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傀儡

连坊间七岁幼孩都知道的传闻，陈国王宫里面有两个王。

        坐在正殿里的那位只不过是没有实权的扯线玩偶，而被特许住在宫里的那位才是这个王朝的真正掌权人。

        新帝登基之初，不是没有忠直的老臣子反抗这种有违正统的权力错位，但反对的声音全都被这位重回政坛的皇长子一一剪除。

        一批又一批忠臣被定下子虚乌有的罪名，然后被拖到在宫城外的菜市口处以极刑，无数的鲜血洇染青石板成了暗红色。那一阵老百姓总是传闻浓厚的血腥味笼罩在整条东市大街，而且每逢月半夜总能听到被抄家砍头的前首辅大人在东市大街上呜咽喊冤。

        “郦阎王。外边的人给的新称号，倒是十分相称呢。”来人边说着话边推开万宁殿的大门，慢慢踱步走进殿里。

        “啧，这牌匾可真不识趣，万宁可不是我们郦阎王想要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改明叫人把牌匾换做…索魂殿，怎么样？”殿中李旻正手撑着头、斜倚在椅上闭眼小憩着，来人就停在他的跟前。似是嫌弃脸上的光线被挡住，李旻正缓缓睁开他的眼睛，琥珀似的眼中映出了一张脸。

        明明是一个英气俊逸的男子，却偏要学妇人的样子，仔仔细细地画上精致的妆容，梳起流云髻，束着女子的红儒裙，柳腰娉婷。嗯，不仔细看，确实可以以假乱真。

        李旻正对上宁朝春的桃花眼，淡淡应了一句：“你来了？”

        “我们的宁美人可算是回来了，老四我可想死你啦，让我抱一把。”话音未落，一个精瘦的男人移步换影从殿边的角落蹿到宁朝春身边，几欲上手抱住。

        宁朝春亦是眼疾手快，挥起袖子甩向来人，他皱了皱眉，“杨四你给我滚远点，臭臭哄哄的。”

        “宁二！你这家伙…竟然这样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被袖中的真气击中的杨舒德眉毛像打了个结，捂了捂胸口。

        “别闹了。宁二，差事办得如何了？”李旻正冷眼看着闹剧要发生，突然发问。

        “禀楼主，这一月的解药都给下去了。户部和兵部那两位本想要死扛的，户部的没能扛住最后要了解药，兵部的受不住自戕死了。我没能拦住，请楼主降罪。”

        “罢了，不听话的棋子就扔掉吧。”李旻正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揉了揉头，坐正起身子来。

        “杨四你回化叶楼一趟，去找樊五整理一下能顶上兵部尚书的人选名册，这个位置须是我们的人，但也要有些能耐的，近来边境不太平。去吧。”

        杨舒德领命，从窗边一跃而出没了踪影。

        诺大的殿中只剩李旻正和宁朝春两人。宁朝春突然捂嘴笑了起来，说道：“你如今真有些当皇帝的感觉，我越发不懂你了。不太平便不太平，操这心做什么？在这万宁殿住了几日，难道你想要陈国万宁吗？”

        李旻正怔了怔，似是没能理解宁二的话，脑海闪过‘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话。

        “还是说你不舍得了？”宁朝春突然凑近李旻正，眼睛带着狡黠的探究之意。

        李旻正的迷茫一瞬即逝，恢复清明后，被人窥见内心的羞耻使他怒从心头。他突然飞身出手扼住宁二的颈脖将其压制在殿门上，“放肆！我想要做什么你不需要懂，你照办就是了。”

        “滚。”

        “是。”宁朝春被掐脖子了也不生气，笑意吟吟地走了。

        赶走聒噪的宁二，李旻正又歪在椅上心烦意乱，脑子里滚过方才的对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做梦了，梦到王死去那晚，他独自在宫城了游荡，大雨茫茫，像他的前路。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呢？

        话本子里记录的江湖故事，主角总是在快意恩仇之后挟着神仙伴侣逍遥去了。

        可是逍遥去哪里呢？总是一笔带过春秋，大约是幸福的日子总是平凡又相似，没有可写的吧。

        但这偌大的世间也没有能够容下他的地方，用尽力气反天动地为自己挣来了一个位置，也依旧受尽唾弃，一如他的前半生。

        这世间容不下他，那还就毁灭掉吧，连同了无生趣的他。

        “嘭”，万宁殿的殿门再次被大力推开，李旻正被推门声惊醒，皱眉看着李浠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这个刚过十七岁的小孩，从第一次见面还是个软软糯糯像被父母宠坏的样子，不过几个月的日子，现如今也有些坚毅的模样了。个子似是比寻常十七岁的孩子高出一大截，脸上瘦了些，轮廓更加明显了，浓密的眉毛承自他的父亲，眼睛却是圆圆的小鹿眼，像谁呢？他的母亲吗？十岁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记不起来了。

        明黄色的衣摆停在阶下，李浠仰头质问道：“兵部尚书，是你杀的吗？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又是什么罪名？”

        李旻正慢慢站起身来，理了理腰间的穗扣，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李浠耳边轻声说：“弱肉强食而已。”

        “荒天下之大谬！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也会有弱，也会有老的时候？”

        “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是不可。可又有谁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李旻正带着漫不经心的讥笑，转身坐在阶前。

        “那我呢？以你现在的权势，你大可不必把多余的我放在这个位置上。”

        李旻正舒展双腿，身子往后倒仰卧在台阶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拨弄着腰间的玉穗子，薄薄的红唇吐出了两个可恶的字：“好玩。”

        李浠闻言，一时语塞，“你…”

        “你非要这样恶劣么？原是父王有愧于你，但他已…”李浠痛苦地弯下腰，用手扶着膝盖，继续道：“那些大臣们、陈国的百姓，他们是无辜的。你如今这般行径不也和父王当年…”

        “我没有！”李旻正突然大声打断李浠，“我没有允许他那样轻易地死去，太便宜他了。”

        “两清？只是他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罢了。”

        “还有这是你们所有人欠我的，欠我母亲的。”

        李浠看着对面红起双眼的男人，怔怔地道：“原先我还有些许愧疚之意的。”

        “现如今看来我是不必为你这个疯子愧疚！往后如何便各看自家本事吧。”说罢，李浠拂袖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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