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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便走了?不若先用个午膳罢。”

        昭玉牵着谢姝的手走出怡燕堂,话语间竟是红了眼眶。昭昭也赖在谢姝身边,同她撒娇道:“姐姐,你再陪昭昭几日嘛……”

        谢姝抿嘴笑道:“我又不是不回雄州来了。再不然,你们也可以来上京寻我玩呀?”

        苏青萝在一旁看着三个姑娘黏成什么似的,轻笑一声,提醒道:“胡闹,快送表姑娘上马车吧。”

        话罢,她拉过夹在两人中央的谢姝,好言道:“这几日幸亏有你,这是舅母的一点心意。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再写信来雄州便是。”

        苏青萝停下步伐,偏头示意张妈妈上前,张妈妈忙将手中捧着的木盒呈上。苏青萝拿过木盒,塞进她手中:“这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老爷特地嘱咐我拿来给你,另外,姝儿你记住,你才是堂堂正正的嫡女,上京那两个要是欺辱了你,宋家也不是吃素的。”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苏青萝始终对她都是不冷不热,从来不曾如此亲昵并扬言为她撑腰,想来是昨日木樨轩那位的事叫她知晓了。

        谢姝想罢,面上颔首应下。

        昭玉与昭昭依依不舍的同谢姝话别,目送着少女上了马车,谢姝拉开帘子看着两个泪汪汪的小姑娘,笑道:“好啦,快些回去吧。”

        昭昭抽噎着擦掉眼泪,问:“姐姐,你什么时候回雄州?”

        谢姝沉吟一声,郑重道:“金桂开的那天,姐姐就回了。”

        昭昭走下台阶,奋力地举起手,伸出小拇指,“那你同我拉钩,一言为定。”

        见状,谢姝也从马车窗口伸出手与她拉钩。好言安抚完小姑娘,谢姝缓缓拉上了车帘阻挡视线,冲前头道了声启程。

        马车向前驶去,激起地上一层薄灰。

        雄州,再会。

        -

        即便日头逐渐炎热,翌日的清晨总是带着些寒气。盛湛边走边将玄衣袖束紧,带好玉色扳指,紧接着拾起搁置在苑内石桌上的梅花弓。

        寻常日子他都会用比木箭重两三倍的玄铁箭练习,直至十根箭羽尽数中了红心靶,盛湛收回弓,回屋内洗浴。

        乾豹替他在屋中备好热水退下,少年整个人没入热水中,顶着热巾子靠在浴桶中枯坐。

        眼睛陷入黑暗,脑海便兀自浮现了赫连将军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盛湛心烦意乱地拿掉脸上的巾子。

        目光落在了前些日子摆在瓷瓶中的那束茉莉,花已经焉地垂下脑袋,几近枯萎,仿若那日夜里的邂逅是一场梦境。

        盛湛盯着花看了片刻,从浴桶中起身,换上新衣,再度推开门,只见四卫已然聚集在院中。

        少年面无表情发出命令:“回京。”

        -

        许是坐过了来时的船,回程的路安安稳稳,主仆四人除了有些疲倦,倒也没再出现不适感。

        到了繁华的上京码头,谢姝一时间还有些恍惚,直到下了马车看到“谢府”的牌匾时,她才将将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已经回到上京城了。

        谢六姑娘回府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各院,各房都聚集到了花厅,就连谢老夫人听闻消息也是搀着尔雅来了。

        “祖母,孙女不孝,回来晚了。”谢姝莲步轻移,上前福身作礼,话罢转身向着谢家两个妯娌和几个姑娘,一一见过问好。

        谢老夫人见她礼数更周全了些,想是在雄州与宋家那几个才名在外的姑娘学了不少,她笑着颔首,道:“回来就好,你此番舟车劳顿,一会儿先回院子歇息吧。”

        谢姝正欲应下,只听——

        “姝儿,是姝儿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从夹道中走出的正是她的好母亲,水氏。

        数日不见,她略增丰腴,穿一身素净却不失娇的藕荷色,发饰上是新打的步摇,步履款款,谢芙紧随其后。

        想必这两位她不在过得很是滋润,谢姝垂下眼睑,微微屈膝道:“母亲,福安。”

        水氏看向谢姝的眼睛,只见那双眼睛中波澜不惊,似对她们一身金银很是平淡。

        也是,宋家乃商贾之家,她定是带回来了不少压箱底的好玩意。想罢,水氏面上带笑:“姝儿,许久未见,你近些日子过得可……”

        话到一半,不知谁陡然惊叫一声,屋内竟横冲直撞进一只雀儿,女眷们乱作一团。

        谢老太太缓过神来,拍了拍桌示意安静,她一心向佛,便让小厮只将那雀儿赶出屋中。

        谁知小厮还未动手,那雀儿扑棱了几下,一头栽在了花厅地毯上,腿抽搐了三下。

        小厮信步上前正准备处理,突然喉头一凝:“老太太……这是只喜鹊。”

        喜鹊?堂上登时气氛凝重下来。

        喜鹊死了,这是大不祥,偏生不是死在昨天也不是死在明天,而是死在谢六姑娘回来的今天。

        谢姝感觉到了众多目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她不能断定这场闹剧是设计的还是无意,但总归她起了兴致。

