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修罗般的男人喝下了用我头骨盛的酒
姬靖兰高峻的身影勒马立在黄昏的城头。他正凝视着天边的战火,身上的蟒纹金甲反射出明灭的血色,猎猎西风扬起他殷红的战袍和墨色的长发,整个人仿佛九天战神临凡,又像是从地狱炎火中重生的煞神恶鬼。
在他屠城的指令下,曾经盛极一时的羿都此刻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满目都是崩坏的宫阙屋舍和无边的火海。
点漆般的双眸中倒映着城中的火光,姬靖兰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令人胆寒的嗜血与戾气早已盖过了那张面容的英俊让人触目生寒。
两个侍从打扮的人穿越颔首矗立的军士方阵当中让开的通道,匆忙来到姬靖兰身后,用不住微颤的双手捧上一个托盘。
从托盘内所盛的物事血肉模糊的颜色和轮廓上不难看出侍从惶恐的原因。那是一个仰面豁口的人类头骨,上面附着的斑驳暗红,是尚未剔净的脑浆血肉。头骨内水光闪烁,是妫军庆功的烈酒。
姬靖兰接过那酒器,嘴角的笑意愈发狰狞可怖,“风妤妖女!你灭我妫国之年、屠戮我妫国臣民之日,让我受尽屈辱之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他说完,仰头将里面掺着血污的烈酒一饮而尽,仿佛渴极了的旅人。
姬靖兰身后一名文士模样的老者郑重上前跪拜在地,声音洪亮而颤抖:“羿国已亡,恭喜主公横扫七十六国,一统天下!”
自那老者以下的众谋臣将领陆续跪拜在地,城头城下、城墙内外十数万人次第拜倒,口中山呼:“恭喜主公横扫七十六国,一统天下!”
姬靖兰仰天大笑。震天动地的山呼和男子逐渐变得癫狂的狞笑回荡在这座死城上空久久不绝……
……
洛泱泱的头很疼。疼得好像脑壳正被利锯用力而缓慢地锯开,好像自己正活生生地感受着头颅被人做成酒器的滋味。
心脏砰砰跳得生疼,浑身冒着冷汗,好像刚刚从无常手中挣命回来。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梦魇中重温这个场景,但她每次还是深陷其中,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就剜肉切肤一般一次次历历再现。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将现实和梦境剥离仿佛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
四处已经有阳光照射进来。洛泱泱看清自己正躺在营帐里的竹床上,周围是熟悉的陈设。
桑梓急切地凑了上来,“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疼痛渐渐减轻、消散。洛泱泱咬牙拢了拢神,终于彻底想起来今夕何夕。
“我、我去叫芃母过来……”桑梓慌了神。
洛泱泱吃力摇了摇头,张开手指,抓住了桑梓的衣袖,“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扶我起来,该去向父亲辞行了。”
这日,姜政率领文武别过申公便率军班师回国。洛泱泱因着姬靖兰还在病中,便找了个由头辞了羿侯,只带着自己那十几个亲信家将,佯装成客商施施然往回走。
芃母跟洛泱泱交过底,如若靖兰开始用她调理的药剂,就得先快速将他体内多年淤积的燥寒热毒都发出来,这人的底子清明了,滋补康养之物才能起效。
果不其然,靖兰用完药当晚就发热烧了起来,而且病势汹汹,到了后半夜就开始烧得叫不醒了。洛泱泱不忍心让他拖着病体赶路,便命人在就近一个城镇上找了家最舒适整洁的客舍先休养数天,再命人日夜倒班伺候饭食汤药。毕竟这客舍的环境再不济也总比在浮萍无根的营帐里过得要舒坦。
开头一两日,洛泱泱还带着桑梓等人,饶有兴味地到大街上闲逛,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看见有卖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就带一些回去。
到第二日夜里,丫头们就禀告说姬公子开始在梦里说胡话了,好像在喊“阿娘”“印玺”什么的。尽管芃母已来看过说无碍,可洛泱泱一则多少有点放心不下,二则担心他在梦里吐露出什么连她都不知道的要紧事,所以遣退了众人,自己在他身边照顾起来。
连日里,靖兰在昏昏沉沉中断续做了许多的梦。起初是梦见自己在妫都城头上指挥军队与敌军对抗;然后又梦见自己挥刀向那风妤妖女劈砍,无论如何都不中,即便劈中了,对方也在瞬间化为幻影消失……
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梦境是幻是真了。
他见到母亲来到他的床边,用温软的手掌轻抚他的额头,并且将他抱在臂间,一勺一勺地将温度适宜的汤药喂入他的口中,那药明明在舌尖是苦的,不知怎么的到了舌根就甜了,还夹带了一缕咸味……
他又看见明明已经出宫多年的乳母又带着两个乳哥哥来看他,长兄名唤阿卫的个头比他要高,乳母口中还念着母亲的好,又要他两个乳哥哥向他磕头,叫他们将来要加倍报答在他身上……惹他发笑的是母亲还带来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事,约莫就是从前只听宫人们说起过,却从未有机会亲见过的糖葫芦、粉孩儿、糖画什么的,还有一只布老虎,跟幼时被跋扈的二弟夺去的那只相仿佛……
姬靖兰只觉心头一烫,耳根一痒,不由自主地勾唇轻呵一声,醒了。
他缓缓睁眼,伸手揉了揉,看清楚了周围,神思也迅速归位。
“公子……何以梦中且泣且笑?”
