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陈独微的演技真没的说，见到什么年龄的人就说什么样的话，荤的素的张口就来。
三个糙老爷们儿哈哈大笑，看样子昨晚所发生的事儿的确一点都不知情。
臃肿商人对着掌柜妇人说道：“大妹子，先来点开胃素菜，另外再弄些地道的青蒿镇糕点，哥几个这点饭菜钱还是有的。”
“成成成，我这就让厨子做去。”妇人答应一声，向着后堂走去。
三个时辰过后，林闫才压下心头恐惧，小心打量自己客房内，的确没有什么狰狞厉鬼，这次逐渐清醒，只当昨夜做了个恶梦。
好不容易收拾好心绪，带上包裹下楼结账。
房钱早在进入客栈时就已付清，但饭钱可还一分钱没给。
此刻，林闫正与王著在门口作别，两人行程恰好相反，昨日偶遇，就像是书中所说的惺惺相惜？至少林闫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行程恰好相反，林闫是去往青蒿镇找寻早些年间的一位道人，是为何报当年的一饭之恩。
至于王著，具他所说是去大山当中，祭拜一位故人，争取晚上返回青蒿镇。
客栈门口，王著拱手与林闫道别道：“祝林兄一路顺风。”
林闫还礼道：“那我就在青蒿镇静待王兄归来。”
这时，“陈独微”从客栈二楼走下，脚步轻盈，姿容极美。
惹得三位商人一通赞美。
两人转头看去，王著脸色微变，似乎有些不好的记忆。
至于林闫，相当干脆利落。
看到女子那一刻，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好在王著眼疾手快，将其扶住，同时心中哀叹一声，看来今天进山时辰得延后了。
女子朝王著望去，眼眸似秋波流转，嘴角含笑。
年轻人浑身寒毛倒立，只能硬着头皮拖着林闫从女子身边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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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至中午，掌柜妇人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眉眼朦胧似睡非睡。
几位寄宿再次的旅客路人都已退房继续赶路。
此时的客栈之内，只剩下披着陈独微皮囊的吴黛容，以及这个演技精湛的江二娘。
有阳光穿过窗户照耀在妇人一旁桌案上。
妇人一侧脸颊枕着左手手臂，另一只手伸出，感受着阳光当中的温暖。
她没来由有些失落，原来哪怕成了修士也是这般不自由。
这副身躯，也就只能在红尘客栈当中施展，若是走出，没了法宝庇护，很容易就被其他炼气士发现鬼修身份，想要凝聚一副真正属于自己的阴躯，除非元婴。
但这谈何容易，别看她一月金丹，其中所蕴藏的危险又何止百十，以自己的魂魄与阎罗殿合而为一，不然境界攀升哪能如此迅速，这类走捷径的修行之法，弊端太大，注定一生无法再提升境界，至多就是个金丹巅峰鬼物，望着年复一年的落叶春生，孤寂难鸣。
有时候，她会偶尔想着，如果当初没有答应那人，她现在始终当个青楼艺女，会不会更加快乐几分？
陈独微，独微，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吗？
或许她这一身，都会想名字一样，略显凄凉。
就在她思绪万千时。
门外，有个手持折扇的公子哥走入客栈，对着掌柜妇人嬉笑道：“陈姑娘？”
掌柜妇人连头都没抬，自然知道这位公子哥是谁，她有气无力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来者正是去而复返的孙烨。
公子哥将不远处的凳子拉过来，坐在柜台对面，与换了面容的陈独微道：“住宿吃饭就免了，就是有些事情你还没跟我说明白呢。”
陈独微摇摇头，"不想说，也不能说。”
孙烨用扇子挠了挠后背，长吁短叹道：“唉，那就没办法咯。”
陈独微挺直腰肢，讥笑道：“怎么着，仙师是想乘着小女子跌境痛打落水狗？”
公子哥赶忙摆手，“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下一刻，孙烨单手掐住女子脖颈，灵力流转速度竟是不输之前的道门女子剑修，转瞬间陈独微一身阴气被牢牢压制，连动一根手指头都做不到。
