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最后我们还是没有去奥陶纪。
房是中午12点过后退的,彭遇恩跟我说,如果现在去奥陶纪还要再坐大巴,有点远,可能时间会来不及,因为是星期天,彭遇恩还要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他说得有理有据的,我没办法说硬要他陪着我去这种话,我已经不是很在意去与不去了,而我自己一个人的话也是不会去的。
或许于谁而言都一样,谁会喜欢去看已经看过一遍风景呢。
彭遇恩和我走到车站时,却被车站保安亭的老大爷告知车站已经停运了,临时车站在另外一个地方,无奈我们也只能打车过去。
到车站的时候是下午一点过,车站人不多。最近的那趟回主城区的车次是晚上七点左右,彭遇恩提议先去吃一点东西,然后再过来买票也来得及。
我和他就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干锅店吃饭,大中午的,小饭馆里也没什么人,老板在饭桌上坐着刷视频,看见我们俩进来,立马站起来笑脸相迎问我们要吃什么。
彭遇恩询问我的意见,我说随便吧,便找了个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彭遇恩坐在我对面,我看了他一会儿,说:“要不你过来坐我旁边?”
彭遇恩没说什么,很听话的坐到了我旁边。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是单纯觉得如果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的话,我肯定会不好意思吃饭,又会像昨天晚上一样吃不饱。
他很自然地来握住我的手,我没拒绝。我们彼此之间并不交谈,
他刷视频,我也刷视频,只是偶尔他会给我看他手机上比较好笑的内容。
大概半个小时后,老板笑嘻嘻地端上来一小盆排骨干锅虾,香气扑鼻,只是那锅上铺了满满一层香菜,绿油油的扎眼,我微微皱眉,说:“有香菜的嘛?”
“怎么了?不喜欢吃吗?”
“嗯,味道很怪。”
彭遇恩一边递筷子给我,一边说:“那夹出来就是了。”
吃饭的中途,彭遇恩又讲了很多他自己的事,我一直默默听着,偶尔应他一句,饭差不多就渐渐吃到了尾声,账是他结的。
我跟他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里,时间也还长,去车站也不能好几个小时地等,我们就随意在车站附近一公里的范围乱转。
彭遇恩问我:“你不高兴嘛?”
“没有,只是有点累。”
“看你都不怎么说话,还以为你还在生气。”
“没事儿,我已经忘了。
阳光是很好,一望无际的刺眼的白,这样温暖的天气,晒得人渴睡。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但是用力去想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连阳光也照不进来。
我想到了我的老家。
青砖灰瓦,两层楼,门前有一个大石坝子,还有一个迎客梯。梯子全部都是大块的条石铺成的,石梯旁边是石栏杆,雕刻上了“福”和“寿”两个大字,这些石头,全部都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条条从山上打下来,再往家里运的。
迎客梯正对着上来就是堂屋,堂屋铺着明黄色的瓷砖。以前堂屋还摆放着豹纹斑点老沙发,后来就被拆了烧柴。堂屋在下雨天就会返潮,地板上全都是水蒸汽,人一过路,就踩得很脏,堂屋里的木制柜子和沙发常年都是一股子霉味,所以人不坐不用,也荒凉了,当柴烧了比搁在那里占位置得好。
算下来,面儿上看起来四间房,从最左边往右边数,依次是睡卧,堂屋,衣柜屋,和灶屋,楼上不住人,常年都是堆柴的地方。衣柜屋是我婆婆和爷爷的婚房。我最经常的记忆就是婆婆躺在衣柜屋的床上扇蒲扇,夏天的时候她会经常换上很薄很宽松的裤裙,各式各样的碎花,都是深色的,很好看。
每当我在学校里,在外面吃到一顿好吃的饭菜,出去旅游或者去玩,都会想起记忆里最深处的那座房,而亲爱的婆婆爷爷就坐在堂屋外面的水泥坎上歇凉。
我突然问彭遇恩:“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都还在嘛?”
彭遇恩有些疑惑,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我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就答复了:“他们啊,都还在,怎么了?”
“没事,就是问问。”
“嗯。”
看彭遇恩转过头,我才大胆地去看他。在我的视角里,他还是蛮高的,我矮了他整整一个头,即使垫脚也刚好只能头顶着他下巴。他是真的很白,在阳光底下,样子青春又爽朗。
那时我就觉得,横亘在我跟他之间的差距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彭遇恩侧头看见我在看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兀地脸上就勾起了笑容。我很奇怪,问他:“你笑什么?”
