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胡说八道
屋外的崔管事丝毫不曾察觉屏风后母子之间眼神来往间的官司,只垂首拱手回话,说道:“阿满姑娘不是鄢都人士,据城门处登记过所的小吏说,阿满姑娘是十日前进城,过所上写的是江陵城上江县人氏,身系孤女,不过当日与阿满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似乎是文国公府的小少爷。”
“文国公府的裴二郎裴子桉??”
“小吏只说瞧着眼熟,倒不敢十分确认。”
那文国公府的小少爷向来性情不定,较之他们家的小侯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且成日里东窜西溜的,能真正见过本人且记住其形容的,放眼满城,除却文国公府本家,外人几乎屈指可数。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崔管事才没有冒然顺着这条线索去寻裴子桉验证阿满的身世来历。
侯夫人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吩咐道:“此事姑且暗中慢慢地查访,另外交代下去,让府中众人好生伺候着阿满。”逞凶之徒尚未缉拿归案,侯夫人不想为着一桩小事徒生意外。
便就是失了忆,寻不到家人,难道偌大个侯府还养不起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了。
细细地又叮嘱了几句,把崔管家打发走了以后,侯夫人正欲端茶润润喉,便听见陆晏轻笑着开口说道:“看样子阿娘是打算把那丫头长久的给留在府里了?”
眼下还是隆冬腊月,就急着张罗起要给人裁剪春衫夏裙了。
侯夫人瞥他一眼,“你别管为娘怎么打算,你既然不走,我就还有话要问你。”
陆晏面上笑意微顿,“敢情您等了儿子半天,就为了拿儿子当犯人审啊。”
“少贫嘴。”侯夫人佯瞪过去,问道,“你且与为娘说说,那举世无双的雪蟒金丝绞制成的鞭子怎么会在阿满的手上?”当初永安侯退敌立功,圣人龙心大悦,赐下赏赐无数,其中便有那雪蟒金丝鞭。起先这条鞭子一直被收在库房,某日那柳姨娘膝下的陆昊惦记起来,说动永安侯开了库房,却见那条鞭子不翼而飞。侯夫人过去只当是下人手脚不干净,处置了一些看守的小厮,可刚刚自家儿子反常的举动让她的心中却有了不同的猜测。“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阿满?”
那姑娘来自江陵城上江县,委实太过凑巧了。
“随手送人的玩意儿,我哪知道是怎么到了她手上的,阿娘就是心有疑惑也问错了人。”陆晏老神在在的回道。
侯夫人道:“若非阿满不记前事,我用得着问你?”
“不记前事的意思是那丫头失忆了不成?”陆晏轻皱眉头,不曾察觉自己的声音蓦然拔高了几分。
侯夫人略感怪异地看向他,见其摸着鼻子移开目光,眼底划过一丝狐疑,虽心有猜测,但自知难从儿子口中得到印证,便也索性不提,只道:“让府医看过了,只说可能是从山上摔落时磕碰到了哪里,待颅内的血块消融了自是会记起来。明日你去沈家一趟,看能不能请了沈老爷子过府给阿满仔细诊治诊治?”
因着侯夫人的话,陆晏不由想起当日在大相山上发生的事来。那会儿他纵身跃进寒潭,却并未在冰冷的潭水中找到除了早已气绝的山匪喽啰外的任何人影,最后还是顺坡而下的护卫在离寒潭不远的岸边发现了浑身湿漉漉的阿满。陆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上了岸,但看到昔日活蹦乱跳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的躺在那儿,看着她周身地面上慢慢浸染开的血迹,他的心中就忍不住生出暴戾之气来,只恨不得捣了山匪的老巢去。
他快步行到几欲昏厥的阿满身前,手指微颤地去探她的鼻息,小姑娘微弱的气息让他一颗高悬的心陡然落地,才顾得上收拾情绪去应对陆君泽的诧异。
耳边侯夫人的唤声使得陆晏堪堪回过神来,他轻轻地挑了挑眉,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自家母亲的提议,但话至唇边却变成了,“明儿我正好找照秋有事商议。”说着,浅浅地打了个呵欠,拱手道,“夜色已深,阿娘早些安置,儿子就先告退了。”
他面上不掩疲态,侯夫人难免心疼,这一回到底没有再阻拦,自是放了人离开。
翌日清晨,陆晏果然一早就出了门,也不用小厮跟侍,只自己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扬鞭踏着熹微的晨光直接穿街过巷来到了沈府门前。正在门上洒扫的沈府小厮注意到动静,手持扫帚循声望过来,见着一袭红衣张扬的陆晏,立马就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迎上来请安问好。
“上好的草料伺候着。”将马儿的缰绳塞到小厮的手里,陆晏又随手扔了一枚小银锭过去,淡声吩咐一句后便头也不回地迈阶入门而去。从正门到沈老爷子住的院子,陆晏一路行过去,也无须丫鬟小厮引路,闲庭信步,怡然自得,却比在侯府中还要自得三分。
沈老爷子这会儿正抄着一本医籍检查嫡孙的功课,见着他来了,原本皱成秋菊一般的老脸霎时露出了笑容来,“晨露未歇,湿气尚重,怎么就跑过来了?”
