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家

厚厚的窗帘遮光性极好，房间的主人将窗帘紧闭，室内昏暗如黑夜。

        房内大床上隆起一个小鼓包，那人身形几乎弯曲蜷缩成半圆，只露出一个粉色的后脑勺在外面，睡得一无所知。

        然而，室内的安谧很快就被突兀的铃声打破——

        陈念安在深度睡眠中被坚持不懈的铃声吵醒，嘟囔一声后习惯性地伸手在床边摸索。

        虽然刺耳的铃声配合持续不断的震动提示着陈念安，手机确实就在她脑袋附近。

        但她怎么都摸不到。

        她意识还没完全醒，眼睛睁不开，本想等手机自己停，但是给她打电话的人坚持不懈，铃声一直在耳边环绕。

        “谁啊！”

        她愤愤地哼了一声，猛地起身，把被子整个掀了起来。

        “哐当——”

        手机被甩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这一下把陈念安彻底砸清醒了。

        她极不情愿地下床，打开灯，拿起还在震动的手机——

        幸好房间里铺满了厚厚的地毯，手机没什么事。

        一看联系人，是自家老爹，陈念安随手划开接听。

        她席地而坐，整个身体靠在床边，没骨头似的，语气中满是被吵醒的不满：“什么事？”

        “还没起床？”陈正浩严肃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陈念安架不住困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嗯了一声。

        “今天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了。”

        对话结束得十分迅速。

        她盘着腿坐在地上愣了一会。

        头有点晕，自家老爹亲自打电话叫她回去估计没什么好事。

        但是。

        管他呢。

        哼。

        起身拉开窗帘，外头天光大亮。

        刚刚接电话的时候扫了一眼，已经十二点多了。

        她站在落地窗前伸了个懒腰，薅了两把杂乱的粉毛，丝毫没有为自己的阴间作息感到羞愧。

        洗漱之后随便换了身衣服就背着板子出门觅食。

        陈念安没有非常强烈的正餐观念。

        像她现在在咖啡厅点杯奶茶和一个小蛋糕，也能对付一餐。

        陈念安虽宅，但是住的地方是正儿八经的市中心。

        无他，主要是方便，好吃的好玩的多。

        这附近咖啡厅的顾客不是在附近写字楼工作的白领，就是在商城逛街休息的悠闲阔太太。

        像她这种悠悠闲闲穿的像个学生，一个人抱着板子乱涂乱画坐一下午的人着实是个异类。

        当然，她在陈家也是个异类。

        在其他兄弟姐妹都努力在父辈们面前表现，以便在家产争夺中得到更大的优势，只有陈念安游离于陈家之外。

        不过别人怎么样都和她没有关系啦。

        人的一生只有那么短的时间，为什么不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呢？

        比如说画一些赏心悦目的东西。

        陈念安的看着平板屏幕默默点头——

        画面里只有一只手，腕上带着表黑色皮质表带，表盘泛着点点星光，手指骨节修长，虎口卡着一个玻璃杯，杯内香槟色的液体和冰块混合在一起。

        再靠近些看，会发现那只手的中指第二个骨节靠近食指的部分有一颗小红痣，藏在阴影里，但是分外勾人。

        没错，这就是昨天同她有一面之缘的“相亲对象”的手。

        只是把装茶水的白瓷杯换成了更宽的玻璃酒杯。

        昨天见面对方朝她伸手的时候陈念安就注意到了。

        像她这种重度手控，实在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盯着看。

        当然，也很难控制自己不画下来。

        虽然最后只是一场乌龙，以后估计是再也见不到面的陌生人。但是她请对方吃了顿饭，对方给她当一次“手模”不过分吧。

        时隔一周，陈念安终于登上自己的微博小号，把这张画了一下午的图发了出去。

        刚发出去几分钟就有十多条评论：

        【天！我看到了什么？太太您是终于记起了您的账号密码吗？】

        【奶奶！您关注的年更博主终于更新了！】

        【斯哈斯哈，太太真是手控党的宝藏！】

        【sos，这个手！所以太太真的不考虑来个全身图吗？】

        【嘶——好涩的痣……居然还是红色的……】

        ……

        视线扫过这些评论，陈念安无情地退出账号，重新登录她日常用的小小号，把催更的各种评论隔绝在外。

        看了眼时间，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脖子，才不情不愿准备回家。

        -

        陈念安开着车，绕过漫长的环山公路第无数次疑惑，为什么自家老爹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

