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月落六
西北。贺兰山。山之巅。
透过窗子依稀可见那棵老松,仍孤独屹立在夜色下,看起来那般寂寞萧疏,像是已这样经过了几千年。
“复了国以后,你就不要再纠缠她了。”那钦背对着托娅,他的目光透过窗子,越过夜空,落在了未知的某个地方。
托娅没有立刻回答,只在这一刻,的确不想骗他。
“素素,”那钦微微侧过脸,突然觉得还是用另一个名字称呼她要更为亲切,接着便改了口:“其其格,也的确并非你所生,对吗?”
托娅的手指无意识的动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回答,亦没有否认,所以,也等同于默认了。
“我也早应该猜到才对,”那钦转回头,有些沮丧。他微微仰起脸,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极冷淡的说道:“你与乌云塔尔也根本不可能生出孩子。”
托娅如秋水般的眼波立时变得黯淡无光。
对于一个一直把自己当作女人活着的阴、阳、人来说,不能做母亲也许会是一生中最遗憾的事。
“说到底,也还是出自我身上。”托娅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却又甚是坚决。
那钦仿若未闻。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活的愈久只会愈寂寞,快乐并不会因此而多一点。”
托娅轻笑道:“至少,比活不久的人有更多时间与机会去做想做的事。”
那钦颔首道:“倒也的确如此。只是生命的意义又会是什么呢?是一天到晚的勾心斗角、打打杀杀?还是一生都要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面?”
托娅怔了怔,涩声说道:“不然,又能如何?”
那钦忽然转回头看她,那双闪耀着玉石之华的眼睛越发的光采照人,他用一种洞悉所有的口吻说道:“我以为,只要经历过一次,不管一生有多短,也终是不虚此行;如若连半次都未曾经历过,纵然活上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生命也终究是苍白无味的。”
托娅痴痴的看着他,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就连她自己,也是习惯将所有的心事全部压在心上。不屑与旁人倾诉,也不屑于做个倾听者,而心事一旦堆积成山,将慢慢化成千丝万缕的怨气,最后凝聚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器。
这把由怨气而生的利器将以仇恨为刃,以贪欲为柄,以无辜者的鲜血为鞘,嗜杀而出,饮血而归。
“你说的是……”托娅黯淡的眼眸里骤然间又亮了起来,她的心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越来越快。
那钦颔首,脸上是一片宁人的平静,语声亦是极平静的说道:“每一个踽踽独行的人,要么是曾经受过伤害,要么就是,还未曾遇见对的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喜爱孤独,虽然每个人也都终将孤独。”
托娅凝注着他,眼里充满了仰慕与崇拜之情,莫名的兴奋让她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两朵红晕,好似就在这一瞬间她变得年轻了许多,她变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带着些羞涩与迷惘,带着些希冀与向往,没有嫉恨没有仇怨,这正是二十年前托娅的样子。
那钦看着那张纯净无邪的脸,心脏竟倏地一跳。他的脸也似有些红了,他连忙转过身去,微冷的山风拂面而来。
“我只是想告诉你,楼兰王阿宥连并不是嫌弃你是……”那钦不由得顿了一下,继而缓缓说道:“他只是更早一些遇见了阿丽塔而已,当一个人的心里面已有了另一个人,就不可能再装得下别的人了。”
“你不要再说了!你又不是阿宥连!”托娅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两只手用力绞着绵毯,眼睛赤红像要喷出火来,困兽一样的嘶声咆哮。
那钦似是叹了口气,却也并未受她影响,继续说道:“你以为你变成普通人那样,就能改变一切了吗,事实上并不能!”
“够了!够了!”托娅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叫着。
“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执念!即便你成功了,阿宥连仍然不会选择你,”那钦的声调陡地提高,一字一顿道:“就像,我永远不会选择其其格一样!”
托娅放下手,定定的看着他,
然后,她看到他仿佛笑了一下,虽然极浅淡极短暂,而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酸涩,里面似乎深藏着一些极厚重的痛苦,沉甸甸的,让人只觉得不堪重负。
他强颜欢笑的模样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就在这一刻,托娅甚至觉得,她与那钦原本是同病相怜的。
“你不要以为,不要以为我喜欢其其格,你就要变成她,”那钦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些自嘲的笑意说道:“正如你所说,我不是阿宥连,你也不是其其格,不管你怎样努力,过去的已然过去了,终究不会再来,你只要记住,过去的,就是已经死了的。”
托娅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那钦的脸也渐渐模糊不清,他就站在那里,一如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不停告诉她,权当他已经死了。
他明明就在眼前,又怎么能当他已经死了?他明明一直就在心里,又怎么能是已经死了的?明明根本没有过,又怎么能是过去了?
