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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苹儿仰着脑袋,与坐在红木矮凳上的少女对视一眼,仿若惧被火烫伤般快速垂下脑袋,额头抵着地面。

        谢姝冷眼看着,声音不辨喜怒:“怎么?不愿伺候?”“奴婢不敢!”苹儿慌忙抬头,颤巍巍起身,玉扇将手中箸递给她。

        苹儿咽了口水,哆嗦着接过木箸,轻声问询:“姑、姑娘吃鱼?”谢姝不答,目光却落在糯米莲藕上,示意她夹来。

        得了令意,苹儿手中的木箸伸向糯米莲藕,因手臂颤地剧烈,夹了三番皆落回盘中。

        满屋寂静,似有千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苹儿急得满头冷汗,好不容易将莲藕夹稳,缓缓呈到谢姝嘴边。

        少女鼻息间皆是糯米莲藕的香甜,却并不张口,只是抬起眼睑睨着眼面前脸色惨白的丫鬟,被谢姝这样注视着,不安感从苹儿后背攀爬而上,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这一抖,木箸夹着莲藕的力也软了下去,热烫的糯藕从木箸之间滚落,径直砸在了女子膝上罗裙。

        “姑娘!”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站在一侧的玉扇,她一把推开苹儿,蹲在少女腿侧,赤手清理了那冒着热气的莲藕残渣。

        见状,桃儿也手忙脚乱地打来了水,玉芝则拿了巾子,三人围着将罗裙上那块污渍处理干净。

        谢姝见玉芝擦了半晌那污渍,抬手制止道:“罢了。”玉芝起身,望向方才被玉扇推搡了一把就跌坐在地、眼神空洞的苹儿,无语责备:“苹儿,你最近都干嘛呢?在雄州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呀!”

        苹儿被唤回神思,清秀的面上登时涕泗横流,求道:“姑娘,姑娘……奴婢知道错了……”

        雄州一行,她看得太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的心计了。

        六姑娘虽从不出手,可心思明亮,自己投靠四夫人院子的事也是兵行险招,此事本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如今只要她想,一准能查得明明白白,甚至不需要查,她大抵已经知道是自己出卖了她。

        苹儿一边哭一边磕着响头,其余几个婢子被她这像是犯了颇为严重过错的模样吓呆了。

        伺候玉京院这主子的日子以来,别的不说,主子的性情向来是一等一的好商量,脸上也总是和颜悦色的,与往常撒泼无知的模样大相径庭。

        桃儿杏儿梨儿被指来玉京院后,弄脏姑娘衣裙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谢姝基本是笑着道句无碍就轻飘飘揭过了。

        苹儿身为一等大丫鬟,想来六姑娘更不会严重责罚她的,可……屋中除了玉扇外,所有婢女都不明就里地望着匍匐在地求饶的苹儿。

        哭嚎声断断续续,谢姝望着面前快要冷去的菜,淡淡唤道:“玉扇。”

        “奴婢在。”

        “将她捆起来,掌嘴二十。”

        玉扇一怔,抬起头看向谢姝冷漠的神情,旋即应是。玉芝与其他几个小婢女皆不知向来好相处的姑娘为何因一块糯藕震怒,但主子的命令岂是她们可以置喙的?

        想罢,几个婢女齐手拖着求饶的苹儿到了院落中央,将人双手反接跪矣。

        “姑、姑娘……唔!”

        玉扇将一块破布塞进苹儿嘴中,她想到下午种种心惊胆战的经历就气急,一巴掌高抬落下,苹儿脸蛋登时就肿起红痕。

        手心火辣辣的痛感让玉扇又记起姑娘那满手的伤,心中怨气加在手上,每一掌力道只增不减。

        清脆的打击声传进里屋,谢姝起身走到院中,桃儿殷勤提来把藤椅,她拂了把裙摆,好整以暇坐看着跪在院中被掌掴的苹儿。

        夜色如墨,玉扇与玉芝轮流上阵,二十下批颊终于结束。本还能听见苹儿呜咽的求饶,掌掴到最后人的脸颊高肿、唇角撕裂、满嘴血沫,只要动了面上五官就疼得出汗,更别说张嘴说话了。

        “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少女倚着藤椅瞧着夜幕,声音又轻又冷。

        不多时,谢姝甩袖起身,懒洋洋道:“把她拖去玲珑院,就说是……我孝敬母亲的。”

        -

        玲珑院院中,婢女正剪着花,见从花厅归来的水氏本想上前招呼,却见她一身霜意吩咐道:“去将五姑娘请来。”见状,婢女不禁打了个抖,忙福身应是。

        谢姝归府的事还未传开,谢芙正在海棠院用着晚膳,莫名被婢子叫来母亲院子。她站在屋外,瞧着玲珑院满屋蜡火,不禁猜测难道是事已成?

        怀着诸多疑惑,谢芙推开主屋门页,只见水氏沉默端坐于罗汉榻之上,手中捧着杯热茶。她上前两步,犹疑着唤道:“母……母亲?”