彭遇恩憋住笑,摇头:“没什么。”
“到底在笑什么?”
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向来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语气也略微严肃了些。
彭遇恩顿住笑,说:“我突然发觉你个子好矮,走在我旁边,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说完他又笑起来。
我只觉得脸上一烫。彭遇恩可能没有用对语气,那句话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嘲笑,我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走着,但即便是心里不舒服,我也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
走了大约半小时,彭遇恩和我绕了个路口,绕到路对面去了,从那边再往回走。我警示彭遇恩不要乱带路,不然待会儿回不去,彭遇恩却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弄不丢的放心吧。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条路差不多只有一条主干道,很少有辅路,一条路走到底再过两个人行道就能到车站。彭遇恩兴致很好,路边遇到一家商品和店面都比较古老的小卖部,他停下脚步,进店去要买椰子糖。还问我要什么。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杵在店里盯着落灰的货架发呆,等着彭遇恩买东西,可能彭遇恩觉得他自己一个人买东西不太好意思,又硬拉着我,让我选这选那的。我最后迫于无奈,拿了一袋西梅,一袋山楂片,一袋辣条和两瓶矿泉水。
到时候会不会饿我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口渴就是了,所以我也帮彭遇恩拿了一瓶。他自己呢,拿了两大版椰子糖和一瓶苏打水放在收银的玻璃橱柜上,已经在等着让老板算好结账了。
我原本是想自己付自己的,不想占彭遇恩的便宜,可是他夺过我手里抱着的一堆零食,和椰子糖苏打水放在一起,跟老板说:“一起算吧。”
一共七十八,彭遇恩扫码付了款。老板笑嘻嘻地拿来两个蓝色塑料袋给我们分开装上,还对我们说:“下次再来,慢走。”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是呀,我要是开店遇到彭遇恩这种买糖像进货一样的顾客,我也很开心。
彭遇恩拎着自己的糖,走在前面,打开水已经在喝了,他边喝边回头对我说:“这个椰子糖我小时候吃过,很好吃,正好遇上,一次就买个够。”
我拎着我自己选的东西,对他扯出一个微笑,附和道:“是啊,这糖是蛮好吃的,现在很多商店都买不到了,也难得遇上。”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还惦记着其他的事,于是话锋一转,说:“诶,对了,你买的这些多少钱?我微信转给你吧。”
我是真有这意思,但是彭遇恩拎上瓶盖,再回头来看我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收起来了,他低眉说:“不用啊,我请你的。”
注意到了他脸上的情绪变化,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塑料袋子,里面的零食隐约透出点颜色来,我还是想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但是又回想起刚刚彭遇恩一瞬间转变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有些无聊了,我跟彭遇恩之间的状态实在有些无聊了。我开始觉得我在有意无意地和彭遇恩划清界限,虽然我也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内心一直有个缥缈的,虚无的声音在告诉我,我应该把自己隔绝起来。我一时没有想明白那种声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好像是从酒店出来后,好像是想到了老家的时候,又好像是,走路的途中一直都有这种声音的跟随,但它是无声的,只有在彭遇恩说话或者是有动作的时候才会出现,淡淡的,包裹在我每一刻思绪上面。
我们后来在车站等了两个小时的车。彭遇恩一直在打游戏,而我也刷视频,刷累了就盯着过往的行人发呆,回程倒很顺利。
到站之后彭遇恩说他要赶回学校去不能送我回家,我表示理解。
我们在十号线分别,他换乘回学校方向的车,我换乘环线回家。等到家之后,已经是十一点过了,我速速洗了个澡,倒头就休息。
太累了,我想。这场旅途真令人不愉快啊。
第二次约见是在一个星期之后,彭遇恩问了我家地址后,在附近订了个酒店。我问他为什么订酒店,他说是因为上午打球太累了,想先在酒店休息一会儿,等我来了,就出去陪我逛逛。
合情合理,我也没多想。
我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吸取了第一次见面的经验,我打扮了一番,化了个淡妆,衣服也精心挑选了一番。我还特地打了个车过去,因为也想早一点见到自己的小男友。
到达目的地后,路痴的我在那附近转了十几分钟也没找到地方,也不好意思问路人,就在那里乱晃,结果抬头酒店的牌子就横在我头顶上。我暗骂自己真蠢。看见酒店入口旁边有一家我常喝的奶茶店,就去买了两杯奶茶。给彭遇恩的那杯还是葡萄冰酿。
