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一 我们的家庭(上)
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啸歌平原,纽兰丁镇(Newlanding Town)。
——凌晨。
此刻,天还没亮,可农夫琼恩已经习惯性的睁开了眼睛。他正值壮年,精力充沛,冬猎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今天,琼恩感到出奇的疲惫。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只觉得自己的脸像屋外的岩石一样冰冷。
深吸一口气,他只觉得鼻腔又干又冷,好像有某种胶液粘在了喉头,明显是受了凉。
身体在警告他,他需要休息,可是他还是爬了起来。
不为别的,只为了填饱肚子。
他是个农夫,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他并没有权利选择去睡个懒觉。
为了让家人们更好的休息,他尽量的保持了安静,可翻身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才几个月大的小儿子,哇哇的哭声成为了这冬夜中破晓的鸡啼。
“琼恩……”
因为哭闹,他的妻子安莉也被惊醒了过来,在半睡半醒间,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已经准备离开,便叫了一声。
琼恩愣了一下,随即俯下身来亲吻安利的额头。
可安莉并没有对这个动作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睛半睁的嘟囔道:“琼恩,一定要打些什么回来。冬天还很长,可我们不剩多少大麦了。”
“我们还剩多少?”琼恩俯在安莉耳边轻声问道,可安莉回答的声音却一如往常,不见丝毫的轻柔,仿佛根本不担心熟睡的孩子一样。
“三天的量。如果算上还剩下的糙皮面包与少量黑麦和小麦,最多一个半星期我们就断炊了。”安莉说完后,便不再理睬琼恩,她转身哄起了哭闹不止的小儿子。
嘶——
琼恩吸了一口确确实实的凉气,养家的责任催促着琼恩快离开,他没有时间和妻子更多的温存,便披上一件大衣,拿起昨日已经备好的猎具就走出了卧室。
可他刚出卧室,就被吓了一跳。
黑蒙蒙的屋子中,他骨瘦如柴的老母亲正杵着拐杖站在门口,看来她也是被孙子的啼哭惊醒了,想来看看。
只是,不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见了什么。
“儿啊,这么早,你又出去啊?”琼恩的母亲用干燥、褶皱却充满热度的手掌握住了琼恩,言语中颇是关心。
“妈!”琼恩双目注视着母亲,轻声却亮音地答道,“去晚了人多了,兔子就都被吓跑了。”
“哎……”琼恩的母亲摇了摇头,避开了儿子的目光,她叹息道:“……好吧。要早点回来。”
言罢,她从脏兮兮的上衣中掏出一块又小又薄又重又硬的面包,颤巍巍的将之塞入儿子手中,道:“儿啊,妈老了。吃不了多少东西了,这块面包不好消化,你拿去路上吃吧。”
琼恩看了一眼,这块面包是昨晚的晚餐。果然……
哎!
琼恩将面包推回了母亲手中,他心中明白,无论他说什么,母亲都不会在吃这块面包了。于是,他岔开了话题,道:“媞拉和崔拉醒来了么?”
母亲摇了摇头。
隔过母亲,琼恩瞥了一眼厅堂的另一边,那是他大女儿和二女儿的房间。
媞拉正值豆蔻年华,而二女儿崔拉也六七岁了,在这般美好的年纪,她们不应当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可自从那个名叫麦兹的女人来这里定居后,和她玩的近的媞拉就总是话中带刺,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麦兹带坏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要叫她远离那个女人。
“我……尽早回来。”琼恩推开母亲,他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并非是他对家中没了留念,而是他实在不忍听到母亲的叹息。
离开了家,没有风,可冷气却像跗骨之蛆一样的由内而发,原来家对琼恩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虽然只有四面土墙与一扇破门,可多少还是比外面暖和些的。
门外的世界仍旧不甚光彩,但天空已经有些靛蓝,路上像他这样的夏农冬猎的人也渐发多了起来。
他认识这些人,这些人也认识他。
这些人与琼恩同路,都要经过镇头去往附近的山里。纽兰丁镇离翡翠森林不远,它坐落于啸歌平原南部边缘地带,肥沃的平原已经渐渐稀少,丘陵多了起来。
