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016
冬日的月色似乎更清冷些,淡淡的月辉如水一般静静地流淌着,笼罩得人间一片宁和。
踏月而行,陆晏甫一走出逐风院,便隐隐望见不远处的梅林边蹲着一团小小的身影,借着月色,陆晏看清了那团身影所着的绯红衣裙,也辨出了那是谁。
他有心避开,但脚下的步子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经走到了阿满的身后,二人相隔亦不过三四步的距离罢了。
小姑娘蹲在地上,头低低的,一只手不知在地上扒拉些什么,整个人格外专注,竟是连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也不曾发现。
陆晏也不出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小姑娘头上梳着的精巧发髻以及簪在发髻上的一支蝴蝶步摇。月色之下,蝶翼轻颤,似乎随时都会振翅飞远。
时隔六年,这丫头果然是长大了。算起来,几日前小丫头的生辰该有一场及笄礼的,可到底是没能赶上。
该寻个什么机会给她补上呢?
陆晏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似想起什么,渐渐地,面上浮现出一抹不豫之色来。
而今侯府看似繁花濯锦,实则烈火烹油,大哥的死背后还藏着许多真相未被解开,自己此时认下这丫头,只怕也要将她拉入无尽的漩涡中,何苦来哉。
阿满,阿满,此生合该满愿顺遂,何苦牵扯她来趟浑水呢。
动摇的心思刹那间定了下来,陆晏正欲拔腿离开,却忽然止住了动作。抬手抵在唇边,不重不轻地咳了一声,然后在小姑娘惊得抬头的一刻,瞬间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薄唇轻启,他挑眉而笑,“爷只当是哪儿溜来的小贼,却原来是你啊。”
月色下,青年笑容恣意,端得风华无双。与记忆里的人影几乎重合,可偏偏仰首而望的阿满却蹙了蹙眉,察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同来。
小先生笑容温润,眉眼之间总是裹着淡淡的暖意,可眼前人分明是笑着的,却笑意不达眼底。兼着语调轻浮,那是小先生往日从不曾有过的腔调。
只阿满并不认为自己认错了人。
眼前人绝对就是小先生。
这是阿满的直觉,也是她几经验证得来的。
双溪说了不少这位小侯爷的事儿,虽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但还是教细心的阿满捕捉到不少讯息,比如在侯府不曾出事前,小侯爷一直都在江南游学,是六年前暮春时节才回的鄢都;比如小侯爷当年带出京随行的一位老仆在他回京时却没有跟回来,据说是被留在江南照看其置办的宅邸;又比如这为小侯爷每年的冬月之处都喜到京中的珍宝轩中挑买首饰,说是要送给红袖楼的姑娘,却从没有人再见到过那些钗环锁珮……
“我才不是小贼呢。”阿满鼓了鼓脸颊,似有些不悦地道,“若我是小贼,那你岂不就成了老贼了?”
“老?”陆晏瞪着阿满,咬牙而笑,“你说谁老呢小丫头。”
阿满轻轻地哼了哼,“你一口一个小丫头,还不是承认自己老了。”
陆晏:“……”
阿满觑着男人瞬间黑沉下来的脸色,心中并不生怵。黑亮的眼眸滴溜溜转了转,随即站起来,踱着碎步挪向陆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就是小先生对不对?现在没有旁人在的,你就承认了行不行?”见陆晏不说话,阿满微微垂下眼帘,语气低落中掺了几分难过,“阿满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您告诉我以后,我可以立刻离开侯府,绝不给你添麻烦的。”
她此番上京,的确是投奔小先生而来,可这都是因为她只当小先生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士子,而今他出身钟鸣鼎食的侯府,自己这样一个乡野丫头又怎好随意去攀扯他?
毕竟都说鄢都得贵人最重视门第,就算小先生不嫌弃自己,旁人怕也会指摘他自降身份。
阿满抿抿唇,心下有些茫然。
陆晏看着小姑娘几经变换的神色,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四年,无须多思多想,便能一眼看透她的所思所想。
明明任由小姑娘这般误会下去,是最好的选择,可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又不能完全狠下心肠。
抬手屈指,轻轻地敲了一下阿满的额角,看着小姑娘陡然明亮起来的眸色,陆晏掀了掀唇角,不掩嫌弃地道:“好心养了你几年,你还当真赖上我了?”
