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复刻

　　对于武雀儿的身世，李平泩好奇最多，但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儿，说与不说都可以。
两人谈话间，饭菜就已上桌，并不名贵，都是些青蒿镇特色菜肴，分量很足，对于喜欢细嚼慢咽的李平泩来说，还真有点不太适应，武雀儿大快朵颐，期间还不忘冲着少年一瞪眼，矫情。
修士修行，随着境界攀高，对于食物需求就会渐渐减少，若是达到筑基境，那俗世五谷对他们来说就可有可无，武雀儿便是这般，吃东西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至于少年现在境界不够，无法做到辟谷，不然也不会在竹箱内带那么多干粮。
山上很多仙家门派都会在山脚开设专门为修士交易提供便利的街市，酒楼吃食，小巧物件，灵草灵药，应有尽有，格局与市井买卖别无二致，不过就是物件儿和所用银钱都有不同。
比如之前武雀儿为山神娶亲送上的贺礼，就是一枚五谷钱，属于神仙钱当中最普通的一种，在那之上还有五岳钱，三山钱。
利率都是一千比一，至于想要用俗世银两换取山上神仙钱，则有些困难，虽然有固定兑换率，但最主要还是要看修士愿不愿意。
李平泩望着窗外街景，笑了笑，或许所谓的山上钱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连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谈亲眼所见，每天为了柴米油盐东奔西走，只要回家之后，能看到媳妇儿孩子的笑容，便觉得什么苦难都不算什么大事儿。
两人看过客房，走下楼来到柜台旁。
老人正拨弄这算盘，噼里啪啦，速度极快，开始核算半天能够进账多少银两。
武雀儿微笑道：“老人家，请问小镇有什么景点没？我俩都是头一次来，不太了解，能不能给说道说道？”
掌柜停下手中动作，作为土生土长的松真江江边人士，聊起小镇的民风民俗，老人自然手到擒来，“要说这个，两位可算是问对人了，老朽在这青蒿镇居住几十年，什么景色都心知肚明。”
秋末天气渐冷，哪怕是艳阳高照，对于上了年岁的老人来说，还是有些寒冷。
扶了扶头上貂帽，双手拢袖，老人接着说道：“  城西的土地庙，是个前百年剿灭水匪时战死的一位大官，官职据说是什么水师提督来着，死后英灵不散，后来朝廷便敕封他为此地土地老爷，保佑一番平安，极为灵验，两位可以多看看，庙虽然小了点，比不得大江畔的水神娘娘庙那般辉煌，但这位土地老爷更有人气儿。据说很多心诚之人，晚上做梦都能看到山神老爷走下神台坐在城头的奇异光景。”
少年少女都未插话催促，安安静静听老人介绍各处小镇风景。
老人估计是说的兴起，接着道：“说道我们那位水神娘娘，那可了不得，坐镇松真江两百年，一直风平浪静，连一条出事的船只都无，这份太平光景我们小镇独一份儿，在整个青蒿镇的历史上，水神娘娘的前身是位名气极大，医术高深的女子医师，被人尊称为‘荆川先生’。”
“一生救死扶伤无数，将很多必死之人硬生生从阎王爷那拉回来，可惜老天不开眼，未到而立之年便匆匆离世，青蒿镇居民们受惠于‘荆川先生’恩德，心存感激，便有了那座香火鼎盛的娘娘庙，后来被朝廷正式敕封，听前两辈老人讲，敕封当天，整条松真江江水都倒转逆流，这份异象，在我们这偏僻地界儿，千年都未曾有过。”
“再有便是落霞观，观内寒暑颠倒，种植有七十二颗桃树林，一年到尾，花开满枝头，被誉为青蒿镇一绝儿，观主是个的小道士，一身道法深邃，年轻轻便有仙风道骨的大好气象。”
说着老人压低嗓音，笑意更浓道：“听说去那的女子妇人，大多都坐在主殿内看观主上早课，很少去桃园逛。”
话语当中的意味少年少女自然都懂，老人也就是上了岁数，没了那份不平心思，不然肯定会不服气的损上年轻观主几句娘娘腔。
男子要是长得好看，会很招女子喜欢。
“再有便是那双江汇流处，有那高达百丈的瀑布浪潮激流飞溅，站在一侧廊道中，便会有飞流落九天的奇观。”
接着，老人还说了三处渡口的独有风光，以及相对应掌控渡船的几家小镇大族，一一列举，详细无缺。