他们平日里是邻里,现在却是相互抢夺食物的猎手。除非偶遇野猪之类的大型猎物,否则大家只是心照不宣的赶路,也不见有人打招呼。
但有一个人例外。
麦兹,先前去林望镇的车队里的一名女人,她来到这个镇子后便没有继续跟着车队继续走,而是选择留在了这里。
用她的话说,林望镇已经是不毛之地了,不如就在这个镇子随遇而安。她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再回林望镇恐怕会被人欺负。
麦兹是冬日打猎队伍里唯一的女人。没有春夏的耕种积累,想要活下去,她必须这么做。
一个女人混在一群男人中间,总是格外的显眼。无论她姿色如何,都会被多看几眼。
琼恩也看着这名女人,与其他人厚厚的棉服不同,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兴许是因为不久前才从林望镇的车队中退出来,她并没有带太多的过冬用品,正冷的瑟瑟发抖。
平日里,这些淳朴的村民们多多少少都会帮这样的独身女人的忙。只是今年,他们没有办法。
谁的家里也没有余粮。
一切本不应该是这样。
纽兰丁的土地虽然不似西啸歌平原中部那样肥沃,但多多少少占了啸歌平原的光。只要勤勤恳恳的种地,总不至于被饿着。
可自从林望镇被大火烧毁后,在秋收的季节,每个晚上庄稼地都会遭灾。
一开始,那些损失微乎其微,镇民们倒也并不在意。
但后来,受灾的面积越来越大。一些农夫开始一探究竟,但他们看见的却大大超乎了他们的想象——那些啃食庄家的动物他们从未见过,甚至难以形容——那就像漆黑的肉块混合着各种五官,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恐怖。
不过,那些诡异的生物体积不大,和一般兔子老鼠没什么区别,农夫们自己倒也能够保护田地,无非是再辛苦点儿罢了。
直到那一天,一名农夫在守夜时死在了农田里,他死相凄惨,而真想如何竟不可言说。
有的农夫在目睹了那些不可言说之物后,向祈灵教寻求了帮助。他们得到的答复却不尽如人意——现在人手严重不足,等有人手了我们一定第一时间前来处理。但如何对付那些怪物,我们有些资料可以给你们。
于是,自那以后,农夫们便又多了一个职责——守夜人。
这项工作耗费了大量的人力,有时甚至还会有性命之虞。农事自然因此大为耽搁。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对他们来说更过分的事还在后面。
十月底,有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马尔顿方向前往了林望镇。
辖区内的祈灵教接到了来自生灵圣殿高层的命令,要从沿途的村镇中对车队进行补给,并抽调相应物资去重建林望镇。
想到这里,琼恩苦笑了一下。
这些祈灵师说啥就是啥吧,毕竟他们多少还是帮我们清理了一些影兽的。
只是如今,谁的家里都没有什么吃的了。
打猎的队伍继续前进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镇头。
这里有一个小塔,上面还缠绕着些许红丝绸。这是镇民们用于祈愿丰收的宝刹,也是一种精神寄托。相传,八英雄中的医圣普罗达蒙就出生在这附近,可是却很少有人提及,“亵渎”提尔斯也出生在这附近。
镇民们在塔前停了少许,很多人低着头,默默地祈祷着,这是他们每天都要做的事。
可是这时,却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婴儿啼哭声。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紧接着便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
哪里……?
人们屏息凝神,哭声的来源渐渐清晰了起来。
紧接着,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塔里……
有人趁热不注意把婴儿丢进了塔里。
谁……?
“一定是翠丝特她们家的。那个蛇蝎妇人最近才生了孩子,没想到直接扔到到这里了!”人群中有人恶狠狠的喊着。
可是,他喊完后便全无下文了。没有人接应他的话,因为没有人真的看见翠丝特将孩子丢了过来,也没有人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又过了许久,才有人又用不大的声音问道。
“那我们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
救?
——谁来救?
——带回家的话,就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谁能确保渡过这个寒冬?
不救?
——所有人都是罪人。
——没人管的话,这么冷的天气,这个婴儿恐怕活不过三个小时。
怎么办?