“您真的肯认我啦?”阿满有点儿不敢相信。
陆晏道:“不认。”
阿满吐了吐舌头,喜得笑逐颜开:“小先生,我真的太开心了。”说着,原地转了个圈圈儿,随即又一拍脑袋,提着裙子转身就要朝流云居的方向跑。
陆晏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不解地问她,“不想知道我为何先前不肯认你了?”
阿满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整个人愣怔了下,方眨眨眼睛道,“你肯定是苦衷的呀,可你这会儿又认了我,那那些就不重要了。”
“那你跑什么?”
阿满眉眼弯弯地道:“我从江陵给你带了东西,要拿给你的。”
“不着急,我有话说与你听。”
“哦。”阿满乖巧地点点头,低声嘟囔了一句,“那我明天拿给你以后再走就好了。”这样还可以多和小先生待一会儿呢,嘻。
阿满的声音虽小,但耳力极好的陆晏却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似是不解地问:“你我既已相认,又为何要走?”话问出口,陡然想起小姑娘适才说的话,所以是因为怕给他招惹麻烦,所以才要离开的?
“先时不肯认你,的确心有顾虑,但决不是嫌你麻烦,只是……”只是京中局势未明,不愿意将她牵连进纷争中罢了。
他话说一半,阿满忍不住追问,“是小先生你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你借着装失忆,不是已经从双溪那里打听了许多?”
被挑破假装失忆之事,阿满有些赧然,但也并不意外会教陆晏看穿。
就像她在红袖楼第一眼看到陆晏时就认定其是自己要找的小先生一样,教养自己长大的小先生又哪里能够看不穿自己这点儿蹩脚的演技。
赧然之余,阿满又忍不住跑神想道,那沈老大人想要看戏的打算可是不成了。
“双溪是与我说了许多府里的事情,可又没跟我说得特别清楚,我连小先生你为何要装出一副喜欢眠花宿柳的样子都不知道呢。”顿了顿,赶在陆晏开口前,又补充了句,“别问我怎么知晓的,那日红袖楼里,那些姑娘虽然跟你在一块儿,但她们衣衫整齐的都离你远远的,况你身上连点脂粉香气都没有,我鼻子可是很灵的。”
说着就叉起了腰,一副骄傲的小模样。
很多事千头万绪,陆晏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起,便只与阿满道:“说不上麻烦,不过有些旧事想要查个清楚明白,须得借此便宜行事罢了。不肯与你相认,是怕教你给牵连进来,而我无暇顾及你,倒平白置你于险境。”但万般顾虑,在再见到小姑娘的刹那便不由被抛在一旁。不过是多用些心思,好好地照看起来,总好过亲自伤了小姑娘的心。“如今我既然认下你,就没有赶你离开侯府的道理。阿满,我答应你的事情,可一直都还记在心里。”
当初他从山上捡回四岁大的小阿满,后者因为遭逢大难,被吓得呆呆的,只知道整日啼哭。后来好容易被安抚好,摆脱了噩梦的侵扰,又开始哭着闹着要寻亲爹娘,但偏偏不记事。
陆晏曾答应过小阿满,一定要帮她找到家人。
而今这件事也的确有了一丁点眉目。
说起来,此番阿满不找上鄢都来,他亦有意安排人暗中去江陵接她入京。
“不过,仅是有了点儿线索,并非十拿九稳,你别抱太大希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满对于寻找嫁人这件事,已然没有再抱什么希望。如果她的阿爹阿娘真的还要她,为何十多年了都没有找到自己呢,明明自己一直都在上陵的。
但对着陆晏,阿满没有多作言语,只乖乖地点点头,“我都听小先生的。”
陆晏听着她的称呼,有些恍如隔世,而当一阵寒凉的夜风吹过,灵台忽得几分清明之际,他又特意叮嘱阿满自此改了称呼,见其面露难色,便道,“左右不过一个称呼,总不会坏了你我师徒情谊。”说着,顿了顿,斟酌着用词,有点儿一言难尽的道,“失忆一事寻着机会,该恢复就恢复罢。”
这件事就算陆晏不提,阿满也快装不下去了。
永安侯夫人真情实意地关心她,待她那样的好,她哪里真的能够没心没肺地一直撒谎蒙骗她?也正因为如此,今夜她才趁着双溪不在,偷偷溜出来,循着白日里游园的记忆,摸到了逐风院附近来。
依着她的原意,横竖要借着月黑风高、没有旁人走动的时辰,悄悄地寻见陆晏,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得个真切地答案。
如果陆晏认下自己,自己心愿既了,自可离了侯府;便是陆晏不肯认自己,那她左右也是死了心,厚着脸皮赖在侯府里也无多大的用处,一样也可离去。
而要离开侯府,自然得恢复了记忆。
于是,阿满点点头:“我省的的。”
陆晏又道:“只是你还得撒个小谎。”
“啊?”阿满顿时苦了脸,“哪有您这样当先生的。”
“其实也算不得撒谎。”陆晏摸了摸鼻子,说道,“我母亲必然会问起你千里迢迢从江陵到鄢都来是为了什么,届时你只管说是寻亲而来。”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当日阿满遗落在大相山上的金锁递到阿满的面前,“这个收好。”
阿满接过长命锁,轻轻地摩挲了下上面的纹路刻字,而后方侧过头,轻声问道,“是要瞒下你就是我要找的小先生吗?”
