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食计

俞诺微怔。

        原身从来都在笔试被筛掉，没有一次机会来参加武比，因此她记忆里根本没有众人干架的场面，自然也不知道俞玺远平日里的出招习惯。

        《剑体二志》载，体修之道在于修肉身，以身炼世，而非剑修那般以身附世。然而路有途，道有坎，凡事要讲究个循序渐进，否则就可能摔个狗吃屎。

        她没想到俞玺远看着那么精的一个人居然能担起狗吃屎的风险，着实勇气可嘉——不过或许也有那枚骰子的保证在，她才敢那么做。此时来看，那枚骰子带给他的效果似乎在于加成肉身，不仅让他突破原先的桎梏，还能在短时间的提高他的综合水平。

        对面的飞腿很快大开大合地踢了过来，俞诺提刀去挡，却感到一股制热之气沿着刀面爬上，一股大力自前方震荡而来，转瞬拳又冲到了面前。

        俞诺仰头躲避，对方却不依不饶，她一退再退，终于退至场边，喘了口气，再度引火烧场。

        俞玺远看着身边炎炎燃烧的火焰，挠头高声道：“诺姐，诺姐啊，你现在再放这种程度的火没用了，我能全都给吸收了，还平平浪费你灵气，多亏呐！”

        他的声音依旧是兴奋的，好像期待着对方也立马突破一般。

        俞诺没说话，四周烈焰重重，哪里看得见那矮小身影？

        俞玺远忽然觉得并不对劲，腹部一吸，就要将火焰吸收，却见一阵清风平地而起，将原本矮下些许的火焰再度带高。

        俞玺远觉得更不对头。

        他的视线被火焰遮挡，看不清俞诺在做什么，难道说她是想用障眼法？

        可是她将元素化为实体需要灵气，放火如此，引风便更是如此，固然他吸收火焰也需要灵气，然而他如今对这种程度的火已然耐受，放着无所谓，也可以选择不吸收等待它们自行消散，并不用消耗自己的灵气，怎么算，都对俞诺不利啊。

        “俞玺远。”

        “啊？”俞玺远思考计算过久，听到声音下意识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张嘴。”

        “啊。”

        俞诺太习惯了，俞玺远也去俞诺家蹭饭太多次，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口，想要接受投食。

        嘴巴一张开就发现不对劲，可是旁边已经塞进来了一大团不知道是什么的圆团，青色，凉丝丝，一口咬开，里头的浆汁散发出沁鼻幽人的芬芳，从鼻腔一直串到天灵盖。

        俞玺远原本口中被塞了不明物下意识地想要吐掉，然而那汁水香气一冒出，他的喉咙便不受控制地吞咽起来，大脑似乎都合着天灵盖挽留着，让他吃下去。

        俞玺远浑身鸡皮疙瘩，不负众望地吞了下去。

        随后他就发现，他好像，不能动弹了。

        俞玺远：……？

        他瞪大了两双凤眼，对俞诺投以控诉的目光，支撑着自己快要僵掉的嘴唇问出了最后一句字词不分明的问题：“这是什么……”

        “北原卖过来的冻艾，上回叶之远送我的，有把人弄僵的特性，我方才随手用它给你做了个青团，”俞诺摇了摇头道，“原本不想浪费在你身上的，一时冲动，哎。”

        俞玺远眼神控诉：……谢谢姐，我是不是该说我好荣幸。

        俞诺：“不用谢，这玩意儿虽然能冻你一时半会儿，不过呢，经我烹饪，也能帮你缓解一部分之前硬突破带来的伤，总之你这回还是输得不亏，之后不还有钱赚嘛。”

        俞玺远闻言在心中笑弯了眉，确乎不亏，这是场令人高兴的赌局。

        转眼间，他的笑容便又僵住了。

        他的身体被某人扛了起来，随着下擂台颠簸摇晃，视线中的场景也随场景摇晃此起彼伏，他听到大声小声的私欲，看到观众台上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不乏一些熟人对他露出揶揄的笑容。

        完蛋了，俞玺远面无表情地想，我小赌王一世英名，竟于此毁于一旦。

        俞诺扛着俞玺远走到了擂台最后一截台阶上，然后胳膊猛地用力，把这个百二十来斤重的男人稳稳当当放在地上，随后转头朝裁判看去。

        裁判长老早已看呆，从方才小姑娘煮青团到小赌王僵住、再到小姑娘扛着小赌王从火中走出，他的神色由凝重传为恍惚，然后便一直神色恍惚到现在，此刻对上小姑娘清凌凌的眼睛，方才恍然回神，吹响竹哨宣布道：“辰时第一场，俞诺对俞玺远，俞诺胜出！”

        平时同俞玺远一起修炼，没少被他虐的两个损友在一旁交流。

        “好家伙，她是怎么赢的，你看明白了么？”