“德莱塞!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么?要不你把他带回家吧?”有人提到了一名至今没有孩子的猎人。
“别……别逗了。我连老婆都没有,怎么给这个孩子喂吃的?”德莱塞先是受到惊吓紧接着就是拒绝。
“那奥莱斯,你把他带走吧。”
“我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这个实在养不活。”
“斯梯尔呢?我记得你只有一个孩子,老婆也精明能干。”
“呵呵呵……你想害死我就直说。你明明知道我地里的收成都被那种东西破坏完了。我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推选和推辞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陷入了纠结。既没有人愿意看着这个孩子死,也没有人想要带这个孩子走。
这时,麦兹说话了。她一个才来到镇子上的女人,没有人么积蓄,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是个问题,众人早已自动的将她排除在外。
“不……不一定是遗弃吧,”麦兹的衣服很少,她说气话都瑟瑟发抖,“也……也许,是谁先去打猎了。孩子又没人带,放在外面风太大,就先在塔里藏一下。”
听完麦兹的言语,原先争论不休的人们好像听到了一声惊雷,霎时间停了下来。
很快,便有人叫嚷道:“对啊!有这个可能!”
“肯定是这样!麦兹小姐,您真聪明!”
“是啊,是啊!要是我们不明就里的就讲这个孩子带走了,他的家人回来会着急的。”
“对啊,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先去打猎吧,去晚了万一兔子都被那个人打走了怎么办!”
“对啊!对啊!我们快走吧!”
……
人们边说边走着,渐渐地远离了那座小塔。他们走的很快,带起的风让冷气变得好像一把把刀子,无情的划过本就不温暖的脸颊。
在离开时,琼恩回头看了一眼。
他知道,如此的寒冬,谁都帮不了谁。
……
……(琼恩狩猎中)
……
——午间,琼恩家。
琼恩的母亲在煮着稀饭,灶台旁边,安莉抱着小儿子,媞拉抱着崔拉,他们一边吸收着灶台的余热,一边用相互的身体取暖。
并非是他们吝啬不想生些火,只是木柴这种资源在这个冬天也越发的宝贵。为了饱腹,青年男人们都去打猎了,青年女人们都大多是都在带孩子,又有谁能去砍那些冻得像石头一样的树木?
原先的生活,男人们可以将打猎和砍柴两件事分配在白天与夜里来做,他们获得的资源会更丰富一些。
可现在……
晚上是不能出门的……
因为有“狼(wolves)”……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过冷的天气与营养不良让崔拉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媞拉抱着崔拉,无精打采的瞥了一眼安莉。她的双眼出神,迷离中充满了忧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好不容易停下咳嗽的崔拉问道。
“快了,就快了!”正在煮粥的奶奶应道,她摇动手中的木勺,从锅里舀出一碗没有米的热水递给了崔拉,“喝吧,暖暖身子。爸爸回来,就有好吃的了!”
“哼!是么?”媞拉这时候突然回过神来,轻蔑的哼出一句。
“媞拉?!”明显听出提拉语气有样的安莉喊了一声。
“妈妈!你不用再装了。缸里还剩多少大麦,我是清楚的。在这里,我们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媞拉!!”安莉大声的打断了媞拉,作为母亲,她有义务维护这个家庭的秩序,尤其是不能动摇这个家庭的信心,“我们能活过这个冬天的,一定能!”
“怎么活!你告诉我怎么活!”媞拉不再抱着崔拉,她一步走上前去,将自己冻皴了皮的手放在了安莉怀中的婴儿脸上。
“哇——!哇——!哇——————!”婴儿立马大声的哭了起来。
安莉一把便抓起媞拉的手,扔到一边:“你要干什么!他是你弟弟啊!”
“妈妈!我的手都已经没有感觉了!”安莉歪着脖子仰着头,瞪视着安莉,“您不知道么!在这里!我们活不下去了,您还不接受么!”
“啪!”安莉伸手,一巴掌打在了脸上媞拉脸上。
媞拉捂着脸,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打我……”因为愤怒,媞拉难以闭上嘴,口中不断喘着气。
“我打你怎么了!你这死孩子。”安莉大失风度,她不知道该如何教育这个孩子,只能又推了一把媞拉的肩,这一复一日紧巴巴的柴米油盐早已磨平了她所有的耐心,“你要有本事,你说该怎么做啊!”
“我……”被推了一把险险失去平衡,但安莉很快又站了回来,不但如此,她还咬紧牙关,有意的挺直了腰背,看着安莉。
虽然生气,孩子的心还是向着家里的。媞拉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马尔顿!去比艾城!去哪里都行!”
