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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祁叙醒来时天色大黑,地上的火堆还有些许余烬。

        手边放着一碗稀粥,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肚子早已饿得生疼,他端起碗正欲喝下去。

        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前几日被逼着喝下滚汤的样子。

        身体像狗一样跪在地上,任人践踏,卑贱无力得让他恶心。

        祁叙面露嫌恶,将碗用力朝门外掷去。

        碗摔落在地,汤汁散落,应声而碎。

        微弱的火光映在他捏紧的拳头上,臂上青筋根根鼓起。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不求一切的好,谁又知道她善意的背后藏的是哪种面目。

        还不如不相信。

        他踢走挡着门的竹竿,用力关上门。

        回到家,纳兰初把草放进牛食槽里。咔嚓咔嚓咀嚼声伴随着牛吸鼻的声音传入耳畔,同漫天飞雪的簌簌声交融,给寒冷冬夜添了几抹恬静之意。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划破宁静。

        “宋初,你给我过来!”

        纳兰初心里暗道一声不妙,拍拍身上的草屑,战战兢兢地推门进去。

        张氏拿着藤条站在她房里,床上堆满了衣服。

        果然还是发现了。

        从她把衣服拿出去的时候,纳兰初便在担忧被她发现衣服不见了的后果。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逃不过一顿打。

        “宋初,你把衣服放哪儿了?”

        她紧锁的眉头压抑着风雨欲来的怒气,攥着藤条的手微微颤抖。

        纳兰初想跑,但回头一望门已经被锁得紧紧的。

        张氏看出她想跑,心中的怒火就像浇了一瓢油,哗啦一声烧起来。她一把揪住纳兰初的衣领,手上的藤条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打。

        “你还想跑,还想跑,我告诉你宋初,你今天要是不告诉我衣服放哪儿了,我今天非把你打得去见你爹不可!”

        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意,好在她今日穿得还算多,不然按这架势,她非得被打出血不可。

        “娘,你快住手!”

        宋砚把书袋扔到一旁,用力把她揽进怀里。

        “进去把门锁起来。”宋砚说完便拉开房门将她推进去。

        隔着门板,还能听到张氏骂骂咧咧的声音。

        纳兰初靠在门上,缓缓蹲下来。

        眼里包着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像雨点一般落下,心里又委屈又难受。

        早知她就不把衣服拿出去了,平白挨了一顿打不说,人家还不领情。

        她擦擦眼泪,暗下决心。

        下次再去,她就是冤大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头终于安静下来。

        纳兰初脸埋在膝上,已经快要哭得睡着了。

        宋砚推开门,弯腰把纳兰初抱起来,看到她纤长眼睫上挂着滴滴泪珠,不禁失笑。

        “怎么还哭了?”

        她吸吸鼻子,脸扭在一边,沉默不语。

        “手伸出来。”

        纳兰初不明所以,却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宋砚从怀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青瓷药瓶,托起她的手,缓缓将药粉撒在她手上。

        一层浅浅的药粉盖在冻疮上,泛着细细麻麻的疼。

        宋砚双手把她冻得红中泛青的手捂住,昂首见她蔫嗒嗒低垂着眉眼,心中叹气。

        “可还记得我上次同你说的?要是娘要打你,你跑就是,剩下的我来处理。”

        “对不起,哥哥。”

        宋砚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怜惜不已,“你同我道歉做什么,下次可记住了?”

        纳兰初点点头。

        其实张氏打她也没有特别重,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按哥哥的话说,就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她哭出来,更多的是委屈。以往在国公府,她是最受大家喜爱的姑娘,如今第一次铩羽而归还被无端打了一顿,不免有些难过。

        “好了,天色不早了,也该睡了。”

        宋砚替她攒好被子,神色温柔。

        “明日一早我给你上完药再去上学。”

        娘平日里忙,定找不出时间来给她上药,说不定瞧见她手背上的冻伤还得说上一通。遥望遍地雪光,宋砚生出些许内疚。

        这个家里,对妹妹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

        第二天天没亮,宋砚果然带着药给她上药来了。

        纳兰初还沉浸在睡梦中,隐约感觉到有人捏住她的手。她睡觉很娇气,稍微一丝轻微的动静就会惊醒。

        她恍然睁开眼,视线与宋砚相对。

        “哥哥。”

        她正要起来,被宋砚轻轻按下去。

        “药已经上好了,再睡一会。”

        刚刚睡醒的少年声调中含了几分低沉的沙哑,语调温柔和缓,充满安抚的意味。

        正要走时,被窝里伸出一只小手拉住他的衣袖。

        “哥哥,你知道对面山上那个茅草屋吗?”

        “知道,怎么了?”

        纳兰初压低声音,“我时常割草经过那儿,一直没见到人,有些好奇。”

        她不善撒谎,尤其是在熟悉的人面前。一说谎话就眼神飘忽,神情忐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说谎。

        但此时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加上宋砚又对自己妹妹充满了一种没来由的相信。以为她只是小孩好奇的天性,也没隐瞒。

        “在你还没出生之前,这屋子是个寡妇住的。听娘说,她似乎是被心上人抛弃才来到我们村里,一住就是十多年。这些年她鲜少出门,我们也很少能见到她,最后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在三年前,她吊死在家里。后来那茅草屋就成了个鬼屋,时常传出女子的哭嚎声。”

        余光瞥见她惊异的目光,宋砚顿了顿,又补了句:“当然,这些都是闲人传的,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从没听到过。”

        妹妹还小,这些鬼神之事恐会吓到她。

        但实际上,纳兰初虽然生在高门大户,却有一个隐秘的爱好,就是看鬼怪妖物的话本。虽然才十岁,但看过的话本实在不知凡几,有的时候还常常让纳兰铮去买。

        那时候纳兰铮时常笑她,说都城里几间卖书铺子的生意全靠她撑着,连都城哪个山头有哪些妖怪都烂熟于心。

        看得多了,纳兰初闲来无事也会动动笔。久而久之,在都城鬼怪轶事话本里也算有了几分名气。当然,这些话本纳兰初平时只能偷偷写,要避开许章绾时不时的突然袭击。

        这些话本大都是编纂的,没有身临其境之感,总归少了点儿味道。

        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但一想起昨天少年冷冰冰的眼神,纳兰初就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凉了半截。

        远处山岗上传来几声鸡鸣,天光从地平线上泄出几缕。

        天快亮了。

        纳兰初松了手,轻轻推了推宋砚。

        “哥哥,你快去吧,要迟到了。”

        宋砚哥哥平时上学的地方离这里有好几里地,要走好久好久才能赶到,今日已算晚了。她知道上学迟到的后果,于她而言就是被娘说教一顿,这还算好。像哥哥,迟到还把老师气得吹胡子瞪眼,每次都要娘一顿竹条才管事。

        宋砚嘴角微笑,心中涌起阵阵暖流,笑道:“昨日和你说的可还记得?”

        “记得。”纳兰初点头。

        他说,赶快跑,等他回来。

        “记得就好。”

        宋砚站起身,抚平身上衣物的褶皱。即使是一身粗布麻衣,也让他穿得风骨瞿然,光华逼人。

        纳兰初偷偷瞅了一眼,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宋砚哥哥和哥哥比起来也是不差的。甚至还多几分文人的谦和有礼,比都城那些只知道遛鸟斗蛐蛐的世家官宦子弟强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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