陆晏拱手一揖,笑嘻嘻地道:“数日不曾见过沈爷爷,所以特意早些过来给您请安,不巧倒是打扰您检查照秋的功课了。”
沈老爷子对着家中儿孙惯爱绷脸保持威严,偏见着陆晏时就容易破功,看陆晏嬉皮笑脸的模样,他乐呵呵一笑,故意道:“既是赶上了,老头子也要考考你才行。”唬得陆晏连连摆手,就差没有掉头就走。
“您可饶了我罢,我是一见着书就犯困,四书五经尚看不去,更别提什么千金方万金方了。”陆晏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烫金帖子来,“是家母吩咐我来请您过府出诊的。”
沈老爷子未曾致仕前,乃是禁宫太医院的院首,医术精绝,便说是能医死人药白骨也不为过,遑论先帝还曾亲赐御笔亲书的“妙手神医”匾额一块。哪怕如今沈老爷子已经递了折子辞了官,告老赋闲在家,宫里的贵人若生了病,依旧会派人到府里来请他。只沈老爷子上了年纪脾性越发古怪,常把宫里来的人拒之于门外。
沈老爷子接了帖子,翻开一看,吹吹胡子道:“区区小伤,外头的大夫都治不好?”哼哼两声,却把手里的医籍扔在了桌子上,起身朝放置药箱的柜子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瞪了垂手而立的嫡孙一眼,“回去给我将《辨霍乱病脉证并治》抄个十遍,不抄完不许出门去。”
陆晏闻言下意识地要给好友求个情,但不等他开口,沈照秋就已经无波无澜地应了下来。
待沈老爷子出了门,陆晏跟在沈照秋的后头到了书房,见他气定神闲地研墨铺纸,竟是真的要开始抄书了,便戏谑道:“谁能想到在外面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回到家里竟然还跟个垂髫小童一样,成日里被罚着抄书?怕是连圣人都不知道你这一手好字是抄书抄出来的吧。”
沈照秋正探手择笔,闻言动作稍顿,旋即随便拿了支羊毫在手,一边随意转着笔,一边半掀眼皮道:“有事说事,无事自去逍遥,或者有心的话,不如替我将这十遍书给抄了去。”
沈照秋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无端地教陆晏头皮发麻。
他连连摆手,对此敬谢不敏,“你知我一向不耐烦此道,何必又拿这话来噎我。况且凭我的这一手字,让老爷子瞧见了,回头可别把人给气出毛病来。”
沈照秋闻言,摇头而笑:“上陵江生,笔能生花,铁剑银钩,天下莫不称赞。你这话可就太过自谦了。”
“欸,我是为你担心。”见沈照秋抬眼望过来,陆晏挑眉一笑,眉梢眼角霎时添了分少年意气,说道,“你我笔力相去甚远,代笔之事,我是有力而不敢有心呀。”语气颇有些洋洋自得,惹得沈照秋一时无语。
书房内静谧几息,还是陆晏率先敛起了满脸嬉笑之意,他转身寻了一只圆凳,拖到书案旁边,掀袍落座后方正色起来,问道:“大相山之事如今还是没有任何眉目吗?”
“当日歹人遗留在场的线索寥寥,鄢都府和大理寺派出的人顺着伯母提供的讯息四下打听搜查,始终一无所获。”沈照秋搁下笔,迎上陆晏的视线,俊朗如玉的面庞上一片沉凝,“按理说,这几年天下治平,鄢都方圆千里内从未闹过匪患,更莫提大相山又是佛门净地所在,故此悍匪行凶一事,恐非表面所见这般。”
这话昨日陆晏进宫时,便已经在圣人处听了一遍。
圣人同样以为这起劫案背后牵涉更大,所以震怒之余,亦有些许不安,唯恐是叛党余孽卷土重来。
是以,圣人有意要陆晏入青羽卫,暗中查案。
“你应了陛下的圣意?”沈照秋蹙眉而问。
陆晏耸肩摊手,“若果真应了,这会儿我就该落在薛正思那老匹夫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薛正思,正是如今青羽卫的指挥使,昭德帝的心腹老臣。
沈照秋见他一副不甚烦恼的模样,反而乐了,有心打趣两句,但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的笑意倏而顿住。“大相山的案子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半点眉目。”他有意将话题引回,说着,起身走去提了茶壶回来,随手给陆晏斟了一杯茶,方看向他继续道,“梳理所有线索,当日蹊跷之处可不止那群来历不明的悍匪。”
陆晏饮茶的动作因这话一滞,迎上沈照秋的视线,他心中隐有猜测,却仍问道:“你的意思是……”
沈照秋道:“那位阿满姑娘出现得有些凑巧了。”大雪封山,官道阻塞,寻常谁会选择在这时候冒着风雪上山?“华予,你觉得会不会这次的劫杀从头到尾就是一出戏呢?要是那位阿满姑娘与歹人是一伙的,或者歹人压根就是被雇来演戏,目的就是借此接近侯府,那么事后悍匪销声匿迹也不难解释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便听见圆凳在地上划拉出短促的刺耳声响,那厢陆晏霍然起身,拂袖道:“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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