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糖蘸(2)
被林勰一碰,谢沣才回神,“没有。”
“又嘴硬,”林勰将那块糖蘸塞到谢沣手里,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个好主意,抬头问寻月棠:“小娘子,你来登州也有些日子了,若是有人想要在这里开设书塾,你怎么看?”
寻月棠确实是算对登州比较了解了,听林勰这样说,略一沉吟,问:“是谁人要在此处设书塾啊?银钱从何处来?教书先生又从何处来呢?”
登州不同于别处,听说甚至不如凉州,在这里开设书塾的话,几乎是相当于开荒了,银子投进去定如流水一般,还够呛听得到响。
“是咱们这里的州牧大人要开,银钱说是找朝廷要,估计也要不到,还得自己掏腰包,先生自也是他自己去寻,”林勰呷了一口茶,眼光往谢沣身上挑:谢三,快快往后听,看看人家小娘子如何说,自家兄弟的话你不听,这遭非得要个局外人来点醒你才行。
见寻月棠没有言语,林勰还补了句:“你也知道登州牧的情况吧,现在的大人是个探花郎,不食人间烟火呢。”
登州牧的情况,寻月棠自然也是有耳闻的,左不过就是这里穷又默,民风彪悍,匪患横行,无人乐意来此处上任。
堂堂探花郎竟愿意放弃在京中的大好前程来这里吗?
寻月棠的父亲官虽不大,却也有一腔为民造福的心,想到父亲,她就对这个探花郎陡然升起一股敬意。
“月棠虽没读过几日书,却也知道识字的好处,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州牧大人着实是个好官,”寻月棠道,“倘他真能将登州的书塾办起来,日后登州的山神庙里都也会改成他的塑像。”
这下轮到林勰语塞了,他曾听李伯说过,寻姑娘年纪虽轻,却是个精打细算的好手,在许多事情上比老叟还拎得清。
本以为能让这么“拎得清”的寻姑娘点醒谢三郎,不曾想又碰上个“梦里人”。
这下倒显得他格外得市侩,铜臭满身,他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大家都是大善人。”除了我林子修。
谢沣端起茶盏,藏在茶盏后轻轻弯了弯唇,自心底里头升腾起一股子没有来由的快意。
他祖父生前喜好吃茶,随在身旁久了,他也对茶叶略通一些,李伯今日送来的是研膏茶,乃是登州的特产。
所谓的研膏茶,其实就是一种绿茶,不过制茶步骤里多了个研膏步骤,即压榨、舂捣或者研磨,如此一来便将茶叶中的苦汁排了出去,更加适口。
便如手上这盏,吃起来香却不涩,入口滑润,既甘且美,回味悠长。
林勰吃完了一盏,后背抵着桌子开始掉书袋:“黔中桃李可寻芳,摘茶人自忙,月团犀醃斗圆方。研膏入焙香。青箬裹,绛纱囊。品高闻外江”
寻月棠手上还有其他活计要忙,自是没这个闲工夫留在此地听林勰吟诗,便与谢沣使了个眼神,悄悄退了出去。
谢沣瞧着她蹑手蹑脚出去的身影,脸上笑意更深。
林勰虽沉浸在自己的“博闻广识”里头,眼珠子却晃得灵便,见寻月棠出去,便幽幽凑到谢沣耳畔,将后头那两句诵了齐全:“酒阑传碗舞红裳,都濡春味长都濡镇子春味长与不长我是难以知晓了,不过这登州府上谢家三郎,春味倒是不短哟。”
“又在发癫,”谢沣撂下茶盏,自己拈了一块糖蘸。
“怎又成了我发癫了?”林勰指了指他手上的糖蘸,“今日你用的可是研膏茶,真奇了,我是不知道如此甘美的研膏茶还需要配着茶点吃了,这哪儿是份茶点,这是女儿家的心意。”
“寻姑娘知恩图报,那是有德行在身,”谢沣反驳,“非要将此举与男女之事牵扯到一处,便是你林子修胸襟浅了。”
“嘁,”林勰懒得与个榆木疙瘩议论,转头接着吃糖蘸,这点心拿来佐研膏茶是有点子多余了,但口味上是当真不错的。
看着块头不小,拿到手里却轻飘飘的,外头捏着有点硬,咬下时能用牙关感知出略硬的糖稀和酥松的炸面。
糖稀软硬度把握得刚好,吃起来又不粘牙,带着百花蜜与桂花香的甜味在口里肆意窜逃,鸡蛋与麦子的朴素香味穷追不舍,属实美味。
若是纳古丽也能吃到,那才好了。
“鸣苍,”林勰挽住谢沣,语气颇谄媚,“我能着人将这点心送去凉州一份吗?”
“一骑红尘妃子笑?”谢沣侧头觑他。
“不同意就拉倒,”林勰气冲冲站起来,端起糖蘸盘子就走,“我找寻家妹妹要食材方子去。”
——
往后的几日,府上几个将军交换了一下手头的事项。
张冲是登州本地人,自己吃够了落草的苦,实在想让家乡的孩子们能够不卖劳力、不悖律法,靠着自己的本事仰起脖子做人,与王敬行一路,带着将士与胥吏去了街上,把“选贤举能”的势造的足足的,还顺道宣传了下读书习字的好处,发现确实有许多家人虽然穷,却也是愿意砸锅卖铁供孩子习字的,形势比预想的还更好些。
林勰与郑先生一道行事,带着赤羽营的百十将士去茂桷山上设陷阱,山上地势复杂、植被茂密,虽然多瘴气,却也多珍稀草药,林勰拿着本《药典》上山监工,自个儿也玩得不亦乐乎。
回来时还与谢沣学舌:“鸣苍,你是不晓得,营中那些小子委实会说话,一边在那里挖坑铺草,一边在那里说,素轸蛮子身量小,也是给小爷省了事,能埋五个鞑子的坑里,起码能装他们七个。”
谢沣正书就一封信,抬头问:“如何会说话了?”
“当然是会说话,”林勰顺手拈过石桌上的点心,“若换做我,我只会说埋五个大晋人的坑里能埋七个素轸人,这就太不吉利了些。”
“那人家确实是会说话,”谢沣也笑,“比你要强。”
谢沣这几日都待在府上,忙着写信联系此前的京中好友,托大家帮忙寻找合适的教书先生,可他既没待在鸽房,又未待在书房。
偏偏在厨房不远处的石桌上扎了营。
上次那次厨房较量,谢沣还是有些懊恼自己当时并未在府上的。
让赤羽营多派几个火头军来,本意是帮寻月棠分担一些,不曾想先给人造成了困扰,倒还不如直接在本地请几个拿钱办事的帮厨。
想她个小姑娘家,要赢一群老油条,该有多难,不言而喻。
总归近日写的东西也无需避人,谢沣便每日里都拿着笔墨纸砚到院中的石桌上拟信,麻烦是麻烦了些,点水、封信、放鸽子都不太方便,却能更加安心些。
他在军中高低有点子威望,现下如个门神一样守在此处,那几个火头军总不至于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人。
退一步讲,他自幼习武,目力极佳,坐在石凳上便可以直接透过厨房窗屉瞧见内里模样,若见那几人再与寻月棠不对付,他便过去说和说和。
谁料他在这坐了几日,预测中可能会出现的场景却是一个都不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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