        远离市区不说，干啥啥不方便，每次往返都要两三个小时。

        陈家主宅坐落在城东的俯仰山上，这一片是江城有名的富人区。但是和城北的兰亭巷又有差别。

        兰亭巷在市区内，住着的都是上个世纪就已经发迹的老牌家族。而俯仰山上的则大多是近二十年兴起的新兴家族。

        陈家自然属于后者。

        陈念安到达山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只是她没想到刚下车，陈正浩的秘书居然站在一旁等她。

        陈念安没有直接去聚餐的正厅，反而是被李秘书带着去了陈正浩的书房。

        她看着沿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植，忍不住抬手拨弄了两下，心想自家老爹的强迫症是越来越严重了。

        -

        陈正浩看见陈念安的第一眼皱起了眉头。随后陈念安就自家老父亲眼里看见了她预感的不高兴。

        “你什么时候染的头发？”

        “昨天。”陈念安被发现之后反倒不害怕了，满不在乎地回答。

        “染成这样像什么样子？”陈正浩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你明天马上去给我染回黑色。”

        “我、不、要。”

        陈正浩脸色变了变，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意识到：“那你昨天去见王家的那个男孩子也是这幅打扮？”

        “对啊。”

        “人家都没说你？”

        “哈？”陈念安都要被气笑了，她拉过椅子十分自然地坐下来：“他凭什么说我，爱看不看。”

        虽然压根就没看到。

        “你……你这个样子怎么嫁得出去啊？”陈正浩开始觉得自己呼吸有点困难。

        陈念安听到这话，火气上来了，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你是不是想卖女儿？”

        “怎么？你那个小老婆给你生了个儿子，就迫不及待想把我赶出去了是不是？”

        陈正浩被她接连几串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呼吸之后才开口：“什么卖女儿，你就这么跟你老子说话？”

        “明天去把头发染回来，不然过几天怎么见你外公？”

        “我不。”陈念安偏过头，回答得非常干脆。

        然后陈念安任他怎么说，连一个字的回应都没有了。

        明显是没把他的话听见去，直接拒绝交流。

        两个人沉默着对峙了很久。

        陈正浩再次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心跳：“行了，随便你……”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扶额才发现手里一直夹着陈念安来之前就点燃的烟。

        难怪那丫头从进来起就没摘过口罩——陈念安最讨厌烟味。

        陈正浩立马就把燃烧过半的烟按灭，叫来李秘书开窗通风，领着陈念安去旁边的会客室。

        “进了室内就不要戴帽子了。”这就算是接受陈念安新染的头发了。

        陈念安跟在他身后，依言摘了头上的棒球帽但是没摘口罩。

        臭老头，知道她不喜欢烟味，还老是在她面前抽烟。

        自己不戒烟，还想管着自己不染头发，双标！

        “最近还头疼过吗？”

        “没。”陈念安语气生硬。

        两个人落座后，陈正浩还是继续说：“你自己一个人住，少熬夜，医生说过，保持作息规律，放平心态就不容易复发。”

        “知道了。”陈念安有点不耐烦。

        但也就因为这么几句关心，原本即将破裂的父女关系暂时得到了缓和。

        不过，下一秒会客室进来一个人，随之而来是那人的惊呼：

        “安安，你的头发怎么染成这个颜色了？”

        陈念安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了。

        白莲怪又来拱火了。

        -

        门口进来一个穿着旗袍身形婀娜的少妇，面容姣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精致的茶具。

        这个人就是陈念安刚刚提到的“小老婆”——她的继母齐茹云。

        齐茹云二十九岁嫁给陈正浩，那个时候陈念安都十九岁了，和陈正浩是典型的老夫少妻。

        面对这个小妈，陈念安平时一句阿姨都欠奉。这种时候更不会理会她。

        这次和王家的相亲，就是她这位继母撺掇的，陈念安自然知道对方没安好心。

        她偏头看向窗外没回答齐茹云的话。

        齐茹云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坐在陈正浩旁边，一边沏茶一边说：“这个颜色也挺好看的，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染些奇奇怪怪的颜色，安安你这个年纪也是该好好打扮自己。”

        可惜，父女二人刚刚就这个话题已经有过争吵了，现在处在休战期，所以都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陈念安面对齐茹云递过来的茶杯，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不喝茶。”

        反倒是陈正浩拿起杯子浅酌了一口：“悦悦呢？”