光是说这些，就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等老人收功之后，少年少女抱拳致礼，谢过之后便走出大门。
武雀儿看天色还早，提议将两处山水神庙先逛个遍，明天一早再去落霞观走走，据老人所说那的桃园风光早晨会有浓雾弥漫，身处其中宛如仙境。
至于最后的两江汇流，还是等晚些时候，渡船之事落定后再说。
————
土地庙位于纵横两条主街的西边巷弄深处，与老人所说一般无二，庙宇极小，甚至还没有一间百姓院落大。
匾额与两边廊柱都已老旧发黄，两人才走到街道拐角就能看到袅袅升起的香火气，巷弄当中人来人往，有人穿着朴素，带着一家老小快步前行，有年轻公子哥与富家之女结伴游览，有盖顶挂有奇珍异兽的华丽轿子渐行渐远，站在巷口放眼望去，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武雀儿最先奔奔跳跳的走人人群当中，背着装着小东方的背篓，这没一会儿的工夫身影便被遮掩，不见足迹。
李平泩看着少女消失的放向刚想要快步跟上，可耳旁突然传来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由远极近，少年不由停下脚步，转头四处寻找声响方向。
这铃铛声极为特殊，带有灵力运转的痕迹，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而且与少年印象当中的某个声音极为相似。
犹豫片刻，少年还是寻着铃铛声走去。
不过半炷香，少年来到一处墙角，见四下无人，脚尖用力，身形飞掠上墙头，锁定声音源头，又在屋脊上轻点几下，接力远跳，身影片刻间便消失无踪。
南街当中，有少女手持一串糖人，嘴角含笑，四处观望，脚步轻盈，一袭雪白衣裙翩翩起舞，赏心悦目。
少女左脚脚踝处，一串用红绳寄挂的小巧铃铛，随着脚步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稚嫩背影已有抽条趋势，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称为一个让男子一见倾心的美妙女子。
李平泩站在一处屋脊之上，视线刚好看着少女欢快背影。
少年咧了咧嘴角，没想到在他乡还能遇到故人。
就是不知道曾经喜欢一个人在溪水边唱童谣的小姑娘，现在是否还是那般让常人难以忍受。
正在犹豫要不要现身相见，不知何时，少年身边出现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与少年一样，腰间系着只酒壶，银光璀璨夺目，光说卖相就要甩少年的“大江”好几十条街。
老人毫不客气拍了拍少年肩头道：“小子，好看吗？”
李平泩浑身寒毛竖起，强行压下心头惊骇，急忙解释道：“我叫李平泩，是许念谣的故人。”
“故人？确定不是见色起意的小贼？”老人朝着少年挤眉弄眼，很没有所谓的仙师风度。
李平泩硬着头皮回道：“前辈说笑了。”
毕竟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边，天生神识敏锐的李平泩毫无察觉，除非有什么能遮掩气机的法宝灵器或者是此类术法神通，更有可能是眼前老者最少要超出少年两个大境界不止。
虽然对方话语并未有太大敌意，但山上修士动辄几百年的老怪物，心思深沉，让人难以猜忌，一步走错，估计就是瞬间生死一线。
“李平泩？好像有所耳闻，容我想想。”白发老人抬头望天，故作深思状。
期间，李平泩纹丝不动，是不敢。
那老人的一只手掌还摁在少年肩头，只得静静看着名为许念谣的少女渐行渐远。
老人掏了掏耳朵，回道：“想不起来了，估计是早些年有人在我耳边提过一嘴，年级大记性不大好。小子，看你也是个炼气士，还是即将跨入筑基的塑胚圆满，说句实话，哪来的？”
李平泩笑道：“蜀山。”
这下，轮到白发老人皱眉不已，因为他大致猜到了少年根脚，好像早些年，从那个小村子里的确走出两个拜入蜀山剑宗的孩子，许念谣刚上山那会儿还四处打听两个孩子的消息来着。