酒店在14楼,我摁电梯楼层的时候,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当时电梯里还有其他人,最让我觉得要命的是,电梯按键旁边都会标注每一层有什么店家,而14层明晃晃地写上了某某酒店的牌子。
可能别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我自己臆想得很尴尬,在想别人看到我一个女孩子去酒店会不会乱想,在想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不洁身自好之类的。但很快,当电梯停在14楼的那一刻,我的尴尬就停止了,取而代之是紧张。
我拎着奶茶,深呼吸走出电梯。酒店很好找,因为那一层都是那家酒店的房间,我原本还想好一番措辞跟酒店的前台说我来找人,结果前台在玩手机压根儿没搭理我,我只能自己穿梭在酒店走廊里头寻找。我看着手机里彭遇恩发来的房间号,七弯八拐找到1415,然后我在1415号房间门口驻足了半晌。
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些凌乱,一个清洁阿姨正在取被套,还抬头看了我几眼,我连忙退到一边,反复确认着房间号,没错呀,是这里。我给彭遇恩连发好几条消息,正要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隔壁房间门开了。
彭遇恩探出小半个脑袋贼兮兮地看着我,我连忙走过去。
“你怎么给我发错房间号了呀,你知不知道我刚刚有多……诶,你怎么没…”
正当我边说边进了房间的时候,彭遇恩一下子就关上门,把我抵在门上。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拉上了,所以不太有光,只有卫生间里透出淡淡的微黄的光照在彭遇恩身上。
他肩上还有水珠正在往下淌,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了个澡,而我视线往下移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他居然……什么都没有穿!我吓得立马就用手遮住眼睛,瞬间感觉耳根烫了起来。
彭遇恩凑到我跟前,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宝贝,我好想你……”
说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横抱起,一边亲吻我一边把我往床上放。
我担心奶茶洒了,腾出呼吸来,连呼:“奶茶奶茶…奶茶会洒的……”
彭遇恩听到我的话,将我手里的奶茶取走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我们彼此狂热地亲吻着,忘记了周围所有的声音。衣衫在他灵活的手下被一件件褪去。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此起彼伏,浓重的呼吸声。
大约过了很久,彭遇恩才放开我,他在后背垫上枕头,半躺着在一旁打游戏。我开始时依偎在他怀里看他打游戏,后来彭遇恩打了一会儿游戏后,正对上我的眼神,便放开了手机,又欺身上来。
我实在怕了,彭遇恩那方面的癖好让我有些不能接受。于是我奋力推开他,跳下床就去捡我的衣服。
“真不来了?”彭遇恩侧躺着撑手看我,表情有些失望。
我白了他一眼,没理他,心里嘟囔着:我内衣呢?
余光瞥见彭遇恩正对着我坏坏地笑着,我还纳闷他冲我笑干嘛,下一秒我就恍然大悟了,于是我走上前去,对他摊出手说:“给我。”
他还在装傻:“什么呀?”
我又说了一遍:“东西给我,快点的。”
彭遇恩还想说什么,但是在我眼神的威慑下,立马从枕头底下掏来果绿色的物件来递给我,我伸手上前去拿,他很调皮地把手缩了回去,还不死心地问我:“真不来了吗?”
“来你个头,一天天的。”
我俯身抢过彭遇恩半藏在腰后的衣物,顺带还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打了一巴掌,疼得他龇牙咧嘴,而我则很满意。
正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把衣服围到身前,警惕地凑到电视机跟前上下地看,彭遇恩看见我的动作后,诧怪地问:“你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来,神经兮兮地盯着电视机说,“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摄像头?”
“神经呀你。”
背后的彭遇恩对于我说的话感觉到莫名其妙,怼了我一句,又拿起手机在玩,我没看出什么异常,反而转身直勾勾盯着彭遇恩,足有半分钟的时间,彭遇恩才抬头来看我,我眯起眼睛说:“又或者,你有两个手机。”
“你疯了吗,我有两个手机?我哪来的两个手机?”彭遇恩听见我的话后,反应很大,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半跪着,摊出两只手来辩解。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笑意,“我都说了,那是最后一次。”
我看了他半晌,没看出来他有说谎的迹象,然后转头,一边穿衣服一边喃喃地说:“没有就没有咯,干嘛生气,小气得很。”
“…”
“郑筱嘉。”
“嗯?”
