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章 日薄西山
第六回 白日西山尽 江湖血横流(下)
大厅内,白云飘气若游丝,已是奄奄一息。
金风忍着胸腹疼痛上前看顾,唤了几声,白云飘有气无力地睁了睁眼,吃力地道:“雪······雪儿呢?”
房门一开,女儿白如雪惊闻噩耗与腊梅、伍妈匆忙赶到,一眼望见爹爹瘫软在地,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惊得她花容失色、珠泪如雨,扑上前失声痛哭。
白云飘精神颓废,神志渐渐昏迷。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到一张软榻上,金风从怀中取出针囊,取银针分别刺在白云飘的“人中”、“百会”、“合谷”等穴,又刺“十宣”(十指尖)放血破毒。一面向白雄道:“雄叔,我医术浅薄,只能暂缓白先生伤处毒性发作。速派人去‘回春堂’请孔老夫子!”
大管家白雄如梦初醒,说道:“我亲自去请!”说着急忙出门而去。
白云飘昏昏沉沉,口中唤道:“雪······雪儿,雪······雪儿······”
白如雪凑近身握住父亲的手,哭道 :“我在,爹爹,我在这!”
白云飘艰难地睁开眼,紧握女儿的手,眷恋地道:“雪···雪儿,爹爹···爹爹真是···舍···舍不得你啊,可···可是爹怕···怕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说着牙齿打战,身躯渐渐战栗抽搐。
白如雪惊慌地哭叫:“爹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金风解开白云飘的衣服,见前怀一记紫黑色的掌印赫然醒目,周围已瘀青红肿,左臂因为早先和恶头陀对过一掌,更是紫青肿胀得厉害,已扩展到肩腋部位。金风触目惊心,忙从身上撕下一条布扎住先生臂跟处,缓阻毒气上延。又用空心银针刺入其胸前掌印处,以求放血排毒。但伤处已然淤肿,毒血外滴甚微。白云飘渐渐不省人事,在场众人都不禁惊慌失措。
一个门丁惊喜地跑进门报讯:“孔老夫子请到了!”厅上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只见白雄引领着一位年逾花甲、须发皆白的儒服老者步履匆忙地走进厅来。
金风和曹能忙上前相迎,原来这儒者便是营口乃至辽东家喻户晓的名医“起死回生赛华佗”孔朝阳老夫子。
孔朝阳祖籍山东曲阜,是孔子嫡系后裔。当年清兵游掠山东,孔朝阳随父母被掳到关外。其父不愿在满洲为官,弃儒从医、开了家医馆维持生计。他天资聪颖、博闻强记,自幼随父亲在医馆长大,少年起学习诊病配药,人到中年接掌医馆时,医术造诣已炉火纯青。他钻研配制成一种“万应灵丹”,百试百灵,声名鹊起,被捧为“神医赛华佗”。此人性情孤傲,落落寡合。唯与白云飘意气相投,引为知己,两人交谊甚厚,惊闻密友遭难,风风火火地赶了来。
众人忙闪在一旁,都将希望寄予孔神医身上。孔朝阳走到近前,看过白云飘伤势,也是大吃一惊,忙从怀中取出一只乳白色瓷瓶,倾出数粒红色丹丸,手掐白云飘牙关纳入其口中,用水送下。然后由从人所携药箱中取出艾绒火罐,熏过药罐炙在白云飘胸口,为他拔毒。
过了半晌,白云飘渐渐苏醒过来,众人一片欢呼。
白云飘睁眼望了望眼前众人,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唤过白如雪和金风,攥着两人的手艰难地道:“我本是漏网之鱼,劫后余生能活到今日已属万幸。人总有一死,我死了你们也不必难过,要好好地生活。”眼光望着女儿,眷恋地说:“雪儿,我这些年来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已为你选好了可托终身的伴侣,就是你金风师兄,他品貌才华都是青年俊彦中上上之选,今天我就当众将你许配于他,以后你要通情达理,恪尽妇道。”又向金风说:“风儿,为师这一生饱经忧患,内心一直是很苦的。你我相识也是缘分,我自知命不久矣,心中放不下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家仇未报;一件是女儿如雪系独生女,我死后,她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人的仇恨至死而休,但亲情的牵挂却难以释怀。以你眼下的才学,创业不足、守成有余。我留下的产业够你们坐吃百年,我今日将雪儿的终身托付于你,希望你善待于她,莫负我所望!”
金风道:“先生,有孔老夫子为您疗伤,您不会有事的。不要思虑过多,您安心休息一会儿吧!”
白云飘道:“你不用宽慰我,人活百岁终有一死。生死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只想临死前看到女儿有个理想的依托归宿,死也瞑目了。眼下孔老哥在场,你和雪儿就当众将亲事定下来吧。孔老哥,我······烦你做个媒证。”
孔朝阳恻然道:“好,我来执柯做媒。金风,白侄女,你们就遵照长辈的意愿,定下这门亲事吧。待白老弟伤愈,再为你们诹吉主婚。你们意下如何?”
白如雪双颊绯红,粉颈低垂,双手不住搓弄着衣角,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风沉默了一会儿,启齿道:“承蒙先生如此厚爱,我本不该违忤先生美意。但事关师妹终身幸福,学生不敢不直言剖白胸臆。师妹年纪尚幼,眼下情急间仓促草率订亲,只怕将来误了师妹一生的幸福,学生百死莫赎。”
白云飘一怔,急道:“你······你不喜欢雪儿?”随即不禁恼火:“你······你觉得雪儿配不上你?”