“是让它暂时成为一个秘密。”
“那是不是我也不能再来这边随意找你见你了呀。”
“住在一片屋檐下,侯府里谁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见陆晏不是故意要疏远自己,阿满再不追问,只点头应下。“我都听小先生的。”
翌日,阿满起床时果然抱着脑袋呼痛,等到双溪慌慌忙忙去请了大夫过来流云居后,小姑娘已经是“痛”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几乎晕厥过去。大夫屏息诊脉,不曾察觉出异常,可顶着侯夫人的诘问,只好硬着头皮说,可借着金针走穴的法子来让小姑娘凝神安眠。得了应允后,便小心翼翼的施了针。
一番折腾下来,阿满沉沉地睡去,直到傍晚时分才幽幽醒转。
这一醒来,小姑娘就软声软气的说自己恢复了记忆,什么都想了起来。
侯夫人闻讯以后,特地从荣寿堂赶了过来,拉着小姑娘的手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了一番,才迟疑地问她:“阿满,你当真什么都想起来了?”
迎着侯夫人慈爱的目光,阿满还是有点儿心虚,她臻首微垂,轻轻地点了点头,一边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与侯夫人听。
许多事情先前侯夫人已经安排崔管事查得清楚,见小姑娘说得都合上了,方才松了口气,确定她当真是记起往事了,便问她道:“阿满识得文国公府的裴二郎?”
阿满摇摇头,直到侯夫人道出那裴二郎的名字来,她才恍然道,“您说的原来是裴子桉呀。”
见侯夫人颔首,阿满也不迟疑,便将自己如何结识裴子桉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原来当初阿满途径一地时,偶然撞见盘缠被偷的裴子桉蹲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盯着包子铺老板的蒸笼吞口水,一时善心大发,便买了两个肉包子给他吃。结果身上没有银钱傍身的裴子桉居然就此厚着脸皮赖上了阿满,走哪儿跟哪儿,在发现阿满是朝着鄢都方向赶路以后,更是直接拍着胸口毛遂自荐起来:“小爷的家就住在鄢都城,城里有几条街几条巷甚至一共有多少狗洞,小爷心里都门儿清。”
“你到了鄢都,那可是人生地不熟,要说鄢都可是天子之城,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城,届时你两眼一抹黑,别说找人了,就是立足都困难哩。”
“左右小爷也要回去,你我结个伴,互相也好有个照应。欸,事先申明哈,我可不是惦记你兜里的铜板,想蹭吃蹭喝,等到了鄢都,你跟我回家,我十倍还你还不成?”
阿满被他缠不过,没有松口,但也没有厉色拒绝。
二人一路同行,倒也安生。
侯夫人听完,心里的疑惑算是彻底都解开了。听见阿满说要离开侯府,她反生出不舍,挽留道:“时隔多年,想寻亲并非易事。依我看,阿满就留在府里,回头我让阿晏安排人去打听,岂不是比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眼睛一抹黑的瞎打听更方便?”
