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怪物
乌云团团聚拢，闪电划破穹苍，白昼里尚且晴朗的日色，到了夜间，却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伴随着仿佛要撕碎云层的阵阵雷鸣，降临人间。
因浮花城没有宵禁，所以到了三更，客栈里还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或是夜里饿了起来吃夜宵，或是喝断了片儿的赖着不走。
凤羽属于后者，他从白天喝到现在，神志不清，已是酩酊大醉的模样。
他眼神迷离，举起一坛酒就往嘴里倒，部分酒水染湿了他的发丝、衣裳，他也不甚在意，颇有几分狼狈，不复往日高雅矜贵的模样。
“客官？客官？”店小二唤道，“您看都这么晚了，是不是……”
凤羽扔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道：“再来几坛——”
“好勒。”
小二又一次麻利地把地上的坛子收拾了，轻车熟路去酒窖取酒，心里暗道：这位公子酒量真好，寻常人照他这么个喝法，不得喝死过去？
把凤羽要的酒一一摆上，小二正要去柜台后偷闲睡上一会儿，就听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呀？”小二打了个哈欠，道。
“住店的，请问还有客房吗？”一道清雅温和的声音响起，小二一听是客人，精神了两分，忙前去开门。
‘吱呀’一声，抬眼只见一名青色竹纹滚边锦袍的男子立于门外，手执一柄木纸伞，相貌俊雅至极，气质风度翩翩。
他另一只手牵着一个红衣小女孩，小女孩儿长得精致可爱，双目无神，怀里抱着一只灯盏，那灯盏剔透莹润，里头燃着一簇火苗，便是这般风吹雨打的天气也没被吹灭，不像是玩具，更像是某些名贵的珍藏器宝。
因为一年一度著名的浮花月夜将近，许多外地人纷纷赶来赏景，最近涌出不少身着奇装异服的外城人士，相比起来，这看上去像是兄妹的两人，倒也算不上奇怪。
小二打量完，笑着道，“赶巧了，我们店里还有最后两间客房，您看……”
“要一间，我离她太远，她会害怕。”男子温润一笑，忽地一道惊雷平地而起，白晃晃的闪电在一刹那间照亮了天空。
就是这一瞬间，照得那执伞而立的男子面色苍白，阴气森森，连带那一抹笑也染上血腥，如同地狱鬼魅一般骇人。
小二心底登时一个激灵，再看过去，又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他皱起了眉头，暗道自己多疑，这般好看又宠爱妹妹的公子，怎么可能是吃人的鬼怪呢？
想罢，他热情地招呼二人，将他们迎进店来。
付了定金，青袍男子带着小女孩儿朝二楼走去，与凤羽擦身而过时，男子瞥了醉酒的凤羽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不料一名醉酒大汉突然发起了酒疯，冲着男子大吼道，
“你个杀千刀的小白脸！狗娘养的，没事儿就会去勾女人，勾谁不好？偏生是我老婆，妈的，老子真是……呜呜。”
小二一把捂住醉汉的嘴巴，打圆场道，“客官你担待着点儿，这个人老婆刚跟一个白面书生跑了，来买醉呢，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
“自然。”青袍男子唇边笑意不减，依旧是温和的弧度，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温和，“我不会取他性命。”
“啊？”小二怀疑自己听错了。
男子却是不再理会，只低头问那小女孩儿，“阿遥，你想能够看见东西吗？”
小女孩儿无神的眼睛睁大了一分，狠狠点了点头。
男子见此，掏出一张白底面具戴上，面具上分明是张笑脸，然而在这幽深夜里，显得尤为诡谲。
也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是转瞬之间，青袍男子消失又出现，手里凭空多了一团银光。
“来。”他蹲下身，温柔地把手里的银光覆在小女孩儿的眼睛上。
小女孩儿睫毛颤了颤，迫不及待就想张开眼。
“先别睁，要适应一下，慢慢来。”
与此同时，那醉汉捂着眼睛，惊惶大叫，“老子怎么看不见了？操你娘的你对我干了什么！他妈是不是你把老子眼睛弄瞎了！！”
青袍男子皱了皱眉，站起身，阴冷地看着醉汉，“本只想夺了你的视感，现在看来，你这双眼睛反正也没用了，就剜了吧。”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身影挪转，顷刻便到了醉汉身前，一抓一挥，手上就多了一对眼珠子。
醉汉登时厉声哀嚎，捂着双眼，倒地惨叫不止。
“啧，叫得真难听，声音也不要了吧。”男子很是随意地说道，像是再谈论今晚的天气真是糟糕一般漫不经心。
语毕，醉汉惨叫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大张这嘴巴说不出话来。
店小二和其余几位客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两股战战抖如筛糠，俱都吓得腿软，连逃走都不能，也不敢。
本专心喝酒的凤羽被惨叫声弄得心烦，终于把目光分过来一点，模糊看到几道人影，随后呱噪停止，似乎事态平息，于是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饮酒。
男子看着店内其他面色惊惶不已的客人，指了指凤羽，道：“学学那位公子，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可否？”
店小二和客人们纷纷狂点起头来，生怕这个魔头一发疯把他们全都给杀了。
男子满意一笑，又摘下面具，牵起小女孩儿，欲往楼上走去。
“慢着。”
陡然一道声音响起，止住了男子的脚步。
凤羽举起酒坛子往自己脑袋上倒下，冰凉的酒水刺激得他稍微清醒了点，他摇摇晃晃站起身，甩了甩头，暗道人类的酒真是坏事。
他勉强维持着身形，踉跄地走到了青袍男子身前，稍稍凑近，眯了眯眼，道：“你身上的气味，有些奇怪。”
男子挑眉，阴沉晦暗的眸中透出丝丝危险，“哦？怎么个奇怪法？”
“非人非妖非鬼，就像是个……”凤羽想了想，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怪物。”
男子猛地瞪大了眼，眼睛漫上血红，露出浓烈杀意。
他蓦然想起了那个女人对他说过的话。
——“那你实在太可怜了，现在的你，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
“你觉得还有谁会接纳你？”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你这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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