我听见彭遇恩叫我,浅浅回头看了他一眼。无意间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我形容不出那个眼神,感觉很认真很严肃,在光线不充足的房间里,又略显阴沉。
他说:“你不再相信我了是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来,反手慢慢摸着扣内衣的排扣,把彭遇恩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然后我回答他说:“没有呀,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必要而已。”
“有哪个必要?”
“保护自己的必要。”
我听背后传出一声叹息,还有轻微的动静。彭遇恩又拿起了手机,眉头微微皱起,那是我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的表情。
但是,我不禁笑自己,好像也没见过他多少面。
沉默半分钟后,彭遇恩又烦躁地放下手机,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嘴,然后看向我,语气里也没有了刚刚的沉重,“你饿了没?晚上要吃点什么。”
“嗯……烧烤吧。”我回答。
我很庆幸他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与我深究,那么今天的见面肯定又会以不愉快作为收场。我承认我自己有时候就是这样,占着理就会不饶人,更何况那件事本来就是他做错了,给我带来的后遗症也很大,所以就像我自己说得那样,要保护好自己,同样的伤害我绝不会再让它出现一次。
曾经只有陈安鑫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所以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我不会再让第二个“陈安鑫”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喏,你喜欢吃什么就点吧。”
彭遇恩把手机递给我,我看着上面打开的外卖页面,推辞说:“等会儿吧,现在还不怎么饿。”
他听我这么说,哦了一声,又把手缩回去,不知道打开了什么界面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穿衣服穿了半天,也只穿了个内衣裤,就拾起搭在床边的卫衣速度往头上套。
彭遇恩玩手机也不专心,瞄了我一眼,说了一句:“我发现你其实蛮厚实的。”
我这个人比较敏感,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丫的居然说我胖!
可能被说多了,我真的有些烦了,我套好衣服,回头瞥了眼彭遇恩,冷笑着说:“觉得我胖就换一个呗,大街上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可到处都是。”
可能听出我话中不满的意味,彭遇恩立马认了怂,“对不起,姐姐,我说错话了。”
我没理他,套上最后一件衣服,走到墙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17点53分。手不小心蹭到装奶茶的袋子,被浸湿了一点,我才想起我买的奶茶半点都没动。
“奶茶还没喝呢,你的葡萄冰酿,都快化冰了。”
我将杯壁挂满冷水珠的奶茶交给彭遇恩,彭遇恩正在游戏里专心操作着,看了眼我手里的奶茶,一只手伸过来接,他接过去的时候,我手上的水渍就沿指缝滴到了白色床单上,床单被浸湿的地方呈显一种灰白色。而水渍的不远处,是彭遇恩裸露着的纤细的腰,我看着,手不自觉就摸了上去。
“嘶~干啥呀!你手很冰的知不知道。”彭遇恩被我冷凉的手激了个激灵,但是还是没有放下手机,只是皱眉瞥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双眼紧盯着屏幕。
恶作剧的成功让我非常满意,于是我愉快地拆开剩下的那杯奶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然后我沉默了。我点的是一杯高山四季春的纯茶,我明明记得我对店员说过好几次不要糖的呀,可这个为什么会这么甜?
内心极度复杂,我勉强吞下那一口甜到爆表的茶,刚刚因恶作剧成功的好心情也一扫而空,我盯着那一大杯黄绿色的茶足足有半天,最终还是无奈放下。浪费就浪费吧,我实在喝不下去加了全糖的纯茶。
无聊的我只能坐在床沿盯着彭遇恩发呆。他的侧脸也很好看,线条明朗,眉眼清秀,他一边拿起奶茶喝一口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模样居然有些少有的娇憨。
等了一会儿,看他也不理我,我就拿起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估摸着点了些荤菜和素菜,然后再点了主食,看了眼价格:867,想着应该够吃了,我就付了款。
冥冥中,我闻到一股香气,淡淡的,类似水果的气味,起初我以为是彭遇恩喝的奶茶的气味,仔细闻了闻,发现不是,于是我问他:“你擦香水了?”