见阿满面露为难之色,稍一思索便也知她顾虑,只道:“且抛开顾虑,也无须不自在。当日若不是你,我这一条性命可就交代在山匪手里了。纵是抛开这一层不提,我见着你亦觉投缘得很,如果你愿意,我可愿意认你做个孙女儿呢。”
侯夫人向来格外喜欢女孩儿,可两个女儿,一个早早香消玉殒,一个远嫁关外,十年都难得回来省亲一趟。先前还有外孙女儿承欢膝下,可徐敬柔被徐家人接回去月余,她每日里不是对着讨人嫌的小儿子,就是性情不定的长孙,可真发愁没有个贴心的女孩儿陪着自己呢。
阿满听着侯夫人的话,不由得呆住了。
她眨眨眼睛,咂摸着侯夫人的话,小先生阿娘的话是要认了自己做孙女儿,那自己岂不就成了小先生的女儿?
明明陆晏就是她的先生,可真要让她坐实了、真真切切地矮了一个辈分,她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情愿。
许是瞧出了阿满的为难,侯夫人轻笑着,语带安抚地道:“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提。”见阿满似是松了一口气,她又故意揶揄道,“就这么不愿意当我的孙女儿呀?”
闻言,阿满连连摇头,忙记者解释道,“您别误会呀,我就是觉得夫人您看着这样年轻,我们一块儿出门去,别人指不定还以为您是阿满的姐姐呢。”
“你这丫头一张嘴可真跟抹了蜜似的。”侯夫人喜得眉开眼笑,指着一旁伺候着的方嬷嬷道,“好好听听,你个老货儿今早还说我老。”
方嬷嬷忙哎呦一声,连呼冤枉,“夫人,这话老奴可没说过,明明是您自个儿念叨着又添了华发呢。”
“……”
有了侯夫人发话,阿满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在侯府里住了下来,身边伺候的人除了双溪外,又有侯夫人特地吩咐崔管事安排过去的两个粗使婆子并一个小丫头。
两个婆子一个姓周、一个姓刘,虽然嘴巴碎了点儿,但是胜在手脚勤快,至于那个小丫头是个家生子,性子有点儿怯生生的,是个一棍子下去敲不出半句话的。几个人都老实,阿满在流云居的日子也就过得格外舒心了。
不过,如今已经找到并与陆晏相认,阿满便惦记起要给方爷爷点长生灯的事情,但在这之前,她得先寻个机会,将方爷爷过世的机会告知自家小先生。
然而,阿满不知道的是,自从那日陆晏将她从大相山带回侯府以后,就立即安排心腹三七马不停蹄地赶去江陵打探情况了。
因为陆晏知道,如果不是他留在那儿的老仆人方伯出了意外,小姑娘绝无可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鄢都城。
三七自从得了吩咐,便立即动身去了江陵,阿满花费了月余的功夫才走完的路程,三七不过用了短短十数天的功夫就跑了一个来回。回到侯府以后,更是直接去了逐风院复命。
“方伯过世了?”陆晏神色一凝,似是不敢相信一般问道。
三七面色沉重,却还是点了点头,提起方伯过世的缘由,他的脸上更多了几丝愤恨。“阿满姑娘只以为方伯他老人家是上了年纪生病撑不住,却不知道他是被人活活给气死的。”
原来当初陆晏离开江陵不久,独自一人照顾阿满的方伯在无意间得到了自己那被不争气的儿子给卖了的孙儿下落,便费尽周折找到了人,耗费了好一番心血与气力才将人认回来,一并接到上陵县的别苑照顾。
方伯的孙儿清许是被一对农家夫妇买回去的,那家里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但是对买回来的清许格外疼爱,送他去读书,而后者也格外听话努力,出息不小,在书院里成绩一向名列前茅。方伯将人认回以后,依旧供他在书院读书,几年间已经顺利地通过了乡试,只等着明年大比之年开考,不提状元及第,左右是能出人头地的。
那农家夫妇最初并没有阻拦方清许跟着方伯离开,但是乡野村子里消息总是传得飞快,左右邻舍笑话农家夫妇多年来白帮人家养了出息孩子,自己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真是吃了大亏!笑话的人多了,农家夫妇的心里也渐渐的开始不得劲了,一边隔三差五地去找方清许,一边又闹到了方伯的儿子家。
方伯的儿子是个混不吝的,得知情况后,竟然真的跑到上陵县去。
见到老父亲衣着光鲜,照顾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心思便活络开了。