“你……”安莉这下明白媞拉到底在想什么了,之前去林望镇的车队在这里时,她就一直缠着队里的祈灵师讲故事,一定是祈灵师眼中的马尔顿与林望镇深深地吸引了她,她才会这样。但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就凭家里的这些口粮,怎么可能到的了林望镇呢……
还有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最不信任的大人的警告……夜里的……“狼”。
除了邻里间守望相助,她们其实并无办法。
而且……
就算她到了马尔顿或是比艾城……
无技傍身的她有能靠什么谋生呢?
安莉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媞拉,进入青春期的她已经有了几分姿色……
“呸!你这死孩子,我今天不好好教育一下你!”安莉不敢再想下去,那是她的女儿,她一定要保护媞拉。
她说着,就想去拉媞拉的手,可媞拉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表示抗拒。
就在一场家庭间的战争即将爆发的时候。奶奶又从锅里盛起了几碗米汤,她转过了身来,她圆场道:“好啦好啦,别吵了!稀饭煮好了。趁热喝一碗吧。”
可是安莉与媞拉这一对母女已经在精神上交起了火,谁都不肯让步。
见状,奶奶端起一碗汤,递给了安莉,安利不接。
她又转身递给了媞拉——
“啪!”
媞拉挥手将碗打翻在地,“我不要!”
战火已经开始蔓延。
“爱喝不喝,冻死你这死丫头!”安莉发起了狠来。
“哼!我就是冻死,也不要留在这里!”媞拉不甘落后,她撂下一句狠话后,摔门离开了厨房。
在媞拉离开后,安莉也是被气得不行,她重重的出了两口气,直到看到被吓住了的崔拉才回过神来,她已然失态了。
“哼!不听话的孩子迟早要被‘狼’叼走的!来,崔拉,我们再喝一碗。”安莉上前,用一只手抱住小儿子,另一只手拉起了在一旁傻眼愣住的媞拉,让她再从几碗稀饭中选一碗。
听到“狼”,崔拉露出害怕的表情,慌忙拿起了一碗热稀饭,连吹都顾不上吹便吞了下去,烫的流出了眼泪。
哎——
奶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熄了火,用木盖盖上了锅,拿起在一旁的铁钳将剩下的半截木柴取了出来。
这些木柴以后还能用,但现在,屋子里,可没有别的地方能够取暖了。
……
……(琼恩还在狩猎中)
……
——夜里,狩猎归来。
“爸爸回来了!”崔拉的大喊昭示着琼恩的归来。
听到崔拉的大喊,琼恩的母亲马上便出来迎接自己的儿子。
只见琼恩哭丧着脸,今天可不似昨天,他打到了两只兔子。今天,因为在小塔处耽搁了很久,他什么都没有打到。
他走到家门口,摸了摸崔拉的头,向着母亲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的母亲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急忙接过他手中的猎具,将他迎进屋来。
“媞拉,安莉!你们看谁回来了!”琼恩的母亲大声的叫着,可是却了无回音。
“媞拉,安莉!”琼恩也叫了声一声。
没人回应。
“她们怎么了?”琼恩问母亲道。
哎——能怎么,吵架了呗。
“吵架?”琼恩低声重复道。
哎——母亲拉下了琼恩的脑袋,在耳边耳语了两句。
“啊——?”琼恩张大了嘴,“怎么会这样?”
他的母亲摇了摇头,便走向了厨房,将这个难题交到了真正应该答题的人手里。
哎——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
其实这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可到底有事谁错了呢?
琼恩当然想不到这么深入,他只知道作为丈夫与父亲的自己需要从新让家庭和睦。
于是,他将崔拉拉到身边,带着慈祥却疲惫的笑容问道:“崔拉,你去叫姐姐来吃饭好么?爸爸,去叫妈妈。”
“好的!爸爸!”崔拉这个孩子,性格倒是开朗。但在她这个年纪,性格也很难不开朗吧。
在目送着崔拉尽到女儿们的房间后,琼恩则进入了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妻子正在给小儿子喂奶,看见他来了,也不曾搭理。
“安莉,我亲爱的安莉。咱们吃饭了。”琼恩知道安莉心中有火,无不温柔的说到。
“吃饭,吃什么饭!这哪还有饭吃?!”安莉劈头盖脸就是一屯质问,“你打到什么了!媞……孩子们都冻住了!”