金风忙道:“师妹贤淑貌美、聪慧可爱,是千里挑一的好女孩儿。但学生一直以来都当她是妹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我觉得将来师妹年龄稍大些,她会自己选择理想的伴侣······”
白云飘怒道:“我已是垂死之人,弥留之际做主将独生爱女许配与你,你竟这般推搪。枉我这些年对你青眼有加、关怀备至!”
白如雪眼中蕴泪,说道:“爹爹,您不要说了。婚姻总要讲个缘分、两厢情愿,常言说:强拧的瓜不甜,捆绑不是夫妻。既然金大哥不满意这桩婚事,我们也不要苛责于他。女儿生来命苦,也不怨天尤人。但愿金大哥能寻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理想情侣!”
腊梅在旁愤愤不平地道:“不行!他既已送了定情物给你,就不能不认账!”
金风一怔,道:“定情物?什么定情物?”
腊梅反口质问:“金相公,男子汉说过的话就得算数,今天清晨小姐请你吃寿糕,你送了一件银锁给我们小姐,是也不是?你说那件长命锁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是你身上最珍爱的物件,是也不是?是你亲手从身上摘下来送给我们小姐的,我们小姐可没主动跟你讨要,是也不是?我们小姐是随便受人礼物的人么?”
金风道:“那······那是我送给师妹的生日礼物啊!”
白如雪从贴身胸前取下那挂长命锁,递向金风,道:“金大哥,这是你很珍惜的物事,留着送给你的心上人吧!”说着双眼潮红,禁不住珠泪欲滴。
周围的白家仆婢都唏嘘鄙视,不满金风不识好歹。
金风满面羞惭,红着脸道:“雪妹,你是一个心地像冰雪一样晶莹的女孩儿,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小妹妹看待,而今先生提议结亲,我实在觉得自己一介寒生配不上师妹。若师妹不觉得我寒酸卑贱,我愿遵从先生意愿,与师妹缔结百年之好!”
腊梅一旁道:“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男子汉可不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金风道:“只要师妹不嫌弃我,金某不是轻诺寡信之人。既然应诺,绝不食言。”
孔朝阳喜道:“我这月老还不如这个小丫头能说会道、办事有板有眼呢!现在好了,两厢情愿、再无异议。你俩给你爹磕个头,这桩亲事就算定下来了!”拉着两人在白云飘病榻前并头叩拜。
白云飘喜形于色,攥着两人的手,内心大感宽慰,喃喃地仰面说道:“馨雪,我们的女儿已然长大成人,现今女儿已订婚了,我终于可以······对你有个交代了!”突然身躯抽搐,角弓反张,浑身战栗不止。
金风和白如雪大惊失色,白如雪哭道:“爹,爹,你怎么了?”
白云飘咬着牙关,含笑说道:“雪···雪儿,你终身有靠,我···我死也瞑···瞑目了。你不必···难过,我是···是去见你娘了,她自己在那边···很孤独···”一口气提不上来,头颈一挺,双手垂了下来,身躯僵硬不动了。
金风惊道:“孔老伯,你快救救白先······快救救我岳父!”
孔朝阳俯身翻了翻白云飘的眼皮,搭了搭腕脉,叹道:“没用了,白老弟眼光已散,脉搏已无,他······他已油尽灯枯了!”
金风急道:“先生刚才不是已见好转了吗?怎么会突然颓废如此?”
孔朝阳仰面叹息,摇了摇头,两行老泪从脸颊滑落。他喃喃自语道:“不为良相,则为良医。良医,良医,却连至交密友也救不活。什么‘起死回生’?什么‘万应灵丹’?胡吹大气!”说着灰心丧气地走出门去,不顾众人呼唤,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孔朝阳倾尽心血研制了一种颇为自负的秘方灵药,就是给白云飘服食的“万应灵丹”,传言有起死回生之效。其实丹药中掺和了很大比例的阿芙蓉成分,服食后可以暂时抑制病痛,令病人精神陡振,可谓立见功效。但药力一过,精神涣散,病人反而虚脱不堪。阿芙蓉本身只能止痛,不能解毒。也就只能麻醉病人感官,换取短暂的回光返照。
白云飘气息一绝,满厅悲声。女儿白如雪仰身晕倒,众人忙扶住她,半晌才将她救醒,又扑在父亲身上失声恸哭。
金风目睹恩师溘然长逝、竟成永诀,脑海中闪过三年多来白先生对自己的赏识器重、关怀教诲,禁不住悲从衷来、泪如泉涌,暗暗发誓:“白先生,我金风今生不能为您报仇雪恨,誓不为人!”
曹能上前劝慰:“送爽兄弟,你现在已是府上东床娇客。老爷新丧,阖家上下大小事务还要靠你拿主意,大局为重,你要节哀珍重啊!”
金风忍泪道:“曹兄,白先生的后事以及宅院内外伤亡兄弟的丧葬善后还要劳烦你妥善料理,我时下方寸已乱,六神无主。”
曹能道:“送爽兄弟放心,我会尽力办得妥妥当当。”
金风拉住他叮嘱:“伤亡者的家中多送些钱去,跟家属说,为白家流的血不会白流。”又对白雄说道:“白先生的葬礼要办得隆重体面,礼节上该通知的亲友,无论远近讣告都要送到。尤其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能请到的都要请来,我们要在白先生的葬礼上声讨凶僧,查出他的来龙去脉,发绿林贴追捕凶手!”
曹能和白雄应声各去分派人手布置发丧。
正是:无妄之灾从天降;逼得孺子挑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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