        水氏的神色想是也没料到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但她仍是接过第一句话头,直指谢姝道:“这……这姝儿一回来,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喜鹊莫不是被贼人打伤了罢?不然可真是晦气。”

        她的话与其说是为谢姝辩驳,更像是欲盖弥彰,这些不过是她惯用的话术。

        谢莹嗤笑一声,接过水氏的话道:“四伯母,您不若直说谢姝便是个不祥得了。”

        三夫人听了,清丽的脸上顿时慌乱,她伸手捂住姑娘的嘴,抢在老夫人斥责前赔罪道:“莹儿这些日子中了暑气,胡言乱语呢。四弟妹、姝姐儿,我代莹儿同你们赔个不是。”

        谢老太太先是看了一眼谢莹,再将目光落在了谢姝身上。感觉到诸多打量的目光,谢姝淡笑不语。

        “姝姐儿,你笑是何意?”大夫人注意到她神情,忍不住发问。

        “抱歉,姝儿失态了,不过姝儿是觉着有件事有趣极了。”老太太别开目光,淡淡:“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谢姝敛了面上笑意,直白道:“若说喜鹊因姝儿归京而死,那么就应该在姝儿进侯府时便一头死在花厅,但这喜鹊是待姝儿一一同祖母、两位伯母、几位姐姐福完了礼才突然闯进花厅的。”

        “要姝儿说,倒更像因为进花厅的前后顺序……”

        话有理,众人又默默转移视线,看向了最后进花厅的水氏母女。

        谢芙脸色一白,没想到她四两拨千斤,便将自己设计的局势扭转了,一席话居然把自己摘择得干干净净。

        一趟雄州之行,竟将她变得如此巧言令色!

        水氏余光注意到女儿神色,心中还不明白这事是谁的手笔?她暗自叹气,面上展了个牵强的笑:“姝儿,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鹊定是……定是被贼人打伤了的。”

        谢姝也不想与她们再维持面上和平,不然接下来的事,她也不好放手去做。

        想罢,她抬起头,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直面上水氏的眼睛:“母亲说的是,就是不知方才姝儿不说那番话,您还会是这番说辞吗?”

        嘶——

        堂上众人,心下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若说以往六姑娘也是这般指责四夫人的,可那般撒泼耍赖的模样,任人都不愿意站在她的那头,而今日她先是巧拨话头,再反将一军,况且今日这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拙劣斗法,水氏还真是把她们与六姑娘一并当傻子。

        水氏的脸了又白,但胜在抗压,她干笑说道:“姝儿,你这般说话,倒是要寒了母亲的心了。”

        她话罢,谢姝不语,谢老夫人适时开口:“行了,别把咱们都当蠢材。浪费了这大好晨光,都散了吧。”

        众人起身应是退下。出了花厅,谢芙的手就被水氏拉着,手劲之大将她捏的生疼。

        两人并肩回到院中,婢子合上院门,水氏反手就将巴掌甩在了谢芙脸上,那莹白小脸登时红肿一块。

        结果如此,谢芙只能捂着脸哭。水氏将瓷瓶砸在她的脚边,骂道:“你还好意思哭?娘是怎么教你的!没有必杀的把握,不要轻易出刀,看到没,今天的羞辱就是你轻易动手的下场!”

        女孩哭哭啼啼地拉住水氏的手,委屈不已:“女儿,女儿也没想到那女人竟几日不见长进如此之快……”

        水氏甩开她的手,嗤笑道:“呵,是她长进了?是你痕迹太明显了!”

        “况且,她方从雄州回来,身上不知带了多少值钱物什,你搁这个节骨眼上动手简直毁了我的一盘好棋!”

        谢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她慌神道:“那,那母亲……我们该怎么办?”

        水氏冷笑一声,眼中一闪而过狠厉:“不急,老爷归京还有几日,她这般着急与我们撕破脸皮……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

        玉扇见着谢姝时,正在院中绣花,听到声响便迎了出去,原是主子。

        她登时落下泪,哭嚎开口:“姑娘,您瘦了!”谢姝笑道:“浑说,我明明长了不少肉。”

        玉扇被她的话逗得破涕为笑,几个丫鬟也各自话了几句便开始忙碌着将箱内东西各归其位,谢姝悄悄使了个眼色给玉芝,玉芝心领神会。

        用过午膳,谢姝端坐在桌前,一手翻着一本薄册,一手算盘打的叮当响,几个丫鬟正收拾着便被吸引看上几眼。

        “姑娘,你什么时候会用算盘了?”玉扇挠了挠脑袋,问。谢姝顿了顿,故作轻松道:“这不是很简单吗?看几本书便能上手。”

        玉扇正对这个回答感到目瞪口呆时,玉芝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是不知道,姑娘她呀,在雄州可是大展风头!咱们姑娘绝对遗传了夫人,几乎什么看上几眼便会了,真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谢姝听了玉芝的马屁,笑骂她没个正形,突然桃儿走进屋,手中提着个莲花。

        “姑娘,苹儿要奴婢过来问问您,这个如何处理?”谢姝抬眼望去,原来是那日行春桥还未来得及放的红莲灯。

        回忆如泉水涌进她的大脑,谢姝记起那个男人的眼睛,仿若掉落在水面的星辰,总归星辰只能发光不会好好说话。

        她笑了笑,道:“收起来吧。”当个雄州纪念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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