彭遇恩也不抬眼看我,随意地在自己左右边的腋下闻了一下,然后说:“没有啊,我没有擦香水。”
“那怎么有股哈密瓜的气味。”
彭遇恩眼睛盯在屏幕上,顿了一秒,然后他单手抽出压在屁股下的黑色裤子,摸索了一番,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电子烟来,对我说:“你说的应该是这个吧,这是西瓜香味的,不是哈密瓜。”
说完他把烟凑到嘴边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呼出一大股白烟绕在空气中,两秒后就看不见了,从与同时,的确传来一股香气,只是要比之前闻到的要浓烈许多,甚至微微有点呛喉。
我思索了一下,问他:“你喜欢吃西瓜?”
“不是,姐姐。”他笑了,说,“我的电子烟是西瓜味的只是因为我觉得它好闻,跟我喜不喜欢吃西瓜没有半点关系。”
“哦。”
我不是很服气,我仍然觉得,他肯定是喜欢吃西瓜的,不然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味道,然后脑袋里立马就蹦出来一个想法:我下次要抱着两个瓜去他学校门口蹲守他,让他同学羡慕羡慕。
但这个想法立马被我否决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是那么主动的人,无论是网络还是现实中,所有的见面都是彭遇恩主动提出来,而我只是被动地等待他过来找我。
说起这个被动和主动的问题,我又想起来两件事,都发生在我的初中。我那时候喜欢过两个男孩子,主动地示好过,追求过,但是都是以失败告终,而且都是我在示好这两个人的同时,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和别人谈起了恋爱,把我蒙在鼓里。
所以从那以后,我遇到再喜欢的人都没有主动过,因为我没有勇气再去承受一次那样的“拒绝”,心里并不好受。
我又思索了一会儿,问彭遇恩:“你觉得抽电子烟的人是算抽烟的人还是不算抽烟的人?”
这下轮到彭遇恩沉默了,过了许久,就在我以为他又开始不搭理我的时候,他突然认真地说:“我觉得,算吧。”
听着他煞有介事的回答,我突然觉得好笑。有时候我觉得彭遇恩特别简单,好像多问一句,多看一眼就弄得明白,但有时,我觉得他比我还能藏住心思,我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更看不懂他。
就单论这一点而言,他给我的感觉和陈安鑫一样,他们都是一类人,那类被我暗自称作“水瓶座神经病男”的人。
就在我思索这些的时候,门口突然“咚咚咚”地响了起来。那动静着实不小,把我和彭遇恩都吓了一跳。
彭遇恩立马正襟危坐,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我的手机却在此刻震动起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ip地属重庆,然后我想到了什么。
走到门口,开了一条小缝,门外站着一位拿着手机的送餐员,见我探出头,就问我这是不是1416号房间,我说是之后,他把餐交到我手上,急匆匆地就跑走了。
“是谁呀?”
彭遇恩裹着半张被子问我,我看见他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
“是送外卖的。”我关上门,向他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外卖呀…我没点呀,是你点的?”
“嗯。”
我心想,你只顾着打你的游戏,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我边走边拖着唯一的一把凳子到电视机柜台旁,把外卖放下,然后细细打开了外卖包装袋,里面是裹着一大坨烧烤的锡纸,我没细数,但是感觉木签的数量庞大,袋子最底下放着两盒蛋炒饭,还是热的,有点烫手。
我招呼着彭遇恩来吃东西,他一边穿底裤,一边往卫生间钻,说自己洗个手就来,我没那么多考究,关键是饿了,摊开锡纸,抓起一串小牛肉就往嘴里送。
这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就是吃得自在,比起一个星期前在万盛吃的那顿烧烤来说可畅快太多了。
彭遇恩很快就过来了,还赞叹气味很香,我把椅子让给他坐,自己在旁边站着撸串。彭遇恩和我胃口一般,最后撑死也没能吃完,还剩个十来根串和两盒蛋炒饭,实在是吃不下了,我们就坐在床边歇息。但金灿灿的炒饭看着实在诱人,我也不想浪费食物,就去掀开来往嘴里送了一口。
幸好在扔掉之前吃了一口。真的,那个蛋炒饭真的很好吃,是我活了20多年吃到的最好吃的蛋炒饭,不腻,很香,米饭葱花和鸡蛋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我赶紧跟彭遇恩分享,劝着让他吃了一口,他也说味道很好。
我突然很高兴,就好像分享的东西被夸赞之后,也连同我自己也被夸赞了一般。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在我看见彭遇恩埋头扒饭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彭遇恩从来没有对我分享过任何东西,无论是他的生活还是情感需求,他都没有。
