样。

        “我好像没得选。”

        岁封轻轻地将许清平的手指压下去：“所以麻烦公主，送我平步青云。”

        许清平轻笑了一声，顺手就把手给收了回来，她知道这个合作并不牢固，但是没有关系，一切才刚刚开始。

        “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我送你平步青云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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