公子哥笑嘻嘻道：“境界高的确可以随心所欲些，对吧？”
陈独微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胆寒，眼前这个满面笑容的英俊公子哥，心思却这般深沉，喜怒无常，仿佛下一刻就会直接掐断她的脖颈，直接将阴气全部打散，辣手摧花，不过如此。
女子不敢赌，也不想再死一次。
孙烨继续说道：“要不这样，我带你去看个人，很....笨的人，看过之后你在决定要不要给我答案如何？”
接着根本就不给陈独微拒绝的机会，一人一鬼身影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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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之中，秋末时分，树叶片片凋落落地，枯黄一片，树枝加错，杂草丛生。
山路难行，这是很久之前就流传下来的道理，加上昨夜那场暴雨狂砸大地，此时的山中小径当中，泥泞与枯枝烂叶糅杂，行人行路更难。
年轻的穷酸读书人身处其中，脚步踉跄，缓慢走着。
是不是还要低头躲避头顶树枝。
路过一处小溪流淌的斜坡时，书生担心路滑，为了不跌落山坡只好用一只手抓住枯草行走，小心翼翼，极为艰难。待彻底走过溪涧时，书生双脚早已湿透。
就这样行走约莫两个时辰左右，道路尽头开阔许多，不复之前狭窄，平地之上，是一座小土堆，还立着一块木质碑文，上书  “陈独微之墓”。木碑右侧还刻有出生年月以及死时年岁。
王著快步上前，用袖子擦了擦碑上水渍之后，放下竹箱，从中拿出一叠祭祀用的纸钱白烛与三株织香。
老天爷给面子，大雨过后无风吹拂，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很顺利。
将白烛与织香分别点燃，在碑前扒开一片干净地面，白烛矗立。
书生手持香火对着坟墓作揖鞠躬，不多不少三次足矣。
做完该有的礼节，书生盘腿而坐，对着墓碑轻轻念叨：“陈姑娘，我相信龙兄，他不会做出此类歹毒行径，具体真相在下虽然不知道，但你却因为这件事情而死，始终冤枉，倘若你泉下有知，便收了这些纸钱，转世投胎之后，做个良人家女子，好好生活。生前种种苦，皆是来世福，这话是我那的老话儿，虽不知真假但寓意极好。”
书生对着坟墓拱手施礼道：“愿你来世无忧。”
沉默半晌，王著愣愣无言，望着四周纷纷落叶，书生没来由有感而发，念诵一片书中祭文：
“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
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
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何？
.......”
他本应在予荓书院求学，受好友邀请一同来此拜访亲朋，不曾想刚进城数日，好友便遭人陷害，只为能找寻一个法子，能替好友洗涮冤屈。奈何一介书生，毫无门道，在青蒿镇逗留许久，未能得到丝毫头绪，鬼神之说，书生向来敬重，人死为大，女子无端受此牵连，替好友祭拜一二，能做的他都做了，以后如何便只能看头顶老天爷是否能开眼，还一个青天白日。
就在离书生不远处，孙烨与陈独微并肩而立，隐去身形，就这静静看着书生喃喃自语。
孙烨问道：“陈独微，世间很多人都觉得你是无辜，不幸，我很想知道你对此怎么看？”
“人都死了，还能如何？怨天尤人撒泼打滚儿？”陈独微满不在乎回答道。
孙烨知道，这位女子鬼物没说实话，但他也没强迫，只是接着说道：“事实如何真相如何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有一事，你必须给我透个底儿，不然不出一刻钟，世间便会少一个可怜人...不，是鬼。”
陈独微也明白自己现在没有任何选择余地，“请讲。”
“幕后之人在算计谁？”在今夜蜀山的那位女子剑修没有说出陈独微没有伤人性命的根底之前，孙烨只觉得是机缘巧合，或者是女鬼胃口太大，想要直接炼化客栈众人作为修为登高的养料。
世间事，山上事，人心事，都没有无缘无故，特别是山上仙家的因果纠缠，动辄百年千年，俗子一生都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凶险厉害。