这样的感觉既真实又糟糕,几乎是在一瞬间,我的胸口就闷得喘不过气,那种糟糕的情绪也在持续疯长。
但我立马安慰我自己说:可能有些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就是不太一样吧。
最终我还是说服了自己,而我企图安慰自己的那句话并没有起到作用,说服我自己的,是来自骨子里的自卑。
很多事情我不敢多想,也不敢去追寻原因
那一天吃过烧烤后不久我们就离开了酒店,彭遇恩开的钟点房,时间到点的时候他有问过我,要不要续房一个晚上。我拒绝了,我给他的原因是晚上不喜欢在外面过夜,毕竟我是跟我家里人住在一起的,夜不归宿实在有些不像话。
离开酒店之后,彭遇恩在楼下附近的商铺买了些绝味鸭脖,我提前声明说不要,他就自己买了些,然后临走前分了一半出来硬要塞给我。他是自己打车回去的。我呢,就顺着大马路,提着手里半袋子绝味,一直慢溜溜地走着,想趁着夜色和霓虹,走出一段心旷神怡的路来。
但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美好。漫天的黑,路灯,来往匆忙的车,而我是一个人,这灯火通明的夜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到很多事,很多无能为力,无法改变的事,无边的孤独和失落也在那一刻席卷了我。
但是人总要向前看,因为回去的路已经被记忆的风沙掩埋,走,也只能往前走,我们回不了头了。
在那之后,我发现了规律。
彭遇恩几乎是每周约我见一次面,都大概是在周五周末这三天的某一天,每一次见面的地点都是在酒店里,都是他提前订好房,然后发位置叫我过去,流程也一样,都是办完事之后再一起吃点东西,然后各自回家。
这样的“恋爱”模式不禁让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觉得我跟彭遇恩之间根本不像是在谈恋爱,我们的关系更像是……更像是一对p友。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是很震惊的,但立马我又在劝自己不要把彭遇恩想得那么黑暗。
我细想了一下,第一次是吃烧烤,第二次是绝味鸭脖,第三次是烤肉,第四次……奥,第四次没吃饭,直接就回家了。
这样做完之后再去吃东西的模式,让我有种感觉,彭遇恩每次请我吃饭更像是一种另类的“补偿”。
期间我也尝试过拒绝彭遇恩见面的请求,我告诉他说,我大姨妈来了,不太方便,而显然是他觉得相处久了,某些东西就没有必要再装了,他直接在手机里敲过来几个字,在看到那几个字后让我恶心了很久。
他说:可以戴t的,试试“浴血奋战”。
真的,就从他发来这条恶心的消息开始,我恍惚间觉得我又回到了那个被拍视频的晚上,我甚至觉得彭遇恩其实一直都是我那天见识到的那样,无耻又自私,卑劣地打着“喜欢我”的借口,却把我当做一个免费的泄欲工具。
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拍下那些东西,炫耀一般地分享在他的圈子里,而我也更像是他的一个“战利品”。
所以当他说出那句话后,我就不停地问自己,我在他那里到底算什么,而我也付出实际行动去质问过他。
我说:“彭遇恩,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然后他无一例外地回复:“当然是女朋友啊。”
显然那句话已经触动不了我了,我又开始为他找借口,他之前说过让我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对我好,所以他应该也是对我有感情的,只是表达的方式欠缺,每次只用了最肤浅的□□作为回答。
就在我思绪混乱,矛盾不已的时候,彭遇恩发出了第五次邀请,我看到消息后,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他。当天是周五,我拒绝他后直到晚上也没有等到他答复我的消息,我以为我劝退他了,结果第二天在手机上看到他凌晨发来的消息,他说:我想你了。
那一刻,我的情感占据了上风,所有的理智都被我抛诸脑后,彭遇恩那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把我哄得服服帖帖的。
最终我还是赴约去了那家酒店。酒店离我家很近,就在马路对面,我却慢吞吞走了十来分钟。
我在想,有些话还是要当面去问清楚得好。
酒店很小,走廊却宽阔,所以布局并不复杂,房间也好找,因为门牌号编排得很大。
我找到那间房,敲门,一下又一下,很快屋里传出拖鞋走动的声音,不过两秒,门就打开了。彭遇恩拉我进去,一言不发,就脱我身上的衣服,没有接吻,没有前戏,直奔主题。
我觉得有点疼,但就是倔强地不肯出声,可我越是咬紧牙关,彭遇恩就顶得越卖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我的心里也越发冰冷,看着欺身在我身上的人,我内心没有起一丝的波澜,如同一个机械一般,配合他走完了他想要的“全程”。
“你今天怎么了,这么能忍?”