姑苏。云深不知处。寒室。
“所以,宗主大人觉得这会是托娅的执念?”宇文素端方雅正的坐在蓝曦臣对面,二人中间横着一张长条几案,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那种宽度。
蓝曦臣微微颔首,接着略微皱了下眉头,说道:“这个称呼,务必改掉。”
宇文素一怔,还真是不好伺候,动辄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以前居然没有发现。
“不要在意细节,先说正事。”她神情甚是庄肃,只因她深刻认识到,一旦嬉皮笑脸,所谓的‘重新开始’又将变成‘稍后再重新开始’。
蓝曦臣敛眸浅笑了一下,便正色说道:“她怕是把那钦当做了楼兰王阿宥连。”
宇文素仔细思忖,不由颔首道:“没错。所以,她所谓的那钦与其其格,实际上在她心里是阿宥连与她自己。”
蓝曦臣不无感慨:“可怜!可悲!可叹!”
宇文素亦是眉心微蹙,幽幽道:“托娅,的确是个深情的女子。”
“总感觉托娅的背后还有不明势力存在,她也绝非是唯一的幕后黑手。”想到躲在暗中的那些人,蓝曦臣端着茶盅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杯中是宇文素给他调制的安神茶。
两人的目光无意识的碰到了一起,她眼底的恐惧那样明显,他眼里的不安那样深,两人又都同时温柔一笑,谁都没有捅破,谁也都清楚的知道。
“至少,与燕国有关系是跑不了了。”宇文素剥了一颗黑糖话梅放在嘴里,脸上顿时笑开了花,那种满足开心的表情甚是可爱。
蓝曦臣突然发现这样面对面坐着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也许两个人应该坐在一起,他缓缓放下茶盅。
宇文素忽然直瞪着他,得意洋洋的说道:“不许擅自扑过来!”她明朗清越的声音里面似乎带着一些以牙还牙的快意,还似乎带着一些诱人的甜味儿。
蓝曦臣忍俊不禁,又缓缓端起茶盅,浅浅抿了一口,若无其事的继续方才的谈话:“西域诸国原本便甚是盛行奇诡之术,也许,还有很多你我不曾遇到过的。”
宇文素晃了晃脑袋,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没错,以前看的小说里面好像只要有关魔教什么的就都是来自于西域。”
蓝曦臣一怔,凝视着她问道:“小说?”《魔道祖师》难道也是一部小说?
宇文素怦怦心跳,脸上立时绽开了一个极其虚假的笑容,越描越黑的说道:“哦,就是我以前常说的那个电视剧和电影。”
她也想到了,蓝曦臣很快判断出。然后又根据她的反应,便不难推断出,《魔道祖师》果然只是一部小说。
建康。青溪。会稽王别苑。
“桃李芳意兰亭台,明月红缸照影来。
春风一度不知处,水调声长人徘徊。”
会稽王轻声念道,她写的这首小诗虽然韵脚有些随意,字迹却出奇的工整,完全没有了从前的飘逸魔性。想必是有认真练过写字。
想着念着,唇边的笑意便愈来愈浓,也愈来愈温软。
“还有没有其他的?”会稽王问。
怀秀恭谨的回道:“只此一页,再无别的了。”
“仔细找过了?”会稽王问。
怀秀道:“是。”
会稽王略一沉吟,拿过笔,接着在这页纸的下方写道:
去年兰亭台,明月照影来。
云深不知处,佳人共徘徊。
怀秀低着头抿着嘴,这王爷八成也是糊涂了,这诗的韵脚明显随着宇文公子跑偏了,再说,去年兰亭台哪里有什么佳人,倒是有一个姑娘被人送到了王爷的屋子里,可还不是让王爷给哄走了,这哄走了的,自然也算不得是佳人。
怀秀心里琢磨着,偷偷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一个一直被自己忽视了的问题。
怀秀恍然大悟,不禁万分激动,立马就喊上了:“哎哟喂,王爷几时知晓宇文公子是女子的啊?”
会稽王甚是得意扬扬,说道:“初见之时便已知晓!”
怀秀瞠目结舌,难怪那会子在马车里王爷说:“如若宇文素是公子,那本王就是女子!”
原来如此。
如今想起来,那一年的春心三月,风清月朗的云深不知处,早已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灵魂上,每回味一次,那些浮光掠影的记忆,就像是用刀子在上面又刻了一遍,并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得模糊不清,只会愈来愈深刻,最后与魂魄凝成一体,永不分离。
夜色已深,月色朦胧,星光洒在河面上耀眼生花,会稽王伫立在岸边,还记得那人当时惶恐慌乱的表情,
“你真的是司马昱?”
“如假包换!”
过去的虽然永不会再来,可也总算是遇上了,他的唇边又不自觉的漾开了一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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