所以公子哥的猜忌不是没理由。
不光是他，就连之前的很多人都有所怀疑，不过只是怀疑而已，并未深究。
陈独微沉默不语，半晌过后才缓缓开口：“不关你们的事。”
孙烨点点头，没在多说什么。
两人交谈，点到即止，没有刻意刨根问底有时也是最聪明的做法。
既然不是针对他们一行人，那孙烨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此后，一人一鬼，就这么静静看着书生念叨，起身，走远，都未曾打搅。
陈独微安然无恙返回客栈，继续做她的掌柜。
孙烨身影化为白虹远去，追赶王朔锋一行人。
天色渐渐落幕，日落西垂，霞光万丈。
有个手持算命幡子的中年男人走入客栈，就只说了四个字，“酒水，花生。”
男子外貌不算出彩儿，身上也没有任何灵力流转，就真的像是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不过没有身穿道袍，连同行儿都笑话他是个刚入江湖的雏儿。
可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自他出现后陈独微言语神态恭谨无比，还急忙恢复真容，提心吊胆。
陈独微收起凤钗珠帘，白皙脸庞一览无余。
她走出柜台，对着背对而坐的中年男人施了个万福，细语柔声道：“见过吕大人。”
中年男子只是点头，没多说什么，静待酒水上桌。
没多久，一碟花生，一壶青蒿镇独产的竹韵青酿。
男子没用豪迈的大碗喝酒，而是让陈独微取出一套崭新小巧酒杯，一手捻起花生丢入嘴中，再细细抿上一口酒水，看神情十分陶醉。
中年男子越是这番轻松恬淡，陈独微就越是胆战心惊。
原因无他，眼前男子就是带领陈独微走上鬼修道路之人，她手中的阎罗殿也是男子所赐，包括想之前的九座山峰勾连之法，都是出自中年男子之手。
等于是陈独微的半个师父。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这本来属于两场买卖，但陈独微所得太多，有时候连她都有些不敢置信，若不是中年男子从来都不额外索取什么，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还有更深的算计藏在其中。
等到男子小口小口细细品尝酒水滋味，他语气缓慢开口道：“这酒水倒是比山上仙家酒酿来的有滋味。”
喝腻了琼浆玉液，厌烦了山珍海味，偶尔来上这么一碟子盐水花生，地道土烧酒，别有一番韵味。
陈独微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不语。
待男子酒水将尽，他才开口问道：“后悔吗？”
红衣女子依旧沉默。
男子轻笑一声，自问自答道：“也对，若是山上修行也像凡夫俗子的柴米油盐一般轻松平淡，早就神仙满天飞了，陈独微，我早就提醒过你，鬼修是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不然按照你先天开窍不足，神仙老爷都没法子让你修行。既然答应了就别后悔，不然日后想要从藏均重返金丹，心境不足，登天之难。”
女子颤声道：“明白。”
男子再道：“此次伏杀，失败也在我意料当中，再说了，暗处可有人还盯着呢，你是踏前卒，很微不足道的那种，可有怨言？”
陈独微连忙摇头：“小女子不敢。”
“的确，算了，这次来就是看看，没别的意思。祝你早日重返金丹，若是想要破开金丹瓶颈跻身元婴，我可以帮忙。”说完，中年男子起身走出客栈大门。
陈独微跟随送至大门口，对着男子身影再次施礼，轻声道：“多谢吕大人。”
男子已经走出数十丈，女子言语依旧清晰入耳，他没回头，背对客栈轻轻摆手。
等中年男子彻底离去，陈独微才放心心中大石，若不是没有实体，此刻她已经满脸汗水。
中年男子从进客栈到出客栈，言语一直和和气气，没有半点硝烟火气，可越是如此，陈独微越是头皮发麻。
手持算命幡子的男人离开客栈百丈才缓缓回头，对着客栈方向露出讥讽笑容，“很聪明吗？还是那般愚蠢罢了。”
修行路，修行路，真就那么好走？
没点代价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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