彭遇恩问我,问的话也是关于那方面的。我没吭声,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或许是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彭遇恩凑到我跟前,又问:“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他的靠近让我心理产生不适应,我躲开身,背对着他,默默地开始穿衣服。他拉过我的手臂,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我温柔地挣脱了。
我叹息一口气,问:“彭遇恩,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房间里很静,静到身后的彭遇恩有一点点动静我都可以听到,他似乎倚靠在了床头上,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西瓜味香气,良久后,他给出了一样的回答:“女朋友啊,还能是什么?”
对呀,还能是什么。我在心底问自己,还能是什么呢?
免费的性具,玩物,或者是“战利品”?
又或许都是,我心底有了这样透彻的答案,可我还是又问了彭遇恩一遍: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这一次回答我的只有静默的空气和越发浓烈的烟味,我强撑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我不想让彭遇恩觉得我每次只能靠眼泪博同情,装可怜,但是泪水是不甘心的,它偏要夺眶而来,释放出我一直压抑着的情绪。
我颤抖着声音,无声地哭泣着。
“可我明明,是奔着结婚跟你谈的恋爱呀。”
无数次,从离开陈安鑫之后,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下一段感情一定是要奔着结婚去的,一定要找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谈一场终点是婚姻的感情。
我嫁不了我最爱的人了,所以只能希望嫁给最爱我的人。
所以我觉得自己就像陈安鑫说的那样,烂泥扶不上墙,总是在垃圾堆里找男人,捡宝贝,所以运气那么好,每个人都刚好不会真心对待我。
我遥想起打错电话的那个晚上,就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无聊了不去看书,不睡大觉,非要找朋友打什么电话,这样就不会阴差阳错认识彭遇恩,也不会模模糊糊开玩笑似地谈一段恋爱,更不会被他戏耍了之后还甘之如饴地在他身边,为他寻找诸多借口。
那一天,被拍下视频的那一天,我就该甩他一巴掌,然后扬长而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可我没有,我还是在期盼,在抱有侥幸,我轻信了彭遇恩说的那句鬼话,没去证实它的可靠性。
真的太蠢了。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却一直寄希望于从别人身上获得安全感,多蠢,多可怜啊。
我脑海里闪过这许多念头,眼泪也差不多流到了尾声,它已经干涸住紧紧地绷在脸上绷得发疼,我站起身,看了一眼在烟雾后面的彭遇恩,心底突然就平静了。
我很想说句再见,但是感觉已经没有必要,就往门口走去。
彭遇恩没阻拦我,只是在察觉到我想离开的意图后,给了一句答案。
他说:“我现在没有办法和你谈那种到结婚的恋爱。”
我顿住,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待着。
他继续说:“就像是一场列车,中途我会上很多站,我没办法一开始就选择终点,所以,即便你是最后的终点,也不会妨碍我中途去换乘。”
一句话,我全部明白了,那些不安,那些困惑,那些矛盾的思绪在我听到那句话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空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了,不停地砸在衣服上,地板上;我攥紧拳头,很想去质问他一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选择我?凭什么……又是我?
我还是没有那样做,我默默擦干眼泪,离开了酒店。
很多事情都是无果的,如果非要讲究个因果循环,我只能勉强把这当做某位“天堂创作者”的无聊手稿,他书写编排我的人生,多给我增加了许多苦难,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如果我还有足够的勇气去支撑的话。
我的“天堂创作者”或许是和我一样的人,喜欢悲情的故事,悲情的桥段,悲情的结局。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一直难过。
可我好想某些苦难不要降临在我身上,我喜欢笑,喜欢在阳光下奔跑,并且永远热爱自由。
如果可以,请赐给我一个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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