“不是……安莉……”琼恩刚欲解释,可很快便被安莉打断。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我最大的不是就是嫁给了你!”安莉粗暴的阻断了给小儿子喂奶的进程,小儿子再次哭了起来。
“安莉,有话咱俩好好说,别吓着孩子!”看到自己儿子哭了起来,琼恩也大起了声。
“孩子,你还知道孩子!你你你……”安莉举起小儿子,就想往床上一丢。但她终究还是没有丢出去。
她的迟疑与他的果敢救下了这个婴儿。但婴儿的哭声却越发的大了起来。
琼恩从背后将安莉抱在怀中,轻声道:“有什么困难,我们都能挺过去的。相信我,相信我,安莉。”
“琼……”安莉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转过身来,想钻入琼恩怀中。
可是另一声更响亮的啼哭吸引了这对夫妻的注意力。
是崔拉!
琼恩和安莉刚忙跑入女儿们的房间内。
只见崔拉正坐在地上哭泣着,而她的姐姐媞拉则站在面前,狠狠地瞪视着面前的父母弟妹。
“我叫姐姐吃饭,我给姐姐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狼’叼走,她不听,还打人!”看见父母来了,崔拉一边哭一边诉苦。
“哼!”安莉看见媞拉,本被琼恩安抚下去的愤怒又一次涌上心头,她一转身又摔门而出。
而见到一向听话可爱的崔拉被姐姐欺负,琼恩也是怒上心头,他上前一步,在媞拉的脸上轻轻的来了一下。
可是,他的轻轻地对提拉来说还是太重。
一个鲜红的手印出现在了媞拉脸上。
“你也打我?!”媞拉眼睛湿润了,话中带有哭腔。
“我……”琼恩看着自己的手,媞拉的发问让他冷静了下来,他马上后悔了起来,想上前看看媞拉伤的重不重。
“别碰我!哼!”媞拉一把将他的手甩了开来,自己则气呼呼的坐到了一把凳子上。
“媞拉……爸爸……”琼恩仍是后悔。
“出去!出去!!!”媞拉的哭腔再也压制不住,她哭了起来。
现在整个屋子都笼罩在孩子们的哭腔中。
哎——
琼恩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晚上,他是安抚不了媞拉和安莉了。
他所能安慰的,只有介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的崔拉。
他蹲了下来,将崔拉扶了起来,笑吟吟的道:“好了好了,崔拉。这不是你的错。是爸爸的错,是爸爸的错。”
琼恩揉了揉崔拉的头:“咱们去外面,爸爸陪你玩好不好?爱哭的孩子可是会被‘狼’叼走的哦。在过一会儿,奶奶就做好饭,我们就可以吃啦。”
听到“狼”这个词,崔拉硬生生的将泪水憋了回去。
再次傻愣着眼,看着爸爸,点了点头。
琼恩拉着崔拉冰冰凉凉脏兮兮的手走出了女儿们的房间。
他明白,媞拉需要一些空间。
……
……(小儿子啼哭不止,一家人各自忧伤)
……
——夜。
晚餐母亲难得做了顿好吃的,她把之前存起来的少量兔肉拿了出来,带着糙皮面包做了几个三明治。
琼恩和崔拉,还有母亲自己都吃的可开心了。
可是,安莉把门锁上了,琼恩今天晚上进不去卧室。
可是,媞拉自己睡下了,崔拉则在大厅里睡去了,她不敢进去找媞拉,只有在爸爸身边,她才有安全感。
这一天的经历归根到底还是让琼恩身心俱疲,他鼻腔内干燥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
他知道这种感觉,要不了几天他就要感冒了。
那时,他就更难猎到什么东西了。
琼恩想哭,可他哭不出来。
他想放弃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要放弃的到底是。
而琼恩的母亲则在一旁安静的坐着,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连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
琼恩看着母亲,收起了满面的愁容。
没想到,到最后,只有母亲能大度的包容一切。可仔细想想,自己和母亲好好地聊天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难得有此机会,琼恩开口来:“妈,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哎,你不也没睡呢么?妈想再看看你。”琼恩的母亲盯着琼恩。
“嗯?妈?”琼恩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只是感到,母亲有些不对劲。
而母亲却沉默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对方,但也不觉得尴尬。
十来秒后,还是母亲先开口了:“孩子,妈想出去走走。”
“可……这么晚了,妈,你想去哪啊?”琼恩不解的问道。
“不……妈不是这个意思。妈是说,妈觉得妈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啊?!”琼恩大惊失色,“妈!你要去哪?!”