白发老者勾住少年肩膀，“露两手。”
李平泩也不藏私，灵力迅速游荡人身小天地之内，沉寂在背后脊柱当中的火龙睁开眼，赤红色光芒大盛，只是顷刻间，老人便察觉到少年体内的气机运转轨迹，在火龙即将离体而出时，老人轻轻一拍少年肩膀，那条火龙竟是倒退而走，不由自主的重新回到割据之地。
体内回荡着火龙不甘的怒吼声。
老人手段极为温和，并不会伤及少年的体魄或者大道根本，算是与这少年结下一段善缘。
白发老人一手抚须开口道：“看来的确出自蜀山离火一脉，行了，老夫相信你了。”
李平泩一抱拳：“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名讳。”
“复刻宗供奉，何奈。”话语最后，老人摆摆手，示意少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得到默许后，李平泩压制住体内颤鸣不已的“金戈”与“铁马”。
与老人道谢一声跳下屋脊，身影追赶前方少女。
很多年都未曾见过，不知从前的小姑娘，现在的窈窕少女是否还会认出自己。
名字古怪的何姓老人施展一门普通术法隐去身形后，拍了拍腰间酒壶，笑骂道：“年级不大，鬼心眼倒是挺多。”
之前秘密调动两柄来自剑仙所留下的大道衍化而成的飞剑，老人境界足够高，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行走山河，谨慎小心总是无错，老人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儿就对李平泩有所成见，相反还青眼相加几分。
对于李扶苏与李平泩这对兄弟的情报，复刻宗不是没有，而是老人对此从未感兴趣，毕竟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不高不下的供奉，对于翻看宗门核心内容的还是比较犯忌讳。
等到少年走在大街上时，老人用心声与之言语道：“最好快些，明天一早，我们就得乘坐渡船远去，叙旧可以，但可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不然可就别怪老朽不给蜀山面子。”
说后面半句话时，老人笑容玩味，不知是真是假。
李平泩轻声回道：‘好的。”
老人等少年远去，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摘下腰间酒壶，小抿一口，看着热闹无比的小镇主街，他自言自语：“多好的盛世光景，可惜咯，你们皇帝陛下是个不会算账的直性子，估计要不了多少年，来往人数都得对半砍。”
复刻宗，最早属于朱雀王朝的本土宗门，借助朝廷与予荓书院，才从大大小小几百个门派当中脱颖而出，成为龙腰州四大宗门之一，但后来因为行事作风被朝廷不喜，被予荓书院联合朱雀王朝掣肘很多年。
三百年前，复刻宗的现任宗主哪怕拼着门派根基受损的代价，直接搬移宗门山头去往朱雀边境一处小国地界儿。
其中多少内幕，外人不得而知。
至于老人的这番话倒是值得好好推敲琢磨。
山上只要有明眼人都看得见现在的朱雀王朝局势如何，只有一些每天庸庸碌碌的贩夫走卒依旧在为明天的生计奔波。
何奈突然笑了笑，“也对，这天下大势与你们何干？大不了就让国家换个名字而已。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话倒是挺应景儿，但不全对，因为山上还有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仙人。大势的人心是取决于他们，很多事情，值得用千万人的性命来赌一次。”
随后，老人眺望朱雀王朝皇城方向，祝愿道：“祝君马到功成。”
几个眨眼的工夫，老人又突然一发狠，将手中酒壶重重摔落在地，骂道：“看不爽能咋办？抛人家祖坟？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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