        “她给俞玺远那厮下了药么？”

        “想什么呢，比试禁药啊。”

        “那她……”

        “肯定有她自己的手段，裁判长老的视线不受这种元素实体所限，会看明白的，你要想知道，不如等俞玺远醒了，自己问他啊，嘿，还能看他吃点瘪，不亦乐乎？”

        “行还是哥行啊，走走走那小姑娘好像试图把俞玺远送回他家，她一个人怎么能把俞玺远那么大个东西背回去，我们过去帮帮忙，也好在俞玺远恢复过来第一刻同他好生交流交流。”

        二人对视一笑，下了观众席，便去搭把手了。

        损友虽说是损友，但本质上为人还是靠谱的，把俞玺远背回了他家，在床边照看了他好一会儿。

        凍艾的效果并没有维持非常久，大约一刻钟过后，俞玺远便眨了眨眼睛，缓缓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他感到全身肌肉酸涩，然而那一股子因强行突破带来的火烧火燎确实缓解许多了。

        俞诺实在有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好手艺。

        俞玺远握了握拳，坦然接受损友们的热讽，并且淡定自若地告诉他们自己还赌赢了钱，准备请哥几个吃饭。

        “快点跪恩。”

        “嘿——可去你的吧！”

        几个人嬉闹一阵，其中一个友人才终于想起来问：“哎，你都突破了，而且还加上小小赌神的神通，她怎么赢过你。”

        友人所指的小小赌神正是俞玺远手里的骰子，这枚骰子算得上他的本命法器。

        用骰子做本命法器的人，这天下，小赌王也算独一位。

        据说俞玺远周岁抓周当日，俞家长辈在他面前摆了好几把好剑，还有剑谱、拳法、笔砚一类的东西，然而小俞玺远左看看右看看，屁颠颠便朝一个角落爬过去，抓起一个小玩意儿就往嘴里塞，奶娘赶忙把东西从他手里小玩意儿从他嘴里抢出来，交给老爷。俞老爷一看，见是个骰子，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把坐在地上憨憨直笑的傻小子塞回他妈肚子里回炉重造。

        不过这骰子既然能在小儿子抓周宴上出现，自然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次品，其中自有关窍，俞玺远日日夜夜伴着这骰子耍，骰子竟随了他的心意，产生了契约效应。只要他进行一个合理的、有时间范围的预测，再暗许一个不太过分的心愿，时间到后，骰子便会助之实现。可以算是助力极强悍的法器，怎么还会输给俞诺？

        “毕竟即使我晋升了，也同她水准类似，何况人家脑瓜子转得也快，又不是不会智取。”

        俞玺远把因为火焰遮挡俩友人没看着的事说了，掩去了自己不小心张口以及忍不住吞咽的部分，只全力描述那青团如何之爽口，如何之香气扑鼻。

        “真有那么香？”

        “自然，改天你们也去蹭顿饭也就知道了。”

        俞玺远全力点头。

        友人若有所思：“那明天对北风，你觉着，她有几层胜算？还打算赌她赢？”

        俞玺远不在意地笑笑：“我小赌王是什么人，怎么临到最重头的局便转手换人？”

        “况且，我也不觉得她会输。”

        “可北风那小子可比你还强，他在开光末期，你不记得去年你骰子都没用上就被他压着打的时候了。”

        俞玺远抱臂：“那又如何，诺姐又不是我。”

        友人：“……彳亍。”

        -

        北风在做什么？

        他在擦剑。

        从头到脚，一分一毫，一丝不苟地擦过去，非要擦出个皎皎若明镜的剑身。

        北风的房间不同于俞玺远，亦不同于俞诺，虽然只是小小一间卧房，然而情节明亮，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文房四宝，书架上则堆叠着各种各样的资料与剑谱。

        其中一些剑谱上被夹上书签，随手标记无用，有的剑谱则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好，微黄书页边角稍稍翘起，显然是主人时常翻阅留下的痕迹。

        “阿风。”

        房门被打开，北风抬眼望去，见来人面孔，立即起身行礼，应道：“父亲。”

        来人是个瘦削的男子，他有一头掺杂白发的毛糙长须，却没有让他的面目温和多少，依旧十分刻板，眼角微垂，面容青浮，俯视时给人一种色厉内荏之感。

        “你今年，已经十五了，是时候出珑城了。”

        “是，父亲。”

        “这次比试照旧要拿到首名，不用我多说吧？”

        “是。”

        男人冲他点点头道：“好了，你继续练剑吧。”

        说着再不看北风一眼，便离开此处。

        北风似乎也很习惯这种交流方式，一声不吭地回到原位坐下，依旧静悄悄擦拭着自己的剑，仿佛在爱抚心爱情人的面庞。

        光洁的剑身映照出他的一只眼，随着少年动作微微有剑芒闪动，仿佛就在少年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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