        “刚刚放学回来，正在客厅看电视呢。”齐茹云面对陈念安的冷淡也没不高兴，反而笑容可亲，提及自己的儿子满脸的母爱洋溢。

        陈念安只觉得刺眼，不想再待下去，说：“我饿了，去吃晚饭了。”

        也没等另外两个人说话，就起身走了。

        走到门口还听见陈正浩叮嘱她：“去陪你弟弟玩一会儿。你们都好久没见面了。”

        但是陈念安没有任何回应。

        -

        陈念安下楼后，没去前厅反而往后院的小花园去了。

        陈泽悦——比陈念安小20岁的弟弟。

        她父亲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也是这个家里的第一宝贝。

        曾经她才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小孩。

        可是妈妈在她十八岁那年去世，爸爸在第二年就火速给她找了个后妈。

        然后在她二十岁的时候给她添了个弟弟。

        所有人都告诉她，活着的人没有义务一直守着故去者，每个人都有开始新生活的权力。

        所以她应该接受她父亲组建的新家庭，接受继母和弟弟。

        那她妈妈作为故去者就只能被遗忘吗？

        二十年携手共渡的婚姻就这么脆弱？

        她沿着石子路往前走，原来她妈妈最喜欢这个小花园，总是自己亲手修剪花草。

        陈念安在记忆中的花圃停下，原来这里种了各种颜色的芍药，如今全都换成了各色玫瑰。

        这个家里换了个新的女主人，曾经的一切都被慢慢抹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用光滑鹅软石铺就的小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

        会客厅里，齐茹云看着陈念安消失的背影，轻声问：“安安和王家的公子见面了？”

        “嗯，但你看她那个样子，还是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一不高兴就跟她老子顶嘴。一点规矩都没有，这样以后怎么和别人相处？”陈正浩叹气，无奈中又带点担忧。

        齐茹云为陈正浩重新续上茶，很是惋惜：“那岂不是和王家成不了了。”

        其实她来之前就和王太太通过电话了，那边的意思好像也不太好。

        陈正浩接过茶杯，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成不了也好，本来就是看王老爷子的面子才答应的。王家那个小子我听说不太好，在外面玩得花，一点也不适合安安。”

        “以后能有个安分对她好的，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就好。”

        齐茹云闻言轻声应和：“是啊，女孩子自然是留在父母身边更好了。”

        “嗯，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去厨房看看给安安做的红烧肉好了没有，她等会儿要是没吃到要不高兴的。”

        “放心，下午的时候就让刘姐提前准备着了。”齐茹云起身笑着回复。

        只是她转身出门后笑容淡去，目光轻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夜色深沉，书房内只有微风拂过时不时吹起窗帘发出的沙沙声和非常有节律的敲击键盘声。

        盛秋弈将最后一份文件处理完才关上电脑，他拿着水杯在客厅接水时接到了母亲魏琼岚的电话。

        “母亲。”他大概知道这通电话是来问什么的。

        电话的那头魏琼岚的声音温柔：“小弈，你昨天去见了吴家的姑娘？”

        “嗯。”盛秋弈把水杯放下，按下饮水机的按钮，语调平淡。

        从语气听不出心情，魏母便只能继续问：“那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盛秋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说：“母亲，以后你们不用为我安排这样的相亲。”

        魏琼岚得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小弈，你从小到大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孩子。虽然我和你父亲并不要求你现在就结婚，但是妈妈觉得，你这个年纪也该开始谈恋爱了。”

        她迟疑之后又加了一句：“我和你父亲不介意对方的是什么身份，就算你喜欢男孩子，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我们的。”

        “母亲。”盛秋弈闻言叹了口气，放下原本打算喝的水，清了清嗓子郑重道：“虽然我暂时没有对象，但是我可以确定自己性向是女，这点你和父亲可以放心。”

        魏母心底松了口气，儿子一直不谈恋爱，她一直都很担心自家儿子对女孩子不感兴趣，虽说喜欢男孩子她也能接受，但是听到儿子这么说她还是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她提点道：“那你不要总是忙工作，有时间多去认识些新朋友。”

        “好。”

        挂断和母亲的电话后，盛秋弈轻点屏幕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盛总，有什么吩咐？”

        盛秋弈脑海中慢慢浮现出那天晚上在松泽观碰到的人，他仰头喝了口水，过一会儿才开口，被清水浸润的嗓音清朗悦耳：“简辰，帮我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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