“妈在叶宁镇有几个年轻时的好友,妈准备去那边和她们一起养老。”母亲平静的说。
“可妈!叶宁镇在火之国啊!那么远你怎么去啊。别骗我了妈!”琼恩激动了起来!
“可孩子,妈如果不去叶宁镇,咱们这么多张嘴,怎么过冬啊。”母亲坚持道。
“妈,你这是去送死!这大冬天的,怎么过去!”琼恩知道此事的厉害,他一定要阻止自己的母亲。
但琼恩的母亲却去意决绝。
“孩子,妈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活够了。”琼恩的母亲很是感慨,她安然道,“今天媞拉说的是对的,这地方,活不了了。既然留下也是死,离开也是死。不如让我离开这里,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今天我做饭的时候,看见烧剩的半截木柴,我就在想,其实人活着,不就是像一根木柴一样么。”母亲的话中有一种释然,“只要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就算烧成了灰,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妈,我们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渡过这个难关的,一定的!”琼恩仍不放弃。
母亲闭着眼,笑着摆了摆手,道:“我们连柴火都不剩下几根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孩子,你父亲走的那年,也是个饥年。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是的。母亲。”琼恩严肃了起来。
“傻孩子。当年,所有人都快饿死了,我们吃了能吃的一切。只剩下怀中的孩子们。”
“你知道么,人饿极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还记得那几个对你很好的叔叔么?那一天,他们一起带你去河里洗澡。”母亲讲着,头微微颤了颤。
“记得。”琼答道。
“他们当时,是想吃了你。”母亲平静地讲了出来,可她的话语却饱含着一种力量。
琼恩变了脸色。
此刻,不知什么东西惊到了卧室内的小儿子,他又哭了起来。
崔拉被这哭声干扰,翻了个身,在梦中呓语:“乖哦,不哭。听话……有狼。”
听闻哭声,琼恩和他母亲的对话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们扭头观察了一下屋内。发现并无异常,便又继续了起来。
“但你的父亲并不同意。”母亲摇了摇头,“所以他们就把你骗了出去。”
“不过,你应该记得。后来,我们有肉吃了,我们靠着吃肉干,度过了那个饥年。”
“对的,我父亲是一名伟大的猎人。”琼恩的心里有一个不好的想法,但他还在否定着,他不希望从母亲口中听到这句话。
“哼呵呵呵呵。”母亲笑的又干涩又无奈,她坐在凳子上,将一只腿盘了起来,拍了下小腿,“你的父亲因为一次打猎受重伤而死,而那几个叔叔也不见了,不是么?”
“我们都会为了自己的家人战斗与牺牲,而这是我的战斗方式。”母亲坚定地看着琼恩,再一次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不,妈妈!”原本坐着的琼恩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们一定还有办法!如果安莉不用带孩子的话,我们就有更多的人手了,我打猎,她打柴,我们一定能挺过去的。”
“别说傻话了,孩子。”母亲也站了起来,她将琼恩按了下去,道,“安莉不带孩子,那我的孙子怎么办啊……”
琼恩被母亲按了下来,却也并未站起。他以手抚额,陷入了沉思。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之后便站了起来。
他比母亲高了一个头,他俯视着母亲,说到:“妈,我有办法了!你等我!”
之后,他走向了卧室,母亲也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卧室的哭声中便传来了短暂的争吵声,啜泣声,悲叹声,关门声。
琼恩怀里抱着什么,他摸黑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融入了一片黑暗。
风儿依旧似把尖刀,只是他的心却也如岩石一般坚硬。任凭尖刀再怎么锋利,也刺不进去。
过了些许,他又回到了家里。
“嗙!”他推开门,捏手捏脚的走到母亲的房间,悄声道:“妈,安莉现在不用照顾孩子了,您留下来,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可是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回音。
“妈?妈?!”
琼恩的母亲已经离开了这个家。
琼恩再一次跑了出去,只是他既没有找到孩子,也没有找到妈。
屋子里,崔拉浅浅的睡眠着。
她的口中仍旧喃喃着白天吓人的话语:“不听话的孩子,会被狼叼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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