想着老父亲效忠的主子把这么个小姑娘留在上陵县,一隔两三年,不管不问的指不定早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了。既然不给他卖儿子,而且儿子如今大了,也有出息,换他他也不舍得了,倒不如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抵给农家夫妇那套不到媳妇的侄子当婆娘,也省得烦恼。
方伯知道儿子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气得抄起扫帚就将人赶出了门,可后者却隔三差五地登门吵嚷,惹得阿满都注意到了异常。
方伯没得办法,只能将自己平生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儿子,更在儿子的威胁下,将陆晏新近寄去而他还没来得及拿给阿满的礼物尽数拿到当铺里去折了现,把银子都给了出去,好歹是将混账儿子给送走了。
后来,农家夫妇也安分了,原因是方清许亲自去寻了他们,承诺不会忘记他们的养育之恩,来日功成名就,总会照顾他二人,为他们养老送终。
只是日子恢复了平静,方伯的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想到自己忠心耿耿一辈子,临了临了,却干出背主的勾当来。受着良心的谴责,终于在初夏的一场风寒里倒了下去,而后就是一病不起,短短一月不到就撒手人寰了。
“方伯死后,后事是由阿满姑娘和方清许一块儿料理的,二人一起守孝三月,之后方清许就回了书院,而阿满姑娘就一人收拾包袱上了京。”
听着三七的话,陆晏的脸色沉冷如水,却忍不住问道:“这一路都是她一个人走过来的?”
从上陵到鄢都,一路山隔水阻,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一路上究竟吃了多少苦头与艰辛?
陆晏不敢深想,难免后悔,自己终究是没能将小姑娘给照顾好。
“去找到方兴德,把东西都拿回来罢。”顿了顿又道,“方清许开春要入京赶考,就把那些东西折换的银钱都予他做了盘缠罢。”
三七应声而去,陆晏在书房中独坐半晌,方才起身走了出去。
陆晏走到流云居时,还没踏进院门,便先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是阿满的,而是永安侯嫡长孙陆君泽的。
陆君泽自从听闻阿满挥鞭击退山匪的“丰功伟绩”以后,就一直惦记着要寻阿满学个一招半式。
先前因为阿满身上伤势未愈,又有卢氏盯着他读书习字,半点儿不得自由,这才拖到了今日。他如今已经知晓阿满恢复了记忆,反而不急着讨教武艺,反而是向阿满打听起江陵的风土人情来。
阿满遇到的上一个这样难缠的人还是裴子桉,许是被裴子桉给磨炼出来了,面对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陆君泽,她反而能够耐得住性子,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半日的功夫过去,阿满说得口干舌燥,陆君泽听得津津有味之余,更加不拿自己当个外人了。
“有机会我真想也下一趟江南,去看看小六叔游记里写过的风光呢。”陆君泽一脸憧憬地道。
阿满闻言有些诧异地问道:“小……你六叔写过游记吗?”
陆君泽点点头,语气里掺杂了一点点的骄傲,道:“那是当然了。”说着,稍稍压低了一点儿声音,小声地与阿满道,“你别听府里或者外头的人乱说,也别被我小六叔那浪荡不羁的样子给骗了,他可是很厉害的人呢!”
阿满心道,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但她面上却不动神色地开始套起了陆君泽的话,“流连酒肆勾栏,也算很厉害吗?”
陆君泽闻言,立马急了,“那都做不得真的!”
“为什么呀?”看着陆君泽急得一张脸都红了起来,阿满勉强忍住笑意,有些坏心眼地道,“那可是我亲眼看到的,就是在那个红袖楼里呢。”
陆君泽捕捉到阿满眼底的促狭笑意,顿时泄了气,鼓了鼓脸颊,哼哼道:“反正我小六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阳光下,少年的面上是一片纯然的崇拜之意。
阿满点点头,并没有反驳陆君泽的话。
毕竟在她的心里,小先生当然是很好很好的人啦。
过了一会儿,陆君泽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咳,朝阿满的身边挪了挪,凑近前去,才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与她打商量道,“阿满,你可以教我点功夫吗?”