这个忽然从身边冒出来的年轻男子浑厚的声音让姬靖兰心中警惕顿生。他猛然起坐,双拳在被子里攥紧,瞪视着眼前这个家将打扮的陌生男子。
男子自知失礼冒犯,惶然下跪磕头,压低声音道:“公子,请恕我失礼!公子昏迷多日,我只是想来查看一下公子是否安好……好不容易等到郡主不在的间隙……”他又慢慢抬起头来,“公子……您可还认得我?”
姬靖兰默不作声地继续观察着男子,暗地里强捏着自己的虎口,让自己的神思快速再清明些。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岁上下,身材英武高大,一看就是练家子出身,脸部轮廓刀削斧凿般硬朗,一双有神的眼睛澄亮地看着他,“公子……我是阿卫,辛卫!公子乳母的长子……我们幼时见过的。”
辛卫许是自己也觉得可笑,他当年由母亲领着入宫见姬靖兰的时候,靖兰只得五六岁,如何记得呢?他看了眼身后的门窗,忙又道:“公子不认得不打紧,我会设法留在这里保护公子的。这两日,郡主在这里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恐怕不多会儿就要回来,我先告辞,定当再设法与公子传信。”
姬靖兰从干涩的喉咙中吭出两个字,“……郡主?”
“嗯?”辛卫知无不言道,却又似乎自己都难以置信,“是郡主,据说是……嫌下人们照顾不仔细,自己一直在这里守着……那案上的东西……许是觉得公子会喜欢……”
姬靖兰顺着辛卫的目光谨慎地看向那窗边的案几,只见那上面摆满了糖葫芦、粉孩儿、小木剑、糖画、纸鸢……还有一只火红配翠绿,与真老虎没什么关系,却长得十分喜庆的布老虎。
辛卫忽然警惕绷紧身子,向姬靖兰一抱拳,然后闪身从窗户离开。此时,姬靖兰才听到外面走廊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郡主,我们不能再拿银子出来给那些灾民施粥了,再如此下去,我们这十几号人怕是不够盘缠回陵州了。”桑梓亦步亦趋地跟在洛泱泱身后,苦口婆心地劝。
洛泱泱不看桑梓一眼,继续施施然地往前,“再过几日便至羿国境内,到时随处有钱庄可取我的存银,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你们不都是有手有脚、年轻力壮吗?再废话,都给我去码头、商号里当挑夫。那天你也听到了,一天能赚一吊钱。”
桑梓连连告饶,不死心道:“哎哟,郡主,我的好姑奶奶,您这又是何必呢……”他心想,这真是见了鬼了,自家郡主居然发善心赈灾玩儿,要是搁以前,不拿活人当箭靶,不刨出死人来炼尸油都已经算是发慈悲的了。
只是若在那陵州城中,这般消遣是不打紧的,可这出门在外,需要担忧的事实在太多,这小姑奶奶怎么就不能听句劝?
洛泱泱转身推开了姬靖兰的房门。
姬靖兰住的是这客舍里最好的客厢,地方是一般客厢的数倍,几扇宽大的窗户朝东南开,内里除了卧榻之外,衣橱、茶案、书桌等等一应俱全,墙面上还装点了几幅颇有雅趣的水墨画和对联,茶具、香炉、文房四宝等物也颇能看出店主人的确用了一番心思。
洛泱泱进门绕过一扇素净的八折屏风,抬眼看见卧榻上的姬靖兰仍然安静地躺着,一如他离开时的样子。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挽起的纱帐上,又被细细地过滤,铺在少年安静的脸庞上、散落的乌发上,仿佛穆霭氤氲中刚刚绽放一支玉莲。他的肤色超过一般人的白皙细腻,越发衬托得眉如墨染、双唇未点先朱,但是,他的那种俊美却丝毫没有阴柔之气,细看之下,眉宇间还藏着点逼人的锋芒。
洛泱泱平复了一下不经意颤了一颤的小心肝,走上前去,伸手试了试少年的额头,见没有再烧起来,又躬身去为他将褪到前襟的锦被拉高。
她的双手正好跨过少年领间的一刻,忽然见他猛地睁开双眸,眸底掠过一丝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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