        水氏两指捏着茶盖揭开,轻沏盏口,氤氲热气打在她无甚神色的美面上,谢芙望着不辨喜怒的母亲,心中咯噔。

        “跪下。”水氏将茶盏搁置在桌面,清脆声响好似打在了谢芙心底。

        谢芙忙不迭跪下,哆嗦道:“母亲,可是芙儿哪里做得不够稳妥?”闻言,水氏冷笑,“前些日子,你同母亲信誓旦旦保证定会将此事办妥,你可知——”

        “方才那贱/丫头完好无损出现在了花厅!”水氏陡然拔高音调,似记起谢姝给她的难堪,气急抬手将小几上的热茶一把打落,不偏不倚砸在了谢芙腿面。

        热茶淋在大腿,谢芙吃痛出声,缓了片刻,少女不顾腿上烫伤,顶着母亲冷漠目光,不可置信驳道:“怎么可能!那伙人午时还来了消息,说已经得手了呀!”

        水氏望着女儿,恨铁不成钢地吐出一口气,“我且问你,我给你三百两银子叫你买凶,你口中的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话一出便问住了谢芙,她微微一愣,是才吞吞吐吐道:“是……是永巷那群地痞……”

        “为何不按我吩咐的去做!”看着母亲怒颜,谢芙忙为自己开解说:“女儿本意是欲叫永巷那群地痞辱了她的清白,届时她便只能嫁给那群流子了……母亲,这不比杀了她更解恨!”

        “解恨?”水氏怒极反笑,她起身走到谢芙面前,一掌落在酷似自己的脸蛋上。

        谢芙猝不及防被水氏一掌扇坐倒,半边脸又痛又麻,嘴角方尝到了那丝丝铁锈腥味就听身后女子声音嘲讽响起:“长了一张同我差无二的脸,怎就一点脑子都没带上?”

        “永巷是什么地方?那群地痞又是什么鬼精?单看贱/丫头那一身官宦人家的打扮,饶是你给再多银子,他们也只会将人捆上一宿交差。侮辱官家女子?他们命要不要了!”

        话罢,水氏转身拿起桌上那个精致的木盒,毫不留情砸在了谢芙腹上,“不必寻籍口,我是短了你什么不成?挪用办大事的银子买这破簪子,芙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木盒落在身上,谢芙痛吟:“母亲……母亲,女儿知错了……”

        看着女儿蜷缩成一团不争气的模样,水氏泄愤似的在她身上踢了几脚,就在谢芙不停求饶时,屋外响起了婢女的声音:“夫人,玉京院……玉京院的六小姐,送来了个人。”

        “人?”水氏蹙眉,懒得再去折磨谢芙,提裙跨出院子。“在哪?”水氏问。

        见婢女支支吾吾的模样,水氏不等她开口行至院外,只见一粉衣比甲女子被五花大绑着,脸部高高肿起,恍若新春后供奉在祠堂的猪头。

        苹儿见到她,蠕动着往前爬到水氏脚边,双颊疼得只能默默流泪。

        水氏震惊一瞬,想起来这是那个通风报信给自己的丫鬟,身后追她出来的婢女禀报道:“夫人,六姑娘的人将她送来后说……这是孝敬您的。”

        好,真是好极了!

        黑夜中,水氏秀美的面容狰狞扭曲,她瞥了眼扒拉着自己罗裙的苹儿,厌烦地一脚踹开,“打死,扔出去。”话罢,美妇不再吝啬一眼走回里屋。

        -

        处理完苹儿,谢姝再没了胃口,吩咐丫鬟们撤下席面,坐到罗汉榻旁伏几翻书转换心情。

        不知过了几刻,玉扇端着一盅汤推门而入,“姑娘,奴婢温了盅汤,您喝点垫垫胃再歇。”

        木盘搁置在红木圆桌,玉扇舀了一碗送至罗汉榻亲自喂她,谢姝瞧了眼清亮的汤,一口饮下。

        喂了半碗,谢姝道了声饱了,低头继续读起了摆在一旁的古籍。玉扇搅了搅余下的汤渣,忍不住叹:“苹儿今儿被送去玲珑院,许是活不了了。”

        闻她感叹,谢姝头也不抬,轻轻翻过一页,冷漠道:“换言之,今日她活着,我们便活不了了。”话罢,谢姝抬起头,眼眸灿如星光,字字坚定说:“不必可怜敌人,她活该。”

        玉扇一愣,似乎没想到这般铿锵有力的话会从温婉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她陡然记起几月前姑娘本跋扈无礼的模样,心惊于她的变化。

        谢姝夹上铜板,合上书页,道:“我乏了。”玉扇回过神,磕磕绊绊应了声好,端下汤碗唤玉芝进来伺候。

        洗漱罢,小姑娘爬上床榻,玉芝顶起床尾的花窗透风,谢姝脑海突兀记起前几日夜里的事,不自然地捋了把青丝,“不、不必开窗,夜里风凉,阖上罢。”

        玉芝不明就里,“可姑娘您先前……”“以后都不开了。”

        有了前些日子被男人擅闯闺房的教训,谢姝哪敢再开这窗户,催玉芝关好窗才敢躺下。没了窗外月亮,光线昏暗,少女安心阖上双眼。

        时间流转,寂静屋内又传来细微声响。

        谢姝惊醒坐起,只见床尾那本是阖着的花窗又被打开,少女偏头看去,又是床榻那一臂距离外,凭空出现了五名玄衣男子。

        男子们垂首抱拳,随后浩浩荡荡单膝跪了一屋,为首那个朗声道:

        “扰六姑娘清梦,代广平侯问六姑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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