“啊?”阿满愣住。
陆君泽挠了挠后脑勺,似有些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我听说你鞭子使得很厉害的,你能偷偷地教我两招吗?当然,你教我就算是我师父了,绝不会让你吃亏的!”少年拍拍心口保证道。
可阿满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偷偷”二字上,不免有些疑惑起来,“你小六叔那么厉害,为何不找他来教你呢?”就是她的鞭法也是他教的呢,要是陆君泽学,她是不是也能寻个借口跟过去继续学呢?“而且学鞭子就学鞭子,又为什么得是偷偷的呀。”
陆君泽见问不由叹息一声,像是郁闷极了,眉头都几乎纠结在了一块儿。
阿满:“是有什么缘故么?”
陆君泽沉默良久,方才闷声闷气地说道:“我阿娘管我管得严,可不许我碰这些了,说这样是玩物丧志,会耽误了我读书习文。在府里,我阿娘说话还算管用的,就是小六叔也不好公然与我阿娘对着干的。”
“那要是我偷偷教你学鞭子这事儿传出去了,我岂不是要倒霉?”阿满觉得陆君泽这样可不厚道,连连摆手,一边摆,一边往旁边挪去,“小少爷,我只是寄居侯府的小丫头,可不敢胡乱来的。况且练鞭子这事儿又不是嘴巴说说就能成事的,你最起码得有一条趁手的鞭子吧。”
眼见得陆君泽眼睛一亮,阿满又赶紧把话头给拽回来,“但就算有了鞭子,练鞭子那样大的动静,在府里不可能不被发现的,要我说你就别乱来了。好好的一个侯府小少爷,作甚要学鞭子,左右出门都有人保护你不是吗?”
陆君泽:“我父亲和小六叔他们都会武,永安侯府的男儿就该习武保家卫国的,我不想一辈子都跟诗文歌赋打交道的。阿满,你若是真的不方便教我,那有没有什么武功秘笈可以借给我,我自己看自己学!”
闻言,阿满不由想起双溪是与自己介绍过那位天纵奇才的先世子爷的!据说当年永安侯带兵退敌时,有一次不慎误入敌人圈套,被围困于死谷中,几近粮尽弹绝。就在敌人想要放火进攻的千钧一发之际,是先世子爷率领精兵及时赶到,救下了永安侯,而且不仅如此,在救人的同时,先世子爷用兵如神,派人烧了敌军后方的粮草供给,逼得敌人不得不拔营退兵。
又说这位先世子爷不仅武艺高,而且心思缜密。当年漠北铁骑进犯边境,扰得边境民不聊生,先世子爷只身一人深入敌营,千方百计地弄来的敌人准备攻城的作战计划,并依据这份计划制定出克敌的策略,似的漠北铁骑来得容易,想要退却是万万不能,最后漠北王庭只能投降,割地求和。
这些事迹其实阿满人在上陵县的时候,每每去茶馆听书时都有听说书先生说过,只不过那会儿她是隔三差五偷偷溜出门去的,并没能把故事听得完整,所以在双溪最初说起的时候,她还没能反应过来。
阿满敬佩先世子那样的人物,这会儿听了陆君泽恳切的话,又见他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当即就软了心肠,才要张口答应给他绘制一本鞭法图,就听见陆晏温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君泽,学堂的功课都做完了,嗯?”
陆君泽早在看见自家小六叔的身影出现在流云居的门口时,就知道情况不妙了。可是半大的流云居里并没有什么边角门让他遁走。
他不知道自家小六叔听到了多少,但很确定自家小六叔这会儿的心情可能并不大美丽,于是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道:“好像还有一篇文章没抄,我这就回去抄!”
说完,拔腿就想开溜。
可陆晏却将人提溜住,淡淡地道:“下次说话做事之前过过脑子,你一时任性胡闹,牵连到旁人又如何交待?”
陆君泽是有些怵自家小六叔的,这会儿乖得不行。
“侄儿知道错了。”
大不了下次约了阿满姑娘到府外去,行事更加隐秘些,不传到阿娘的耳中就是了。
少年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着转儿,一看就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不过陆晏提醒了一句,并不打算多说。
毕竟这是自己的侄儿没错,可他总不能越过长嫂去管教。
况且若果真顺着他自己的心意,大抵也是会帮着陆君泽暗度陈仓的。
不过这些陆晏都没说,不想小子因此而得意忘形。
见陆晏不说话,陆君泽试探着挪了挪步子,小声道:“那我就先走啦?”
话音刚落,失了辖制的陆君泽转眼之间就没有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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